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面(二)
朔风渐起,雪花洋洋洒洒落下。
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美人的羽睫上,不消片刻便融为水雾,顺着眼角向下滑落。
鸟雀在枝头轻鸣,掩住悄无声息流转在院内的杀意。
徐屿宁目光直直地盯着美人,恶劣地勾勾唇,轻声道:“好啊。”
剑被用力一推,再度刺向美人脸上那道伤口。
血珠和着雪水,顺着肌肤纹理向下落,没入衣领,晕开一片浅红。
【警告!请宿主不要挑衅攻略对象!】
【警告!请宿主不要挑衅攻略对象!】
那道冰冷古怪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极快,透出几分责备。
徐屿宁双眸微眯,不动声色环顾四周,还是没能透过弟子们的表情察觉不对劲。
联想到这道声音方才所说,她心底升腾起一个荒诞大胆的猜测。
剑尖缓缓下移,挑开美人身上的毛毯,露出那件单薄的衣衫。
又薄又利的剑刃漫不经心地蹭了蹭美人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划拉开最上方的扣子。
美人琥珀色的瞳仁一缩,迅速用手挡住脆弱的脖颈——
“徐屿宁!”迟逾白满目惊骇,提高嗓音喝住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挡在美人面前。
围观弟子们面红耳赤地捂住脸,又忍不住透过指缝继续观察战局。
……小宗主这是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位大美人的衣服片下来吗?
这般手段,恐怖如斯!
徐屿宁面上滑过一抹惊异,四周翻滚的灵力杀意散尽,破天荒没因为迟逾白的动作发火。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美人遮住脖颈的纤长手指,目光隐晦地扫过对方浸湿的衣领。
……方才划开衣领时,她瞥见了对方脖颈上显眼的喉结。
多荒诞,迟逾白这位心上人竟是男子。而且,看样子他对此并不知情。
徐屿宁难掩讽意地瞥了迟逾白一眼,弯腰绕开他,同惊慌失措的美人对视,语气探究:
“你叫什么名字?”
“……晏时。”美人耷下眼皮,她一面回答,一面用小指勾住衣领边缘,飞快将衣领缠成结,让其完全包裹住脖颈。
晏?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飞速滑过,转瞬即逝,来不及捉住。
【系统检测到任务点,请宿主利用迟逾白对你的怜爱,挑拨他与攻略对象的关系。】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
徐屿宁清晰地瞧见晏时动作一顿,周身气质变得更加脆弱易碎。
“迟师兄……”晏时咬字很轻,声音飘在空中,似乎一朵雪花就能打散,“是我不该来砌岳宗的。”
目光向下挪,她看见晏时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衣摆,用力到指节发白。
看来他也并非心甘情愿说出这席话。
徐屿宁心中的怀疑猜测总算踩上实地。
——这个奇怪的声音同晏时有关,它会向晏时发出指令,而晏时则必须遵守。
刹那间,她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系统是一个组织吗?晏时在其中是什么身份?除了他,砌岳宗内是否还有其他奸细?
无数次门派的名字在心尖转了一圈,又统统被她咽回肚子里。
这种闻所未闻的力量,不该是单个门派能创造维持的。
此人背后,说不定是好几大门派的联盟。
只是她想不明白,明明最终目标是她,为什么还要求晏时扮作女装?
【请宿主完整念出台词。】系统催促道。
徐屿宁站在一旁为这对“苦命鸳鸯”腾出场地,静静等候晏时的表演。
“……迟师兄,若早知会是此刻这般情形,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你来砌岳宗的。”晏时死死低着头,任由披散的长发遮住自己的表情,肩膀轻轻颤抖,似是难以控制悲戚。
“与其让你痛苦,不如让我永远留在那座小渔村,浑浑噩噩一辈子。”
“……”徐屿宁没忍住轻哂一声,止不住的牙酸。
好老套的话术。
偏偏迟逾白就吃这一套,他清隽的眉眼间尽是不忍,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旋即又松开,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转身与徐屿宁相对:“我们现在就把婚契解开吧,我不想让晏晏多想。”
此话一出,徐屿宁和晏时同时抖了一下。
围观弟子们也砸砸嘴:若非场合不对,他们都得为迟师兄坚贞不移的爱情拍手叫好。
素来最好脸面的迟师兄被爱情蒙了心智,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率先逼出一滴心头血,右手飞快结印,召唤出婚契。
徐屿宁巴不得和这个被人利用还不自知的蠢人撇清关系,十分配合地逼出心头血,催动灵力将两滴血融合。
婚契的复杂印记在二人额头明明灭灭,最终隐没下去,彻底消弭。
【任务超额完成,请宿主再接再厉。】
【开启下阶段任务:说服攻略对象同意你留在砌岳宗。】
听到这儿,徐屿宁微微侧目,朝晏时看去,正巧撞上他的目光。
那双浅眸不知何时染上一场江南的烟雨,蒙蒙雾色遮盖光亮,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无辜模样。
忸怩半天,他犹豫着开口:“小宗主,我……”
“你既不是砌岳宗的弟子,胡乱攀什么关系。”徐屿宁毫不给面子,斜睨着晏时,故意道。
闻言,晏时面色又白上几分。
“徐屿宁。”迟逾白见不得心上人露出这副神情,再次将他护在身后,拧着眉低声警告道,“你有什么冲我来。”
“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你不会说点别的?”徐屿宁反唇相讥,彻底失了耐心,索性一剑扫开他。
迟逾白一往跟前凑,她就控制不住心底蠢蠢欲动的报复欲。
鬼点子在心头打旋儿,她上前一步,抓住晏时的胳膊,企图将他拽走。
不料晏时身子太沉,她没拽动不说,还把自己拽得一个趔趄。
“……”
徐屿宁瞪着仍旧四平八稳地坐在轮椅上的晏时,磨了磨后槽牙。
晏时恍然大悟,顺从地搭上她的手,借力站上长剑。
她这才催动灵力,驾驭长剑升空,砸下一句话后扬长而去:
“晏时我带走了,你随意。”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长剑已一晃冲上云霄,只留下一道空中残影。
迟逾白拖着重伤的身体就要追上去,却被无形的结界困住,反弹回院内。
早在院外等待多时的苏予迩隔着结界冲他晃了晃手中令牌,用众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道:“迟师兄,你此次任务也负了伤,还是好好修养吧。”
他眉头一皱,语气矜贵傲慢:“即便解了婚契,我仍是宗主首徒,苏师妹这是何意?”
“迟师兄言重了。”苏予迩似笑非笑道,“好好养伤,早日康复。”
围观弟子们嘘唏不已地和同伴交换眼神——这是直接把迟师兄给囚禁了。
果然是徐师姐的霸道作风。
听见弟子们的窃窃私语,迟逾白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站在原地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才勉强同苏予迩点头告别,转身回屋。
木门被用力关上,震飞许多木屑。
做工粗陋的木质轮椅孤零零地立在院落中,和横七竖八的桃树短枝作陪。
雪花被屋内人的灵力波动送回空中,漂荡着穿透结界,追着空中残留的剑痕来到徐屿宁身边。
天幕中团团云雾被剑气劈开,被迫让出道来,她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抵达了自己的住处。
院落上空有一座巨大的结界笼罩,将冬日严寒拒之门外,俨然形成了独立的小天地。
绚烂多彩的花海覆盖整座院落,各类花种揉杂在一起的花香扑面而来,洗去二人身上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徐屿宁粗暴地收回剑,稳稳落在石子路上,冷眼瞧着晏时因重心不稳跌入院中那汪灵泉内。
花香趁着这个功夫凝出实体,卷上晏时的手脚。他试探性地挣扎了两下,见挣脱不了,索性乖乖沉在泉水内,盯着身边漾开的圈圈波纹。
此刻,晏时大半个身子浸泡在灵泉中,轻薄的衣料和身体紧密贴合,依稀瞧见肌肉线条。他意识到不对,又往水底沉了沉,只留脑袋露出水面。
徐屿宁扯下发顶的红色发带,注入灵力轻轻一抖——发带弯出极有韧性的弧度,像条灵活的水蛇缠上晏时的脖子,慢慢缩紧。
被水浸湿的发带颜色愈发艳丽,深红色几乎快要顺着水珠滴落。
他配合地轻抬下巴,疑惑开口:“小宗主?”
皮肤与发带接触之处被晕上层浅浅的红,两种极致的颜色碰撞剧烈,白的愈发白,红的愈发红。
“改口叫师尊吧。”徐屿宁说,“你都上赶着贴上来了,我菩萨心肠,自然要成全你。”
晏时闻言,意外地掀起眼皮同她对视:“……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收你为徒,日后你同我一起住在这儿。”她难得耐心地解释。
徐屿宁的想法很简单。
除掉这个奸细,这个组织定会派来新的奸细,那时她会变得格外被动。不如留他在身边,敌在明她在暗,兴许还能挖出不少信息。
即便此人性子再烈又如何?先打碎他的脊梁骨,磨平烈性,再给点甜头,勾着他顺从听话,此事就成了。
面对奸细,也无需顾忌因果,她可以随性施展拳脚。
晏时沉默半晌,牵起嘴角露出个无辜的笑,从善如流地唤道:“师尊,我还没行拜师礼。”
“没错,还需一点儿仪式。”徐屿宁点头认可。
她手指一动,红色发带将晏时扯到她跟前。
晏时还想问话,徐屿宁却突然抚上他的眉心,他只得急急噤声。
暖意从指尖递向他的眉心,再传至体内各处,晏时被这股暖意弄的浑身酥麻,又主动凑近了些。
徐屿宁摸索半天,不知从哪变出一支狼毫,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一手握笔,就着笔尖残余的朱砂点上他的眉心。
浸着凉意的朱砂一点点描摹皮肤纹理,晏时乖乖地仰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徐屿宁。
她羽睫扫下来,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眼神专注认真。
笔触连贯,一气呵成画出一个简单的花钿。徐屿宁收起狼毫,手指不再箍住他。
“如此就算礼成了。”她拍拍手,随意道。
【恭喜宿主超额完成‘留在砌岳宗’任务。】
听见这句系统音,徐屿宁悟了。
原来如此,讨要拜师礼是为了达到系统要求。
晏时不知小心思被人发觉,稍稍后撤了些,俯首去看水中的倒影。
浓艳的朱砂印在眉心,为他添了几分血色。许是脸上水珠未干的缘故,朱砂很快晕开,奔向他的眉眼,平添几分妩媚。
他眉梢一挑,伸手轻轻地触碰眉心朱砂,勾下一抹红,复而抬头,笑意晏晏道:“谢师尊,我很喜欢。”
徐屿宁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随意指了一处房间给他:“这屋子里有不少衣裙,去换身衣服。”
晏时乖乖应是,脚尖轻点,破水而出,拖着道长长的水痕走进那间屋子。
再出来时,他换上了砌岳宗的弟子服。这些衣服都是按照徐屿宁的尺码做的,对他来说太小太滑稽,小腿大刺刺地暴露在空气里,他只得将湿了的衣裙穿在里面,把弟子服套在外面。
而原本艳丽的眉心又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徐屿宁啧一声,对原因心知肚明。
虚伪的家伙,还说自己喜欢这花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