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当头的太阳已经开始下落。
也怪明清野,在做买卖的时候觉得酒楼小二姐很有意思,就多聊了几句,知道了很多县里的传言。
夏路回被夏家赶出家门的事情,也是小二姐透露给了她,她才在入籍时有了说法。要是等夏路回自己告诉她,黄花菜都要凉了。
两人紧赶慢赶到了药堂门口,这边不像衙门那边街道冷清,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明清野走在前面,刚要掀开珠帘进门,里头却有人要出来。她及时后退,但身后的男子显然还没改掉走路出神的毛病,一步上前。
她这一退,直接撞进了夏路回怀里。
夏路回也是来不及思考,将她抱了个满怀,然后顺着撞击的力道,退后两步稳住了。
再看从医馆出来的,是一位戴着斗笠,围了一圈面纱遮面的男子。
未婚男子尽量不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露面,所以这幅出尘的打扮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明清野只是突然跟薄纱后的男子对上了视线,很快错过收回。
现在她跟夏路回的姿势有些亲密,而且被这么一抱,她突然发现,夏路回还挺高的,骨架也大,就是消瘦显得轻薄。
夏路回则是僵住了。
他第一回这样抱别人,虽说是跟妻主,也没有触犯哪条规矩礼法。但是,但是好多人看着……
妻主怎么还不叫他松开……
“嗯?熊妞?你们杵在门口做什么?”
出来送客的丁章突然瞧见门口的两人,其中一个她还认识,等送走常客,就在门口严厉道:“在外面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进来再说。”
明清野哎了一声,然后拍了拍夏路回紧紧搂着她的手,揶揄道:“阿回,听见没,进去再抱,嗯?”
到了药堂门口,她也不急了,就想看夏路回什么时候松开,现在老人家都开了口,不好无视。
夏路回像是被刺扎到一样立刻松开了手,这回脸红的自己都能感觉到烫,无地自容,根本不敢抬头看人。
明清野走了两步,看他这样,突然明白平时看着他为什么不觉得他高了。
任谁走路低个头勾个背,都会显得畏畏缩缩,懦弱可欺。
明清野想了想,抬手牵住了夏路回的手,低声道:“阿回是不好意思了?那以后我们都牵着手走路,习惯了就不害羞了。”
“……妻主,”夏路回惊得想缩回手,但很快又停住了。
这是他想了一路的亲近,但是碍于矜持没敢动作,如今这样好的机会,他怎能轻易推开。
明清野想着正事,牵着他就去找丁章。尽职尽责的丁大夫已经配好了三娘要的药包,只等他们过来。
看着两人还没分开的手,丁大夫将肩上的发辫扔到脑后,哼道:“熊妞,刚结亲还是矜持些的好,若是像昨日那样激动摔倒,我丁老医术再怎么高明,也救不回来你。若想亲热,拿了药快回家去。”
“丁老一手针灸术出神入化可起死回生,我这条小命还多亏了您昨日搭救。今天也是特来感谢。”
“是你命大,我只是拿针封住了你的要穴,后来险些放弃了……唉。”
丁章昨日刚好去看青三娘的头胎,赶上了熊妞那一遭,只是后来熊妞的确已经将死,无力回天。之后回到家,对于熊妞的清醒她越想越离奇,自己的医术莫非真能起死回生?
“丁老,我来这里还想看看脸,您若有空,不如给我瞧瞧?”明清野摸着自己的脸道。
“看脸?你终于想通了,跟我过来吧。”
丁章早先就觉得她的脸有的治,三娘也劝过她,但熊妞却不想受一遍折磨,最后都是无用功,死活不肯来消一消黑斑。
带着明清野走到诊治的案桌旁,丁章指了位置,说:“坐下吧,我先给你把把脉,再施几针看看。”
明清野按她说的做。夏路回有些担忧的看着。
只听丁章沉吟着说:“脉搏有力,中气十足,一点儿异常也没有……”
然后她又取了银针,轻轻在明清野脸上黑斑处刺了一下,后者只轻轻眨了下眼。
丁章专注地观察着银针的变化,没过多久,银针尖部隐约发黑,她神色一凛:“竟是中毒!”
“中了什么毒?”
明清野有这个猜想所以并不意外,而夏路回立刻紧张起来,目光一瞬不移的盯着那根银针。
“这个我得查查医书,这种恶毒的毁人容貌的毒术,我应当在哪里见过……”
早年丁医女医术高超,医德又好,四处奔波义过诊也得过高官青眼,那府中后院里的腌臜丁章多少也见过。后来年纪大了,就带着自家正夫离开了那是非之地,
明清野这一下,又让他想起来那些后院男子争宠的勾当。
这毒丁章有过记录,翻开携带的医书确定之后,才抬头对明清野说:“此毒名为美人面,但却害人匪浅,若是自娘胎起通过吃食,呼吸等渠道摄入毒药,虽不会伤害母体,但却能让胎儿毒素累积,轻者出生满脸毒斑如同妖孽,重者出生即为死胎。”
“这毒也能让婴孩中招。”
丁章放下医书又查看明清野的面部,神色微松:“不错,你脸上这些比起我见过的,还算浅淡。我这里有解毒的法子,针灸后再用药泥敷面,看看能不能消退。”
“听您的。”
明清野还想着自己会不会有什么离奇的身世,比如什么大宅院的争斗,然后她的存在遭人嫉妒,就被下了毒弃入山林。再一想又觉得不对,要是真的恨之入骨,干嘛不直接杀了她。
果然还是她多想了。
听见能治愈,明清野自然答应。
商定明日再来针灸之后,明清野就拿着药包,又就近买了小袋米和面,带着夏路回赶去了城门。
冯阿信在门口等了快半个时辰,见人来了,赶紧驾着牛车出了城,离闭城也不过一刻钟。
夕阳余晖下的山野小道吹起阵阵微风,可比午时那会儿舒服多了。
车里头早就坐了一个簪花带粉的姑娘,打扮也精致,看着十分年轻。此人见了明清野跟夏路回,就拿着手帕遮住了半张脸,坐的远了些。
“张华!你见了熊妞就没什么好说的吗?”
冯阿信已经知道了里面的猫腻,接到了粉衣女子之后,在明清野不在的时候跟张华吵了好几句。
这张华本是十里八乡的媒人,继承她母亲拉红线牵姻缘的活计,年龄不大,但已经促成了好几桩喜事。
结果也是这张华觉得熊妞老实憨厚,就生了逗弄的心思。
前两日她在街上遇见了熊妞,就开玩笑说夏家公子招亲,告示就贴在城门口,聘礼只要三两银子,那夏家主说了,什么人都能去试试。
熊妞被她怂恿,就想着反正没男子敢嫁给她,不如前去一试,才有了昨日的事情。
张华给夏路回牵过一次媒,自然知道他的情况,本以为熊妞混迹边南多年,心里也有底,没想到这傻妮子径直就揭了告示去求亲。
这也就是现在张华不敢直视明清野的原因。
“这,这有什么好说的。”张华摆摆手:“是熊妞认死理,我当时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她就当了真。”
“算不得玩笑,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张姑娘促成了我跟阿回的这桩婚事,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娶到这么好看,做饭又好吃的正夫。”
明清野笑眯眯的,满脸和善,不像是要秋后算账。
张华瞧见对面两人一直牵着的手,如此肌肤相亲,明清野却一点事都没有。
她眼珠子一转,立马笑着说:“哎呀,不谢不谢,这还是你命大……不是,这还是你福气好,能把夏家公子给收了。”
“你没听你娘说昨日熊妞摔了一跤,差点就没了,你还没脸没皮的笑!”
好友差点丢了性命,冯阿信还是气不过地骂道。
“这不是没什么大事嘛!再说了现在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夏家公子条件这么好,熊妞娶了他,那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总比娶村子里那些长得歪瓜裂枣还自视清高的男子好吧。”
“你欢喜!你怎么不自己去揭告示?”冯阿信真想说句这好事让给你行不行。
但碍于那夏家公子就在这里坐着,她还是没说出口。
如果不是天命害人,夏家公子也会是大家族人人争抢,炙手可热的男子,哪能沦落到这步田地。
明清野笑意也落了下来:“行了,你们都是要跟旁人打交道的,说话却这么不中听,也不害怕惹了人。”
“哼,是冯家三姑娘先挑的话头,关我甚事。”
张华自觉没有错处。
明清野也是懒得再计较,不说借尸还魂这事有多骇人,现在只因为一句玩笑和人结恶也不值当。
在熊妞的立场上张华确实可恨,但在她的立场上,若不是张华一句玩笑,她说不定也来不了这个世界,更遇不到夏路回。
她也不觉得占据了熊妞的身体就要对她感恩戴德。
逝者已逝,只能说世事无常罢了。
沉默了半路,张华是个话多的,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夏三公子,我今日去了夏府,里头办了迁居宴,你可知道?”
夏路回不知为何话题绕回了他身上,便低声回道:“……不知。”
“我可听说,夏府就要迁去国都了!”
张华有人接话,就滔滔不绝道:“一方面是夏家大姑娘实在争气,已经是朝廷命官。另一方面就是战乱将起,听说南晋来势汹汹,夏府也怕波及,所以才迁居北上。”
“……”
夏路回沉默不语,只是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他在夏府时,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见。本以为除名被赶出来已经是母亲绝情,如今他才离开一日,母亲就举家搬迁……
他还记得小时候只有母亲能抱着他,能跟他说话。
只是后来母亲怀了正夫的孩子,他只是好奇摸了摸,意外陡生,母亲滑倒摔下台阶受伤,胎儿也没能保住。
自那时起,他被正夫厌恶,关去了后院,母亲也不再见他。
如今,母子情尽断。
“阿回,别怕。”明清野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轻声安抚道。
“妻主,我没事……我现在不是以前的夏棺,也已经跟夏府没有任何关联。”
夏路回心里通透,夏府二十年的冷漠让他已经没有多余的伤感,只是心里免不了有些空落。
现在有妻主,但……
“到村口了。张大小姐,下车吧,你家离村口不远,我再送熊妞一段。”
张华将路费给了她就下了牛车:“明儿记得再来,我还要给县城宋家说亲去呢。”
“知道了。”
等送明清野到了小溪口,之后的路牛车就过不去了,她们才道了别。
明清野与夏路回忙碌了小半天,回了家里就准备晚饭。
灶火还有火星,明清野就引了火蒸上了米饭,中午炖在锅里的野鸡肉已经软烂,不用再做别的菜了。
“阿回,饭我已经蒸在了锅里,现在去给三娘送药。奔波了一天,你就在屋里洗个澡,去去污气。”明清野拿起药包,说完就出了门。
夏路回自然听从,自己倒了水好好洗了洗。
等头发在晚风里吹干,饭都熟了,明清野才从夜幕里走回来。
明清野心里记着一件事,之前赶路也没机会说,现在到了饭桌上,分了个鸡腿给夏路回,开口道:“阿回,我跟你商量商量要从军的事情,今天我去入籍的时候看见了征兵告示,也问了顾主簿。”
“今日八月初七,明日她们就会贴出告示,十一日就要启程去连云边境,正好三天时间。”
明清野还能治治脸和收拾行李,所以跟夏路回商量也不能拖着,毕竟这件事不小,去连云边境路途也不远。
“我想着,你也考虑考虑,跟我一起去边境吧。”
明清野从一开始就有带着夏路回一起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