酒足饭饱后,四人出了门。
沈玉沉站在门外,对顾蓁说:“我有些话想跟你单独聊聊,现在有空吗?”
顾蓁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大哥三嫂,你们先回去吧!”
顾毅自然不愿意让妹妹跟别的男人单独相处,但吃人嘴软,三弟还等着人家帮忙捞出来,哪能河还没过就拆桥。
“……你们聊吧!我和你三嫂在入城的小巷口等着你。”
沈玉沉带着顾蓁来到一辆黑色的汽车跟前,为她打开车门。
顾蓁俯身低头钻进去,坐在副驾驶座上。
沈玉沉坐在驾驶座,见她已经系好安全带,直接将钥匙插入启动发动机。
汽车飞驰而过,留下顾毅和宁兰满是震惊的脸。
这年头能坐小汽车跑的人不是高官就是院长厂长,宁兰忍不住询问:“大哥,这位沈同志家里啥情况?”
顾毅抿了抿唇,黝黑的眼眸直直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一眨不眨。
好一会,他才开口说:“我也不清楚。”
只是偶然在中学校门口见过沈玉沉两面,一次是帮小妹拎东西,还有一次是赶走了追求小妹的小伙子。
看似是在帮忙,但言行举止间将小妹视为他的所有物,护得死死的,一度让他怀疑两人私底下偷偷处对象。
男人长相凌厉,性子桀骜,就像一只野性难驯的猛兽,要是两人在一起了,他心情不好对小妹动手,他们三兄弟合起来都不一定能到他手里讨到便宜。
直到小妹带着宋寒章回家,顾毅才知道两人没有在一起。
原来以为小妹和妹夫结婚后不会再跟他有牵连,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凑到了一起,可见缘分不浅。
只是当初有缘无分,现在重新续上,不知道这次会结出什么样的果。
……
沈玉沉目视着前方路况,静默许久才开口说:“抱歉!在派出部了解你三哥的事后我才知道宋家出了事,先前提起一起吃饭只能算了。”
自从男人进入车里,本来就狭小的空间被占了大半,逼仄得很。
隐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顾蓁有些局促。
她是结过婚生了孩子的女人,身体心理各方面都很成熟,按道理不至于像小女孩那么生涩畏葸,但是面对这个男人总是会被他身上的气势压制住。
年轻时就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家世相差悬殊,性格也不合,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自己会被牢牢掌控住,还是性情温和的宋涵章更适合在一起过日子。
现在的他没有因为时间过去变得沉稳内敛,反而经过战场打磨后越发冷厉凶悍,带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顾蓁缓缓垂下眼帘,语气有些低沉:“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
沈玉沉眸光幽暗,寒凛如霜。
虽然是他主动提起宋家的事,却不愿她沉湎于已经过去的那段感情,只是点名他们已经分开断绝夫妻关系。宋家父子下放到农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在那样恶劣的环境能不能全须全尾地活着都是个问题,就算以后有机会回来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可又想到宋寒章走之前为了保护她跟她断绝关系,对比之下自己在这个时候插一脚等于趁虚而入,落了下乘。
本来他是不在乎自己的做法下乘不下乘的,可她似乎更喜欢光明磊落温润如玉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而不是他这样的躲在阴暗角落里虎视眈眈的贪妄小人。
在得到她的人之前得努力装装好人,男人敛下眼底的冷色,尽量放柔声音说:“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联系农场那边的人照顾一下他们。”
顾蓁听了这话松了口气。
或许他从军几年在保家卫国的部队熏陶下养出了几分热心肠。
有他帮忙丈夫和公公在农场的日子应该不会熬不下去,她如释重负,心中愧疚和压力减少了大半,莞尔一笑:“谢谢。”
听她代宋家人道谢沈玉沉有些不悦,冷冷道:“宋老师也曾是我的老师,我是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才帮忙的,你别多想。”
顾蓁:“……”
这人说话真的好会显得自己在自作多情。
好好的大伙子偏偏长了张嘴,怪不得这么多年没找着对象。
还好自己当年有先见之明没有答应跟他处对象,不然肯定会被活活怄死。
她暗暗庆幸。
隐约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滞,沈玉沉很快调整好情绪,问道:“你现在住在哪儿?”
顾蓁已经打消了跟他在一起的想法,神色淡淡:“带着女儿住在娘家。”
虽然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提到女儿时语气明显变得温软轻柔、清润悦耳,如春风化雨般。
沈玉沉眸光凝滞,搭在方向盘的双手缓缓攥紧。
时隔七年再相见,她的容颜更加美丽,肌肤白皙细腻,身段窈窕婀娜,家逢变故后染上了几分疲倦之色,但她连疲倦的样子都是美的,隐隐透着悯人的脆弱忧郁,而不是憔悴沧桑,都快要让他忘了她曾生过孩子。
那个孩子长什么样?
像她,还是像宋涵章?
看到孩子会不会想起宋涵章?
他七想八想,越想心里越酸涩,感觉就像生吞了一大缸醋,从里到外酸溜溜的,都快要被腌入味了。
如果当初她选择的是自己,他们会结婚生个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他求不得的,是宋涵章轻易就能得到的。
许久没听到男人说话,顾蓁偷偷瞥了一眼,见他脸色冷沉,心里不由一紧。
这人随着年纪增长情绪更加复杂,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
她匆匆收回目光,垂下眼帘,遮挡住眼底的晦涩,暗暗觉得自己太自以为是,有些后悔上了他的车。
以前就觉得不适合的人,过了这么多年再次碰到,中间隔着这么多人和事只会更加不适合。
沈玉沉努力让自己别去计较过去,越计较心里越难受,只要她现在和未来在自己身边就好。
如果有幸能长命百岁,他们就有十个七年一起携手度过,他相信漫长的时间足以将宋寒章留在她心里的痕迹一点点消磨殆尽。
这样一想,他心里舒服了些许,故作正经道:“住在娘家不是长久之计,你还有别的打算吗?”
闻言,顾蓁眼睫轻轻颤动,如同振翅欲飞的黑蝶,莹白的贝齿不自觉地咬着粉白的下唇。
住在娘家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她不是还没出嫁的姑娘,无法理直气壮地带着女儿在娘家长期居住。虽然回娘家时带了不少金银珠宝和钱票,但前者是帮宋家保管,后者中粮油米面之类的票证有限,不足以支撑她们母女度过半年。
这些年顾蓁在城里虽然谈不上养尊处优,但稍微重点的活基本没干活,家务活也有丈夫帮忙搭把手。生完孩子后她身体不好,所有的家务活基本被丈夫承包了,女儿也有他帮忙照顾,她的日子过得挺轻松,根本无法适应繁重的农活。
回到村里她每天上山割猪草,累死累活地只能赚到五个工分,还不如正劳动力的大侄女和副劳动力的二侄女赚的工分多,时间长了只会给孩子多劳动力不够的娘家增加了负担,容易引发家庭矛盾。
顾蓁不是没考虑过回到城里重新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和女儿,可城里的工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高中毕业生找不到工作的一抓一大把,哪怕她是大学生没有人脉也不好找工作。
再加上宋家的房子被封了,待在城里没有住的地方,如果找到带有宿舍的工作就要将女儿放在娘家养,只有放假才能回村看望。
三个哥哥生的孩子多,娘无法全心全意照顾好她的女儿,刚回村里那会天气有些冷,她娘一时疏忽女儿就着了凉发高烧,在公社的卫生所看了医生吃了退烧药不管用。顾蓁想把女儿送到城里的医院去治疗,家里人没有生病要送去医院治疗的观念只觉得她小题大做,一点小病送去医院属于浪费时间精力和钱,送到卫生所已经不错了。
没有交通工具搭乘,又没人愿意浪费时间精力帮忙,无奈之下她只能抱着女儿一步步走到县城医院。
医生检查完后告诉她孩子太小,抵抗力差,要是送医再迟一步就算没有丧命,也会把脑子烧坏掉。
那一刻,顾蓁崩溃地眼泪直流,所有的害怕和恐惧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只能独自承受,实在难熬。
经过女儿生病一事后顾蓁切身体会到了一个新手妈妈待在村里要照顾好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多么不容易,又不放心把女儿交给娘照顾,于是渐渐生出通过嫁给城里人回到城里的想法。
至于为了保护她们母女选择断绝关系下放到农场的宋寒章,打从他离开她身边起这段夫妻缘分走到了尽头,哪怕知道他是迫不得已。
现实教做人,再深的感情也不能当饭吃,自己一个人可以在村里吃苦,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女儿应该拥有美好的生活环境,而不是跟着她受苦。
作者有话要说:救三哥只是原因之一,主要还是蓁蓁有点精致利己,前夫归期太迟,她习惯了城里生活到农村劳动力跟不上养活自己都难,再加上不满周岁的女儿需要照顾,想要给女儿提供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好的生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