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衍背着洗干净的月事带去望春楼。
望春楼小北门换了一个小厮,在门口与姑娘们打得热火朝天。短短三天,赵鹏仿佛不存在过。
殷长衍侧过身子,避免月事带碰到几人。
换下来的月事带堆在木盆里。殷长衍取出粗布包袱,熟练地展开,将月事带打包好扛着出门。
小厮手臂横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殷长衍特别识时务。蹲下身子低垂脖颈,抱着月事带钻过去。
包袱被人按住,动不了。
殷长衍揪了两下,没有用,抬头与小厮对视,“什么事儿找我?”
小厮心头漏了一拍,转而觉得自己有眼病。否则怎么会看他出了神。见了鬼了,他竟忍不住去瞧一个男人。
“月事带你不能带走,望春楼已经辞了你。”
殷长衍眉头皱起,小厮神色不似作假。
“上头突然通知我,我也是奉命行事,实在是对不住。”小厮迟疑了一下,“殷长衍,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殷长衍沉默一会儿,放下包袱,将月事带还了回去,“行吧。”
厨房案板角落堆了一个罐子,里面是昨天炸完红薯片剩下的油。
王唯一闻了一下,味道好着呢,看着也还清澈。用的油放太久不好,要不再炸一波儿红薯片?
出门扛了一筐沉甸甸的红皮带泥红薯回来。
卖菜大娘爽快地搭了两根水滋滋的白萝卜。
红薯洗干净、削掉皮,放到一旁的空盆里。
动作得麻利点儿,不然殷长衍就该回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推开,殷长衍进了院子。
“回来了。”王唯一没看到月事带,削皮动作一停,“你怎么空着两只手?”
殷长衍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削皮刀,刀片划出一条条极薄的红薯皮,“我得罪了赵宣,望春楼不给月事带,我得换个活儿。”
赵宣?芸娘恨不得一颗心拴在上头的那个赵公子?
她更意外的是,“你这逆来顺受的性格,居然还能得罪人?!”
殷长衍:......
没一会儿,削好了一大盆红薯,殷长衍给切成薄薄的片儿。
王唯一手搁在冒起小泡的油面上方,“油热了,你把红薯片抱进来。”
“好。”殷长衍轻松抱起大盆。
这次皮特别薄,红薯片炸得十分酥脆。王唯一抓起糖罐子正要撒,顿了一下,把红薯片一分为二。
一半放糖,另一半洒了花椒、桂皮、盐粉。抓了一碟子咸口的放到殷长衍面前。
见他吃了一块,又去拿第二块,王唯一眉眼间挂笑,“你说这东西摆摊子上有人买吗?”
殷长衍咀嚼动作一顿,“你要卖红薯片?”
“家里总不能两个人一起喝西北风。”王唯一兴致勃勃,“味道怎么样?”
“我更中意咸口的。”
王唯一第二次惊讶。殷长衍对什么都兴致缺缺,难得从他口中听到明目张胆的偏爱。
尝了一下,咸口的越吃越香,停不下来。
找了两个竹筐,装着红薯片挑到大街上。
殷长衍坐在街边。
有人来问他就答两句,“红薯片”、“一斤五文钱”。没人来,就静静地坐着,视线放空抬头望天。
这样能把货卖出去才鬼了。
王唯一挽起袖子,抱一小盆红薯片,见人就发,“尝一尝我家刚出锅的炸红薯片,不好吃不要钱。”
小部分人觉得好吃,掏钱买几两。没钱的也会陪个笑脸,说一句“真酥脆,怎么炸出来的。”
一时间门庭若市。
路过的人图个新鲜,凑过来看热闹,看着看着钱跟着出去,“也给我来二两。”
没一会儿就卖空了。
有人慕名而来,面露遗憾,“这样吧,老板娘,我交两文钱定金。明天第一锅你给我留着。”
“行。”
王唯一眉眼弯弯。是错觉吗,殷长衍在瞧她。
隔着层层人群,殷长衍单手撑着下巴慢吞吞地瞧。她怎么一直在动,像有用不完的劲儿,他一辈子都做不来她这样。
殷长衍失业的第一天,两人小赚了一笔。
王唯一连夜买了三筐红薯,指挥殷长衍坐在井边清洗、去皮、削片。
炸到大半夜,差不多筐见底的时候,王唯一想起还有两颗萝卜,“萝卜除了炖汤,还能怎么做?”
“炸了吧。”
没听过的做法,“啊?能吃吗?”
“我在望春楼见过厨子这么做。”
殷长衍将萝卜清洗干净、切成丝,撒一层盐攥干水分,舀一勺面粉兑成稀面糊,捏成萝卜丸子放进油锅里炸。
看着不怎么能入口的样子。
试吃一个后,他炸一个,她就往嘴里炫一个。吃得停不下来。
第二天嘴角起泡,上火了,喉咙也哑地说不出话。
殷长衍扛着筐去街口卖,远远瞧见街边多了几个卖红薯片的。
支好摊子,客人上门,“红薯片怎么卖?”
“三文钱一斤。”殷长衍拿起秤杆熟练地往里兜。
“我家便宜,只卖两文钱。客人来尝一尝。”一旁的小贩突然张口。
“我看看。”客人走了过去,再也没回来。
下一个客人上门,“给我称一斤红薯片。”
殷长衍给客人说价,却定睛瞧着小贩,“两文钱一斤。”
小贩一愣,被看出来了,那就没有装的必要,“我家的红薯片不要钱,给大家尝一尝。”
有便宜谁不想占。
人群逐渐往小贩处聚集。
殷长衍的三筐红薯片怎么扛出来、怎么扛回去。
王唯一有惊讶,但是不多,“一点儿都没卖出去?不打紧,我给好友们分一分。”
取了几张纸,将甜味儿、咸味儿红薯片分装开来。
殷长衍试图在她脸上找到怨怼、不快,失败了,“你不问一问吗?”
“有什么好问的。问与不问结果都是同样。我要是不跟你站一道,你身边就没人了。”
殷长衍沉默了一会儿,抽出笔筒里的小刀帮她裁纸。
“这块裁大一些,季川流喜欢吃咸口的。”
“季川流是谁?”
“我好友。”
望春楼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人,新来的吗?
......
殷长衍雕了鸭子壳,拿到街上。
鸭子壳捏出来的沙鸭子栩栩如生,受小孩子欢迎。
当天下午市面上涌现出一批玩具,样式再普通不过,难得的是里面添了一次性的符纸。能变色、能开花、能变出小仙女绕着你转圈圈飞舞。
对比之下,沙鸭子瞬间索然无味。
殷长衍带来的差不多卖完了,收拾东西回家。
王唯一不在,出门给好友们送炸红薯片。
在木香阁门口碰到那日的伙计,顺手让他给捎进去。
“季川流,王唯一又给你送东西了。”伙计把纸包放在桌上,他对炸红薯片印象深刻。
季川流手轻轻搁在木头上,灵思与之深交。
“季川流,你看一眼。”伙计催促道,“季川流!”
季川流皱起眉头,“聒噪。”
伙计舔了舔唇,“你要是不吃,我想尝两口。”
“你都拿走。”
“这不好吧,人家姑娘一片心意,我哪儿能替你受用。”伙计嘴上婉拒,拆开纸包嚼了起来,“咦,怎么是咸口的?!”
季川流愣了一下,上前两步,取回纸包。
入口不适应,但越嚼越香,伙计不撒手,“再给我尝两个。”
“不。”
望春楼。
小晴接过纸包,红薯片的甜香味儿蹿入鼻息。
她叫住王唯一,“唯一,殷长衍得罪了赵公子。你以后不要再来望春楼,以免被发现。赵公子是明炎宗弟子,这一片地方是赵公子的天下,他一向睚眦必报,你们尽快搬离,重新找一个地方生活。”
王唯一大概能猜到赤瑛粉牵扯出殷长衍、得罪了赵公子,但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严重。
小晴塞了一个荷包过去,里面是半兜银瓜子。
“你的傍身银子,我不能收。”王唯一没接。
“拿着。我是芸娘跟前的红人,银子还能再挣。你们再不走,也许来不及了。”
王唯一展开双臂抱住小晴。
小晴哪里让姑娘这么对待过,羞红了脸,“拉拉扯扯做什么,要是挤坏了红薯片,我绝不轻饶你。”
“那你推开我,你推我就松手。”
小晴娇嗔道,“无赖。”
“有你这么好的闺中密友,我才舍不得走。”
王唯一有心事,垂头走路。撞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是昨晚的富贵公子。
“对不住,我没看路。”王唯一递了一个纸包过去,“我炸的红薯片,超酥超甜,给你吃。”
季川流不怎么吃甜的,所以多出一份。
侍从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油都渗透过纸了,公子怎么会吃这种东西。
赵宣用纸扇接过,拿了一块吃起来,“好吃。你要是开店,我一定是最忠实的顾客。”
“有眼光。你是明炎宗弟子吧。”
“何以见得?”
“你衣角上绣的图案,‘明炎一纵破天关’。”王唯一一见到明炎宗弟子就倍感亲切,“问你个事儿。如果我跟明炎宗弟子结梁子,有什么法子能不被欺负。”
“谁欺负你,说出来,没准我能替你出头。”
“那不行,你人这么好,我怎么能让你卷入同门斗争。”明炎宗第一条宗规便是“绝对禁止同门内斗”。
只要殷长衍成为明炎宗弟子,眼前的一切困境便不攻自破。可真的要这么做吗?
殷长衍拜入宗门,后续事情逐渐向着她所知道的走向演变。她会身怀有孕,然后一尸两命。
王唯一回到家,看到一堆鸭子壳后一度气到眼前发黑。
简直欺人太甚。
“殷长衍,你觉得拜入明炎宗做修士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