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衍一大早出门,带回一份热气腾腾的豆腐脑。
淋一点儿酱油、香油,放几粒黄豆,点缀些葱花,香气扑鼻。
豆腐脑好吃是好吃,但她有点儿咽不下去。
“不合胃口?”
是也不能承认啊。王唯一抓起勺子划分成块,“没。”
门口传来声响。
吴锁抱着名册,屈指叩门,“殷长衍在不在?”
身后跟了一个人,面容清俊、贵气逼人。除了赵宣,还会是谁。
“师兄,你找我烧烤么。等我收拾一下,咱们即刻就走。”王唯一喜滋滋道,搁下勺子起身。
“烧烤随时约,我今天来是为一件事情。”吴锁看了一眼赵宣。
明炎宗给每个弟子都会配备一个小院子。世家公子瞧不上,大多出去自己住。尤其赵宣,连来都没来过。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突然开口要回院子。
“是你!你也住在这一片吗?”对一个自来熟来说,没什么比他乡遇故知更快乐。王唯一认出赵宣后眉开眼笑,“鸳鸯节,水明桥,我送了一只沙鸭子给你。想起来没?”
“怎么会忘呢。”赵宣折扇抵着下巴,眉眼弯起公式化的弧度。
记不大清。
世间他侧目的人不少,王唯一没什么份量。
只是提到沙鸭子,他有了点儿印象。
细沙子嵌在指缝中并不好清理。
吴锁说清来龙去脉,“事情就是这样。”
殷长衍看着吴锁,“我们先搬来这里。”
“所有分配房子都遵循先到先得原则。只是赵师兄比你们早太多。”吴锁又对赵宣说,“赵师兄在规定期限内没有住进来,等于放弃房子,现在张口要也是师出无名。”
“这种双方都在理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吧,你们商量好后告诉我一声,我好登记在册。”一堆破事儿他才懒得掺和,吴锁抱着册子脚底抹油准备撤。
“师兄,好贼啊你。”王唯一目光幽幽地盯着吴锁。
“瞎说,这叫机智。下次师兄带烤兔腿儿给你吃。”
吴锁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搬家特别累,各种意义上的。她绝对不想再搬第二次。
王唯一看向赵宣,“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赵宣。”
听着有点儿耳熟。
......殷长衍在望春楼得罪的那位赵公子?!看着从头到脚清清爽爽,不像是一手包下芸娘、雪娘数年的色中饿鬼。
殷长衍点了点头。
“你怎么得罪他的?”王唯一跟殷长衍咬耳根。
“撞见他藏了好几箱房事药。”
“噫,银枪蜡头......啊不是,敢做不敢认,这气度可真不怎么样。”王唯一上下嘴皮子一碰开始胡扯,“听闻东山赵氏一族底蕴丰厚,人才辈出,统领了族群及附近居民数个世代。赵师兄也姓赵,想来定有几分渊源。”
“不敢当。”
“你果然出自东山赵氏。”王唯一跟他打商量,“你有钱又有势,高床软枕随便你挑,估计也看不上一个小小的临江院子。大度一点,别跟我们抢呗。”
“我气度向来不怎么样。”
说人闲话让逮个正着,王唯一也不觉得尴尬,“赵师兄,我们刚成家,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地儿不容易。你忍心看我们露宿街头么。”
赵宣拿出一个漆黑的骨灰坛放在桌子上,取出香炉,拈起三根清香酬而三拜。
“骨灰主人在江面上撑了一辈子船,死后定然要临水而居、回归这片江流。”赵宣插上清香,青烟线一般升起,而后散开,“临江院子我势在必得。你有时间说服我,不如尽快找地方准备搬家。”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赵宣行了一个雅致的礼,留下一句话离开。
骨灰坛子又破又旧,不晓得赵宣从哪个乱葬岗挖过来膈应人。
骨灰坛子放一楼,王唯一和殷长衍住二楼。临江院子归属一天未定,他们就不能挪骨灰坛子。但相应的,赵宣也没有权利将两人扫地出门。
就是双方互相折磨,谁先受不住谁就输。
“今天中午吃什么?”殷长衍问。
“酒酿汤圆。”
“上次煮的你只咬了一口,嫌它粘牙。”
“可是糯米辟邪。”
床板底下正对着骨灰坛子,怪晦气的。
王唯一灌了两大海碗酒酿,撑到挺着肚子、手扶腰在屋里转圈圈。
等到没那么难受,取了一块小帕子用水打湿,擦拭骨灰坛子上头的灰尘。“估摸着我们以后要长久地比邻而居。殷长衍这个人爱干净,苍蝇进来都得先进皂角粉里打个滚儿。我给你擦了,你可别半夜吓我。”
汤汤水水喝多了,王唯一大半夜醒来尿急,想上厕所。
殷长衍睡姿板正,双手叠放在胸前,一晚上就这一个姿势。
茅房在院子后门那儿。王唯一纾解了,抬步上楼梯。
下意识瞟了一下一楼。
一楼坐了一个女人,浑身湿漉漉的,脚下聚了一滩水渍。
“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十分明显。
殷长衍立在二楼,屈肘撑着扶梯,夜风吹起长发四处飞舞,“你在跟谁说话。”
“有个女人坐在咱们家大堂......咦,人呢?”王唯一指给殷长衍看,那里一个人影都没有,静静地立了一个骨灰坛子。
殷长衍移回目光,下楼去牵王唯一,“是不是睡迷糊了?走,回去休息。”
她分明看见了。
次日中午。殷长衍问吃什么,王唯一继续点酒酿汤圆。
甜丝丝的,黑芝麻馅儿特别香。主要是辟邪。
不出意外,大半夜又被尿憋醒。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叫上殷长衍,免得他不相信。
还没推,殷长衍睁开眼皮,眸子里无半分睡意。
披上衣服,一手牵桌边的灯笼,一手牵她,“走。”
王唯一上完厕所,上楼梯时又看见了浑身湿漉漉的女人。
她这次坐在板凳上,怀里抱着骨灰坛子,愁容满面地看着漆黑一片的江面。
转过头,头破了个黑窟窿,脸蛋上烫了一个烟圈,耳鬓簪了一朵金黄色的油菜花。
她在看我。
王唯一下一秒就否认了这个想法。女人转回去,盯了一会儿江面,又转头......她一直在重复这几个动作。
揪了揪殷长衍的袖子,轻声道,“信我说的了吧。”
“我看不见你眼中的东西,”殷长衍冰凉的手指与她交缠,挡在她身前,“你说有那就有。”
殷长衍一出声,女人又没了踪影。
骨灰坛子静静地搁在凳子上,地面是一大片水渍。
噫,新邻居怪渗人的。
王唯一贴了贴殷长衍。
回房睡觉。
两人用两床被子。殷长衍的平平整整,第二天爬起来时跟没睡过人一样。王唯一的就皱皱巴巴,活像三个人在上头打过架。
殷长衍闭眼没一会儿,被角掀开一条缝。
软馥温香的身子钻了进来。
“我在这儿,你别怕。”王唯一说。被子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范围之内,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都近不了身。殷长衍的被子效果加倍。“天快亮了,抓紧时间闭眼。”
殷长衍拉开两人距离,肩头相隔一拳。
王唯一买的是单人被子,两个人用有点儿窄。没一会儿她就觉得后腰凉飕飕。
往里贴一贴。
再贴。
最后半个身子叠在殷长衍身上,手脚并用缠着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突然,殷长衍闷哼一声。
他夜视能力极强。
低头一瞧,她指甲蹭过他胸前的小红点。
刮破了皮。
心头装着事儿,王唯一睡得并不安稳,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一天都无精打采。
得想个法子跟新邻居谈一谈,起码别神出鬼没的吓人一跳。
吴锁送来五个烤兔腿她勉勉强强吃掉四个半。
吴锁:“明天赵公子要来,你尽快搬。我知道你占理,但是别跟世家公子讲理,尤其对方出自东山赵氏。”
又对殷长衍说,“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但你得心中有数。”
黄昏,天边太阳最后一道光沉了下去。
王唯一下一楼。这具身体没有修为,死马当活马医,尝试着念口诀。
双手结印,“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物显扬。斥尔,来见。”
一阵带着咸腥味儿潮湿的风贴地而行,刮过王唯一耳畔,吹到骨灰坛子上。
女人现了身。
湿漉漉地坐在凳子上,愁容满面地望着江面。不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是眷影。
死人留在骨灰上的执念,往往重复着她生前最常做的事情。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王唯一一定尽力而为。”
女人手指在地面写字。
一横,一竖。
身形一顿,倒放一般坐回凳子上,重复之前的动作。
这个时候,她去世了。
王唯一搬了个小凳子,撑着下巴看女人,希望能看出端倪。女人做多少遍,她就看多少遍,直到体力见底不能支撑结印。
“怎么坐在这里。”殷长衍晚上回来,细看之下才发现她后背已经湿透,嘴唇泛白。
搀扶。
她摆了摆手。缓一口气儿,继续结印看。
殷长衍背了一袋子月事带。望春楼点头应允他继续干活。
他在院子里支好竹竿,拿出两个大木盆蹲在江边浆洗。每次抬头,都能看见一楼坐在凳子上的王唯一。
她看了一夜,他就洗了一夜。
第二天天边泛起鱼肚白。
王唯一撑着膝盖起身,拈起三根清香,朝骨灰坛子三拜,“我知晓了,你的话我会带到。”
吴锁推门而入,身后站着赵宣。
赵宣着月白色常服,领口、袖口银丝掐边。没任何金玉佩饰,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贵气。
王唯一插好香,“来了?坐。”
吴锁瞪了一眼王唯一,“不懂事,还不快把最好的扶椅拿出来请赵公子纡尊降贵坐一坐。”
“无妨。”赵宣撩起衣摆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明明是客,可他才像是家里的主人。“茶不错。搬家时若有需要,叫我一声,我能搭把手。”
王唯一装没听见,“骨灰坛子主人不愿意留在这里,你需要的是把她端走。”
赵宣品茶动作一顿,眸间带讽、眼中有笑,“呵哦,死人告诉你的?”
“起来,腾个地方。”
吴锁急出一身冷汗。谁给她的胆子敢对赵宣拉拉扯扯,也不怕被剁了手指。
没人敢对赵宣这么做,一时之间他也愣住了。很快,眸中轻蔑之色散得一干二净,震惊地望着王唯一。
王唯一坐在凳子上演了一遍女人。姿势、神情与记忆中别无二致,赵宣想否认都做不到。
“骨灰主人在江面上撑了一辈子船,可她不喜欢江,也讨厌满身鱼腥臭味儿。她常坐在江边,是因为江的另一面是东山赵氏。她希望弟弟不再跟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讨生活,她希望弟弟能认祖归宗衣食无忧。”
赵宣沉默良久。
“她还说了什么。”
“这我哪儿知道,你得问她。”王唯一问,“她是你姐姐吗?你的眉眼与她十分相似。”
吴锁倒抽一口凉气儿。他听见了什么?!赵公子是奸生子,长大后才被抱回东山赵氏。
赵宣放下茶碗,端起骨灰坛子,面上有一分温和,“埋在我院子里好不好?我为您日日洒扫、妆点黄花。”
“能不用油菜花吗?”
赵宣眼皮子微抬,“为什么这么问?”
“她耳鬓上别了一朵油菜花。”王唯一指了指耳后,“她这里一片红,应该碰不了油菜花。你换别的比较好。”
油菜花田第一年开的时候,赵宣折了一朵开得最灿烂的送给姐姐。姐姐很高兴,弯腰垂下脖子,让他簪到耳边。
又难受又舍不得取下,还不能叫他瞧出来。
赵宣定定地望着王唯一,向她行了一个礼。不是那种假的要死的雅致。
“吴锁,这间屋子我姐姐瞧不上。”
“真的?那我划给殷长衍了。”吴锁立即哗啦啦地翻开册子,利落地写下“殷长衍”三个字。欢乐地朝王唯一使了一个眼色。
“随便你。诸位,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赵宣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只有王唯一。
赵宣一走,吴锁没一会儿也跟着离开。
月事带啊,这熟悉的难闻味道。
他什么时候带回家的?
“赵宣人真不错,不抢房子,还把望春楼的活儿还给你。”
殷长衍晾晒的动作一顿,神色莫名,“对你宽容跟与我结梁子完全是两码事。出去吃早饭吧,家里这味道开不了火。”
王唯一喜笑颜开,“吃肉包好不好?”
“嗯。”
殷长衍绕道去农行打算买一包花种。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赏花的兴致。”王唯一挑得眼花缭乱。
没兴致,洗月事带挣钱已经占据他所有时间。
他看见了。提到月事带时,她鼻尖动了一下。
事实上,他在岸边洗,月事带味道都叫水汽冲散、带进风里。
“种油菜花好不好?”王唯一说,“开花时候金灿灿一片,特别养眼。花败了菜籽还能榨油,炒菜卖钱都可行。”
“听你的。”
晚上睡觉,王唯一把床铺还原。
独霸一个被窝就是舒坦,只是被窝原来有这么硬吗?
殷长衍冲洗身子。
胸前小红点破皮,水每次流过都有异样的感觉。
踩段肋骨都一声不吭的人沉默了。
王唯一半夜醒了一次,身子叠一半在殷长衍身上。
退、退、退,贴墙睡。
第二次醒来,腿挂在他腰上。
僵硬地挪开。
好险好险,他没醒。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荤素不忌的一面。
早上睁眼。
脸贴着殷长衍小腹,哈喇子流了人家一裤子。
殷长衍大早上起来洗裤子。
王唯一纳闷了。
她之前似乎不这样。
明炎宗弟子都住在周围,殷长衍洗月事带的事情渐渐传开。大家都知道有一个新来的弟子在望春楼干活儿。
有些人过来瞅两眼看是不是真的,有些人一听就觉得晦气,远远地避开。
有人见到赵宣去过殷长衍家,好奇的问他,“赵公子,出来后有没有从头到脚洗干净?你不膈应吗?”
赵宣笑了笑没说话。
隔天,赵轩穿的那身衣裳连同鞋子折扇出现在十里外的垃圾堆。连着小半个月,月白色衣裳也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明炎宗新弟子中兴起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殷长衍就是脏的代名词,谁跟这三个字在一起,谁就不干净。你可以不认识殷长衍,但你不能没听说过这三个字。
同为明炎宗弟子,赵宣不能对他出手。说几句闲话对殷长衍来说不痛不痒。他继续往返在明炎宗和望春楼。
殷长衍动身前往望春楼送月事带。
背后背了一个很大的粗布包,整个人直立着宛如一只巨大的蜗牛。
小厮帮着取下来,脚下一个踉跄,“哎哟,这么沉。你一路上怎么搬过来的。”
“慢慢走,就到了。”殷长衍打开包袱,取出干净的月事带。
“你都考上明炎宗了,身份跟着水涨船高,还来洗这玩意儿干嘛。”小厮不理解,清点查收,数量对得上没有问题。
“洗完这一波儿我就不干了。”十八号要有孩子,大半个月挣的钱买个长命锁给未出世的孩子。
明炎宗弟子每个月能领到一批银子,他省着用,王唯一吃喝不愁。
“那感情好,愿你越走越顺,不用再回来干这脏活儿。这是单子,你去找芸娘签字,签完字去账房才能领银子。”小厮绕过月事带,取出一张单子递给殷长衍。
“一直都是你给我开钱,怎么突然变了规矩。”殷长衍开口问道。
小厮环望四周、压低声音道,“望春楼这几日有贵客,赵公子亲自请的,各项事务都安排的很谨慎。我都好几天没有看见芸娘了。”
贵客。
那一批“大梦不觉”的买家。
每次有事发生,殷长衍总能提前察觉到什么。这种敏锐感让他避开了不少祸事。
殷长衍搁在单子上的手指慢慢收紧。找芸娘签完字就尽快离开,免得招惹是非。
“好,我知道了。”
穹顶阁。
殷长衍没看见通报的人,屈指敲门也无人应声。
推开门走了进去。
赵宣与那位贵客分坐在长案两侧,屋子中心放着几大箱“大梦不觉”。
贵客歪着清瘦的身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执一把翠玉烟杆子。面容清俊带着邪气儿,猩红唇瓣吞云吐雾,整个屋子乌烟瘴气。
“郑师兄,这一批‘大梦不觉’如约到货。纯度好,起效快,郑师兄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郑锆抽完一杆子烟,才慢悠悠道,“不急。”
目光在赵宣身后的芸娘身上停了一会儿,招了招手,“过来。”
芸娘头皮发麻,本能告诉她别去。乞求地望向赵宣,快开口说点儿什么。
赵宣面无表情。
芸娘一颗心沉到谷底。
郑锆手掌拍了拍芸娘的脸蛋,“你出来卖笑就得笑,笑一个我看看。”
芸娘强撑着嘴角笑得十分拧巴。
“唉,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教你怎么笑,好不好。”郑锆烟杆子头部按进芸娘脸蛋里,烫烂一层圆环形的皮肉。揪起她的头发,“会笑没?”
芸娘惊声尖叫,边捂着脸边点头,“......会了会了,你别再烫我。”
赵宣衣袖之下的拳头握紧,“郑师兄,试药吧。”
郑锆面带失望,挥手叫芸娘出去,芸娘千恩万谢地夺门而出。
郑锆视线略过‘大梦不觉’停在赵宣脸上,狭长单眼皮中透着算计的冷光,“你千方百计搭上我这条线,总得叫我看看你的诚意。颜色、气味都还凑合,你吞一颗,展示一下效果。”
他吞一颗,然后修为尽失,任郑锆为所欲为么。呵,他下水,郑锆半截身子也得是湿的。
“可以。只是这种好东西,得好友共同品尝才更显美妙之处。”赵宣取出两粒‘大梦不觉’放进小碟子中,一碟在自己跟前,另一碟推给郑锆。
郑锆哈哈大笑。
两人同时吞了‘大梦不觉’。
‘大梦不觉’入口,郑锆和赵宣皆感到灵力似被一层厚冰封了起来,身子无法动弹。
两人对着静坐,无形之中绷起了一根弦。
谁先恢复,谁就可以掌控这根弦兴风作浪,将势不可挡的余威推向另一方。
赵宣看着翠玉烟杆子,“郑师兄对芸娘不满意。”
“没人比得上临江边的女人,耳边簪一朵黄花,够劲儿。”郑锆眸子有几分迷离。每到一个妓院就看女人,可没再见过像她那样子的。
郑锆说起十七年前的那个女人,氏娘。
氏娘十五、六岁的年纪,带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弟弟氏儿躲仇人、讨生活。她容颜姣好,却满脸的市侩气。平常出海打渔,下雨时靠着一把好嗓子唱曲儿挣钱。
她只管自己吃饱喝足、带招摇的长柄珠钗,烦死拖油瓶氏儿。拍拍屁股离开后,氏儿捡吃剩下的狼吞虎咽、鸡骨头都嗦得光亮圆润。
郑锆寻到人、表明来意时,氏娘嘴里的曲儿变了调,吓得花容失色,腿软成面条直朝地上出溜。
绑成毛毛虫的氏儿眼带嘲讽,狠戾地盯着郑锆,“要杀就杀,废什么话。”
“这小子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哼,氏儿。”
郑锆起了玩儿心,翠玉烟杆子烫着氏娘的脸蛋,“你的曲儿我爱听。这样吧,你们姐弟,我杀一个,放一个。小娘子,你来选。”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娇气得很,可怕疼了。”氏娘脸被烫掉皮,却不敢动。给自己加筹码,眼波儿流转勾引郑锆。解开外衫,去亲郑锆凉薄的唇瓣。
吮得啧啧有声。
头往下,去含郑锆的尖儿。腰肢在他掌中轻拧。
氏儿恶心得够呛,“呸,贱人!”
郑锆觉得无趣,突然胸前巨痛。氏娘拔下发簪插进他的胸膛。
他动手要扇氏娘,身子猛地一麻,动不了。
很快反应过来氏娘唇上涂了药。
氏娘拼命将珠钗送进胸膛,珠钗的另一头扎穿了瘦弱的掌心。
郑锆虽沉迷女色,但毕竟修炼多时,麻药很快失效,而且氏娘准头并不好。
他提着氏娘的头发砸向柱子。
氏娘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望着郑锆,“你说放一个人,说话算话?”
“当然。”
“好。”氏娘第一次对拖油瓶氏儿笑了,“砰”地一声撞柱,血浇透了灰色的老木头。
“啊啊啊啊!!!!”氏儿目眦欲裂,红了眼眶。扭着身子、膝盖拖地而行朝她挪去。
穹顶阁。
郑锆感觉到冰封的灵力似有回暖的现象。他多少年没说过这事儿了,真怀念。
遗憾道,“当时怎么就没问一问那女人姓甚名谁。她是个好女人,我欣赏她,想娶。”
赵宣说:“她叫赵氏娘,东山赵氏的大小姐。”
郑锆愣怔一瞬,惊讶地望着赵宣。从他脸上勉强看出几分过去面黄肌瘦的影子。
“原来是你,氏儿。你跟以前差别很大。”
“认祖归宗后吃得好了。”几个字儿赵宣几乎从牙缝儿离挤出来。
“难怪你千方百计制作违禁品、搭上我这条线,想要给你姐姐报仇吗?”
“非常啊。”恨意在赵宣血液里流淌,叫嚣着冲破灵力上头那片冰封层。并封层被震出细细的裂纹。
郑锆眼底有一丝诧异。
‘大梦不觉’是违禁品,专门针对修仙者,所有修仙者吞服后无一例外都会丧失修为。
他常年吞服尝药,才有些许抗药性。可赵宣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有恢复修为的架势。
情况有些不妙诶。
赵宣软着手脚颤颤巍巍地挪过去,跟郑锆扭打在一起。
“我绝对会撕烂你身上每一寸皮,剜掉你的眼珠,挖出你的肠子,嚼碎你的骨头。”
“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要你头颅永远在氏娘脚底下。”
“去死吧,人渣。”
郑锆面部血肉模糊,脑子飞速计算,“要让你失望了,我的人快来了。”
殷长衍不再听下去,抬起脚,将大门“吱呀”一声向两边推开,“是的是的,他的人快来了,我数十五下差不多会到。”
赵宣心沉了下去,“是你。”
下手一次比一次狠,绝对要郑锆偿命。
郑锆咧着嘴角,“是你。”
他知道赵宣多次对付殷长衍,殷长衍绝对会伺机对付赵宣。这可真是天不绝我生路,哈哈哈哈。
殷长衍走到赵宣身边蹲下来,“放松一些,拳头松开。”
拆不开,于是薅出一根赵宣手指头,按了手印儿在单子上。有血,连红墨都省了。
珍而重之地叠起来塞进怀里。赵公子的手印,芸娘一定会认。
反手关上门,二指并拢在门后画了一个“锁”阵。一个“锁”阵能拖延一秒,殷长衍“唰”“唰”“唰”不停地画。
“锁”真是最简单、最基本的阵法,但是架不住殷长衍画得多啊。
竟生生拖到赵宣修为全部恢复。
殷长衍爬上头顶的老路。
“赵宣那么对你,为什么帮他!”郑锆眼前阵阵发黑,盯着翻出去的殷长衍。这是个异数。
“他跟我过不去,我为何帮他。我友善对待邻居,总共三天。”殷长衍摸了摸胸口的单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明天十八号,给孩子买个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