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将人放到了床上,秦采薇这才长舒出口气。

凭着记忆找到油灯点亮,她环视了一下自己房间,发现果真是家徒四壁。

这屋子长、宽不过三丈,屋内除了桌椅板凳和两口装衣裳的破木箱子外,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连窗户都破破烂烂的,整个房间透出一种晦暗衰颓的氛围。

是以,屋子角落那一根铁链便显得尤其醒目。

她踱步过去将铁链拉起,发现这铁链长不过两丈,其中一端深深嵌入地下,她用力拽了拽,纹丝不动。

再看另一端则带着把铁锁,且已然有些锈迹,若当真是原身以前用来拴傅清忱的,显见这锁并不常开。

其实原身根本不用如此,因为傅清忱是罪奴流放,虽然秦老爹将人买来给她当了赘婿,可只要她没给休书,对方擅自离开金州府便是大罪,被抓到就要立刻处死。

可是原身就是觉得这男人长得太俊了些,便是不跑,万一出门勾搭了别的女人,岂不是让她当了王八?所以便将人给关了起来。

放下铁链,秦采薇见傅清忱仍昏迷着,身上衣裳血迹斑斑,知道原身之前把人给打得不轻,便准备去打水来先给他清理一下伤口。

秦家的厨房不大却尚算干净,而且因为家里没什么肉、菜,连灶前的柴禾也只有寥寥半捆,整个厨房还显得有些空旷。

在角落里找到木盆,秦采薇将油灯放在灶台上,刚揭开水缸准备舀水就看见了水中的倒影。

书中介绍她时只说她粗鄙恶毒、长相丑陋,其实以秦采薇的审美看来,这张脸倒不算丑,只是与古人温婉柔媚的取向不大一样。

她的眉毛并不是仕女图上的那种柳叶弯眉,而是既直又黑的长眉,眉梢甚至带着些锋利的锐气。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唇也不是丰满的樱桃小嘴,反而有些薄,一旦抿起来便觉得很不好惹,算得上是比较有英气的一张脸。

不过这倒不是她被人说丑的主要原因,主要是因为秦老爹一直把她当男孩子养,所以原身说话便粗声粗气的,再加上她又不跟其他小姑娘一样涂脂抹粉,一张脸便晒得有些粗黑,这在古代就算的上大丑了。

秦采薇愣了愣,这张脸虽然不是她本来面貌,但细看却也有相似之处,撩起袖子瞧了瞧,手臂线条很流畅,皮肤白皙,看来就是被晒的了。

拿起葫芦瓢轻轻一撇,铜镜似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连带她的倒影也一并消失。

打了水出来,秦采薇正小心平衡油灯和木盆,就见李氏一边抹着泪一边怀里抱着个竹簸箕朝外走。

她穿来前刚从农学院毕业,前世是个孤儿,未享受过亲情也不大在意,此番突然多了个亲娘,秦采薇还有些别扭。

待要不理,走了几步却到底没忍住,在人消失在门口前,她终是轻咳一声开了口:“呃,娘,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去?”

李氏听见声音回头,见女儿端着水盆站在檐下,怪异之感更甚,听她提问,又垂了眼:“家中已是无米下锅,地里的番薯现在还挖不得,只好先去找人借点粮食。”

好吧,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她们竟连口粮都要借。

是以,秦采薇也彻底绝了问对方家中有没有药酒或药膏的心思了,那些东西都金贵得很,显然不是她们这种赤贫之家负担得起的。

“呃,天黑路滑,你......娘小心些。”

秦采薇干巴巴的说完这句便匆匆端着水盆走了,她这一走,自然也没瞧见门口李氏那震惊非常的脸,还有之后脸上泛起的一丝欣慰。

回了房间,秦采薇拧好帕子,刚将傅清忱的衣裳脱下,眼皮便没忍住跳了跳。

许是营养不了,傅清忱的身体十分瘦弱,可即便如此,他身上却新旧伤痕交错,堪称触目惊心。尤其是其背部数道鞭痕还带着血丝,后脑勺高高肿起,伸手一摸便是满手的血。

秦采薇愣了愣,这才记起原身埋人的原因。

她打人时不小心砸中了傅清忱的脑袋,当时就给人砸晕过去了,血流了一地,原身以为傅清忱死了,惊慌失措之下这才想着毁尸灭迹。

想到这儿,她又颤巍巍的将手伸向傅清忱衣衫下摆,等将衣裳揭开,果然瞧见他右侧大腿高高肿起,断骨处大片大片的淤血凝聚在内,此时已然发乌,瞧着十分恐怖。

她的手抖了抖,天啊,原身对这小变.态这么狠,以后他真的会放过自己吗?

秦采薇定了定神,打算先将他手上污渍擦去,然后眼皮又是一跳。

傅清忱的十根指头就没有一根完好的,指甲发卷裂开,其中几根手指的骨节错了位,古怪的扭曲着,肿得跟胡萝卜一样。

她闭了闭眼,造孽啊造孽,原身果然不愧为“恶毒”原配,下手真够狠的,只是如今这“狠毒”的后果要她来承担就有些坑爹了。

被傅清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所震撼,秦采薇甚至连自己把对方剥光了这点都没注意,只是尽量小心且放轻力道的给他做了最基本的处理和包扎,然后就找了一件自己的衣裳给对方换上。

是的,就是她的衣裳。

原身因为曾跟着秦老爹学拳脚功夫,她的衣裳也大多都是男装,虽然不过是几件打了补丁的,所幸古人衣服向来宽松,给傅清忱穿倒也勉强穿得。

唯一不合身的就是袖子短了点,肩膀似乎也有些紧,还有到她脚踝的衣裳穿在傅清忱身上却连小腿都露了出来,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将人勉强收拾好,秦采薇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些,端了水出门,却发现李氏还没回来。

她抬头看了下天色,想到李氏出门的时间已不算短,便擎了油灯去寻她。

后山村并不大,秦采薇根据原身的记忆,出了院门没走多久便远远瞧见了一户人家还点着灯。

微弱的灯光下,一个单薄瘦弱的女子正立在门外,怀中抱着一个竹簸箕,垂着头,脊背微弯,颇是窘迫的说着什么,门内女子身子斜倚着门框,却只开着半扇门,下巴仰得高高的,撇着嘴角,满脸的不耐。

秦采薇眉头皱了皱,人生在世,谁也不能说过自己不会遇到麻烦,不会有求人的时候,但若对方态度过于倨傲,甚至是有意羞辱,那就实在是没必要了。

她擎着灯,加快脚步朝李氏走去,及至近前,终于听清那门内女人在说什么。

“我说李大妹子,不是我不帮你,你也不瞧瞧你家薇姐儿是个什么性子?秦大哥以前挣下的家产那在咱们村可是头一份,如今竟也被败个了精光!”

女子夸张的‘啧啧’两声,继续道:“我要是借了,若是你,自是要还的,可要说薇姐儿嘛——那可就不一定了。”

门内妇女大概四十左右年纪,容长脸,尖下巴,两侧颧骨高高耸起,面颊却又凹陷下去,此番她抱胸闲闲的站在门内,勾着一边嘴角捏着嗓子对李氏说话,便颇有一种小人得势之感。

李氏面色越发讪讪,头也低得更下去,嗫嚅道:“薇姐儿她......她如今已是......已是在改了......”。

“哈!真是笑话!”女人讽刺一笑,待要再刺两句,门前突的一暗。

秦采薇走到李氏身边,搜索了一下脑中记性,淡笑开口:“钱大娘好。”

她娘刚才站了这么久对方却连门都不让她进,那小的更是一直躲在后面看笑话,秦采薇就知道她们根本不想借粮,不过是想以奚落别人的方式来找优越感而已。

钱氏猛然见她扎在眼前,只觉秦家丫头那似笑非笑的脸看着比白日发狠时更渗人,下意识便朝后退了两步。

不想她这一退一下踩到吕月红的脚,母女两个一起朝后跌去,手中油灯泼在身上,立刻便着了火。

“啊啊啊啊!着火了!救命啊!”

两人立刻尖叫起来,伸手不住的拍打身上的火苗,却因沾了煤油,根本打不熄,惊慌失措之下便要朝屋里跑。

古代房子都是木质的,若是遇火极难扑灭,且一家着火,常常会牵连到邻居,甚至烧光一个村也不过片刻功夫。

秦采薇抬了抬眉,将油灯递给李氏,跨步进去,一手一个提了母女俩的衣领,见她们仍死命挣扎,直接一脚踢在腿窝处,将两人死死摁在了地上。

这一扑地,两人胸前的火便烧不起来了,她见屋内长凳上搭着一块抹布,扯过来便一下一下用力抽打着两人背后残余的火星。

打了约莫数十下,吕家母女身上火终于被打熄,后山村的村民们也被惊醒了大半。

“着火了?!哪里着火了?!”村民们闹哄哄的围在吕家门前,有人手中还提着水桶,紧张兮兮的东张西望。

秦采薇将帕子丢开,拍了拍手站起身,“刚才钱大娘和吕家妹子不小心将衣裳点了。”

她一放松力道,吕家母女也趁势爬起,钱氏刚才的惊恐也已全数转化成了愤怒。

秦家丫头竟敢打她?!又踢又踹不说,后面那一下一下,就跟被人拿棍子抽似的!

“你这天杀的......”骂人的话还没说完,一盆凉水便朝母女二人兜头泼了过来,本就狼狈不已的两人此刻更如落汤鸡一般。

原来是那提水桶的村民见她们衣裳还在冒烟,未免火情复发,便先未雨绸缪。

这一泼让钱氏的怒气再也抑制不住,但听她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声:“我跟你拼了!”便冲上去厮打那朝她泼水之人。

对方一脸懵的躲开,待瞧见钱氏湿透了的衣衫时眼睛又直了直,脚下忘了逃,脸上便被狠狠抓了一把,疼得他兔子似的跑了。

钱氏见追人不上,转头瞧见秦采薇,又要扑过来扯她头发,半路却被一人抱腰抱住,“先回去换衣裳,先换衣裳!”

夏衣本就单薄,湿了更是雪上加霜,吕铁牛见几个男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家老婆瞧,脸都黑了,不顾钱氏口中仍咒骂不停,强硬将人拖走了。再去看女儿,吕月红却早已羞得逃了回去。

“啧啧啧,钱家母女这次可真是丢了个大脸哪。”

“可不是,不过这秦家丫头下手也够狠的,你瞧她压人的姿势,就跟逮两只母鸡似的。”

“诶,不过她们这么晚出来是要干嘛?”

“还能干嘛,肯定是揭不开锅了,出来借粮呗......”

吕家大门被“嘭”的一下关上,围观人群的谈兴却没减,三三两两凑做一堆窃窃私语。

“好了好了,既然没事,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天可还得下地呢。”村长见火情未起,便开始赶人,众人也不恋战,一边议论一边各自往回走。

等路过秦采薇和李氏身边时,他待要习惯性的数落两句,张了张嘴却又闭上。

说到底,若不是秦家那丫头出手果断,这火说不定早烧起来了,哪里能这么快扑灭?

“咳,赶紧回去吧,天干物燥,大家都小心些。”说完负手走了。

秦采薇笑着应了声‘知道了’也扶起李氏的手,“娘,咱们也回家吧。”

李氏受惊不小,她刚开始还以为女儿又犯浑,后来见秦采薇是要灭火,这才松口气,觉得女儿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心中很是高兴。

不过现在闹了这一出,这粮怕是借不到了,又有些失望。

她长长叹了口气,抱着簸箕朝秦采薇勉强一笑,“嗯,回家吧。”

秦采薇看懂了她的神色,不过却不像李氏那样失望,车到山前必有路,法子可以慢慢想,但她不会为了口吃的便无底线的抛弃自己的尊严。

刚思及此,便听旁边一个低矮茅舍里传出几道“哼哼”声,鼻间飘过一股腥臭气息。

她举着油灯凑近瞧了瞧,却是一头体型硕大、腰腹几乎擦地而过的母猪。

于此同时,猪圈旁边的木门也被“吱嘎”一声推开,“慧娘,你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