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福达第三次提前要续碗的时候,春桃咬咬牙拒绝了:“够了,谢谢。”
她骄傲自矜,主要也是想留点肚子给别的菜。
丹青趁着这工夫,已经将另一条鱼切成小条腌制,待油热将鱼条下入勺中滑散滑透,搅入打散的蛋液后再一起翻炒,最后淋上姜醋汁和香油出锅。
鱼肉雪白似蟹肉,鸡蛋金黄如蟹黄,因而这一道没有螃蟹的菜,就被称之为赛螃蟹。
最好是用黄花鱼和红皮鸡蛋来做,颜色更亮,味道更鲜。
“春桃姑娘来得正是时候,可否与我行个方便?”丹青将厨具交与福达收拾,拉着春桃到旁边讲话。
福来竖起耳朵想要听个墙角,可惜谈话内容叫他失望了。
“姑娘有话直说无妨。”
“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请春桃姑娘替我像主子求个方便,东侧门有一小片荒地,我想用来种些青菜。”
“葱蒜香菜之类的东西寻常,但是每日都须用到……”
她未说完就被春桃打断:“我当是什么天大的事,这有何难。”
“那可太感谢了。”丹青将顺手拿上的一小包帕子打开,“我自己晾晒的红薯干和柿饼,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但是胜在味道比较好,给姑娘尝尝鲜。”
是简单的小零食,吃着就知道有多不普通了。
春桃笑盈盈接过,拎着食盒回了正院。
丹青回头对上一双幽怨的眼,像是被偷了骨头的小狗狗,可怜又好笑。她脚步一虚,一瞬间竟然有一丝心虚。
她欲张口糊弄,孰料福来神秘兮兮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姑娘加油!”
丹青:......
抢她台词呢。
天色已晚,圆月在云中亮起皎洁的光,春桃摆上一桌子菜,静候在福晋身边。
不知主子爷这一天都经历了什么,早上出门时还有几分笑意,晚上回来就是冷着一张脸,那种来自上位者的威压,离得近了她都害怕冻死。
她目光扫到桌上那道泥鳅菜,还有旁边那道酸甜口的松鼠桂鱼,这心口咚咚跳个不停,早知道主子爷来用晚膳,就该多备一些。
“不知爷会过来用膳,小厨房也没特别准备。”那拉氏和胤禛是少年夫妻,知他口味略有挑剔,又不忍心责怪身边伺候的人,站出来打了个圆场,“叫丹青再添两道家常菜。”
“不必了。”胤禛想说不吃了,他今日气不顺,回府连膳食都不合他意,更是叫人气恼。
他自幼被抱到佟皇贵妃宫里抚养长大,与生母德妃之间的关系说不上亲近,待养母薨又回到生母身边,此时德妃膝下已有了疼爱的小儿子十四。
虽说母子连心,可他掺和在两人之间,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今日两人又闹了一出,一想起这事他就忍不住皱眉头。
那拉氏瞧他不悦,也不再多言,捡着他爱吃的荤食夹到碗里,温声细语:“爷尝尝合不合胃口?”
胤禛不好拂了福晋的面子,拿起碗先拨了一口白米饭,意外发现比平日里吃得都要香甜,细品之下口感也更好,糯糯一团,不软不硬。
青椒肉丝的味道也不错,再普通不过的寻常菜,味道竟然不赖。
他嚼了两口,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脸上也逐渐有了温度。正院换了新厨子,而他来这儿用膳也正有此因。
两人一块用膳的时候,通常不需要春桃布菜,那拉氏浅拨了一块鱼肉,酸甜开胃,十分合她的口味。
她连续伸了几筷子,胤禛也发现了。
人都有从众的心理,即便嗅到面前鱼肉的醋味,胤禛仍是送入了口中。
春桃膝盖一软,差点就跪倒在地上,再睁眼时居然听见主子爷说“味道不错”。她嘴巴微张,对丹青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胤禛不爱酸口,对鱼肉也没那么喜欢,这道松鼠桂鱼几乎全部踩在他的雷点上。
入口的那一刻,他希望赶快吞下去,然后不动声色地抿一口茶漱漱口。
谁知道鱼肉酥脆,没有半点腥味,酱汁酸甜中和,仔细品品还能尝出一股清香味,出乎意料的好吃。
试过这一道菜,对旁边的赛螃蟹就没了担忧,鱼肉与蛋黄炒至沙软,当真有以假乱真的可能性。
不过,为何要用鱼、蛋结合吃出蟹黄的味道,是他府上吃不起蟹黄了?
还有旁边的泥鳅就更加胡闹,怕不是欺辱福晋身体虚弱,什么东西都敢往桌上来端!
“泥鳅健脾补身,爷莫要小瞧了这菜。”
往常那拉氏从不会逆着四爷说话,今日不知怎的,偏就有那许多的不在意。
自想通以后,她的心态也平和许多,一场大病总会让人想通些什么。
四爷待东西两苑态度不一般,膝下儿女也是无数,她心里有惧也有怨,甚至担忧自己和弘晖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四爷生厌。
她是四福晋,同样也是四爷的奴才。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小心翼翼地活着有多累。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如今她也想通了,这日子是自己的,想太多旁的无用,还会拖累自己入了深渊。
她是明媒正娶的四福晋,无论何时她都是。
那拉氏盛上一碗泥鳅豆腐汤,浑不在意四爷的目光,小口小口品尝着。
这汤喝得浑身热起来,胃里也更加舒服。
从前只知道鱼羊为鲜,想不到泥鳅这种土里出来的东西,也可以这么香。
她一饮而尽,抬头对上四爷略有吃惊的模样,嘴边挂上吟吟浅笑。
胤禛有一瞬愣怔,他有些年头不曾见过福晋鲜活的笑脸,那张恭敬面孔对他而言是假面,即便他们是再亲密不过的夫妻。
他有些惊喜于福晋的改变,只是这般说来,倒像是他没缘由乱发脾气。
“你觉着不错便好。”他收回视线,竟觉得有一丝轻松。
或许他也可以尝尝这碗泥鳅汤,如果福晋开口邀请。
“爷……”
胤禛若无其事“嗯”了一声,内心隐隐有几分期待。
“妾生病这些时日,全靠李氏帮着处理中馈,她有孩子照顾,忙不过来。如今妾身子大好,不若将中馈拿回来,爷觉得如何?”
那拉氏将话说得巧妙也真诚,至少听在四爷耳朵里,应是舒服的。
毕竟中馈权是他交予李格格的。
“哦。”胤禛收回心里那点期待,满脸冷漠,话音落地不过片刻,他回过神来又补充道,“福晋说得是。”
中馈意味着管家权,既已坐到后院女主人的位置上,焉有将权力交到妾手上的道理?
那拉氏没亲力亲管过小厨房的事,但泥鳅这东西能上桌,必然是其中出了问题。
“泥鳅味鲜,并没有想象中的土腥味,爷可要试试看?”
“不必了。”胤禛直截了当地回绝,迟来的邀请他不稀罕。
在菜肴撤下去之前,他终是没忍住多瞧了一眼。
搞得春桃都有些糊涂,主子爷看这泥鳅到底是有多不顺眼?
若是站在福晋身边的是丹青而非春桃,必然要往四爷脸上贴个“傲娇”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