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方玉成之后,岑良还是忍不住看了看身旁的小孙女,在心中暗自想着,自己祖上是不是与牧仙师有些渊源。
或者是,他们家就是祖坟埋得太好了,所以这一辈才出了小霜这样一个聪明孩子。
说起来,他昨天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睡好,就是在想小霜还有方师兄的事。
不仅有对于那方家小子的担忧,也有对于小霜的担心。
虽说能有奇遇的人,最后往往都是要有一番大事业的,但是小霜年纪还这么小,未来如何又怎么能说得准呢。
但他心中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抱着一点期待和担忧,默默想着,要是师祖师父能听见的话,那可一定要保佑小霜这个乖徒孙啊。
而第二日起来的岑良,已经好好地将自己心中的担忧不安隐藏起来了,他甚至心情不错地和岑霜玩笑。
“小霜啊,既然你学了这样的本事,那你能不能算一算祖父能不能发财啊?”
他说这话当然只是玩笑,毕竟他对于钱财还真不是非常执念,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够花就行。
当然,他还是打算着要给小霜积攒一些家业的。
岑霜也听出来这是个玩笑话了,但还是认真看了看祖父的脸,观察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嗯……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一生富足无忧的命。”
岑良听后却是开心极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站起身来,“这就好,这样就已经足够啦。”
在经历了身边亲人儿女相继离世的事之后,他最大的愿望,也不过就是希望小霜能平安长大,要是还能见到小霜的孩子,那就更好了。
别的他也不图什么。
二人谈笑过后,岑良便让小霜回去了,自己则是准备去那几家店铺看看。
这段时间因为有岑师兄在,他便将很多要处理的事情都暂时推后了,如今正好有时间处理一下这些事情。
岑霜便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打算看看二祖父带来的那些书籍笔记了。
那上面记着的可都是方玉成这些年来在南边居住的时候,所见过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症,还有些神奇的药材之类。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二祖父在写下脉案,记叙了详细的病症情况,病因,以及尝试过的治疗方法以外,往往还会写一些自己本人的感想,用词十分犀利刻薄。
譬如某人常喜食猴脑,尤其喜欢在猴儿还未死亡时,生剖出来,烫熟再吃,自认为此是人间至味。
然而这人却在某天突感头痛不已,痛得连声大喊,痛煞人了,却不知根由,百般寻访名医依然没有任何办法,最终无奈之下找到了方玉成求医。
然而在方玉成的诊断之下,对方已是无药可医的地步,甚至根本都不用尝试,直接抬回去找个良辰吉日等着咽气就行。
当然,这样的话自然让这人以及他的家人不满,但方玉成在本地的名声也不小,因而这些人也不敢造次,最终只能将人抬了回去。
果然,没多久,这人就死了。
而方玉成对他的评价就是,自食恶果。自己活取猴脑,而自己也因头疾死去,如何不能说是一种报应呢?
当地其他有此喜好的人知道了这事之后,全都将这个习惯戒了,甚至连街上耍杂活的猴都不想看见,生怕自己步了那人的后尘。
岑霜还看见二祖父在上面写着的,对于此事下的定论,说这人能用自己来警醒他人,也勉强算是一件功德了。
每每看到这里,她都不由得觉得这位二祖父是个有意思的人,明明看起来不像,写进书里的东西倒显得他有几分促狭。
这人可不一定愿意用自己一条命,来做个功德呢。
不过嘲笑归嘲笑,对于这个病例方玉成还是仔细研究过的,在这本手记里,他似乎觉得这种病是因为某种虫或蛊引起的,进入脏腑,以至于影响到了头部变得头痛。
不过他在这上面还有些别的猜测,比如若是虫在脏腑之中,那么一般来说,都会有明显的腹痛情况。
不过那人却是头疾严重,腹痛却并不明显。
因此,他只能猜测性地想,或许是这虫在体内游荡,已经到了脑髓之中去。
岑霜看到这里的时候,也忍不住感到惊叹,毕竟这时候的医师,虽然认识到了寄生虫的存在,但一般都是认为他们生活在肠胃之中。
但是只要脏腑气实,就不会有什么危害,但是一旦气虚,就会被侵蚀,变成各种疾病。
而对方如今所记载下来的一些猜测,虽然不是全对,但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她看着这些手记,越看越觉得有趣,有一些内容简直像是山林游记一样,记载着许多其奇奇怪怪却有意思的东西,让人不由得看入迷了。
等到日近正午,她才在冬葵的不断催促下,不舍地将书放下了。
冬葵是个年纪不大,才十几岁的小姑娘,说话做事却很是伶俐,性子也开朗,岑家其他下人们也觉得这姑娘讨喜。
他们家如今的人口也不多,除了岑良祖孙二人,便是一个一直跟着岑良的姓王的老仆,负责做饭的中年妇人林婶,以及跟着岑霜的小桃和冬葵。
小桃如今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她从小一直照顾着岑霜,很是悉心,而冬葵与岑霜年纪相仿,说是婢女,其实很多时候要做的事也就是陪她玩耍。
冬葵原本也有些好奇,之前住在家里的那个方先生,今日怎么走了,看样子却又不像是拜别,而是短暂离开。
后来才听老王头说,之前被拐子掳走没了消息的那几个孩子里面,正有方先生的亲戚呢。
哎,真是可怜,明明是寻亲来的,人都要找到了,偏偏遇上这样的祸事。
冬葵心里也觉可惜,不过她却并不看好方先生的举动,毕竟这样的时节,谁知道那些拐子会把人带到哪儿去呢?
她在心中感慨了两句,便不再想这些,转而拉着岑霜去正厅吃饭去了。
中午的时候,岑良并没有赶回来,估计是事情比较多,便干脆在铺子里吃了。
只有岑霜一个人吃,菜色也简单些,就是一盘茭丝拌肉,一碗芝麻圆子,还有一碟五香菜,分量也是特意做的,对于她来说并不算多,全都吃了也不必担心积食。
不过吃完之后,她还是按照往常的习惯,和冬葵一道在宅子里到处走走,也算是锻炼锻炼身体了。
冬葵一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嘴巴也停不下来,喜欢和人说一些自己听来的有意思的事儿。
正好,负责做饭的林婶也是一样的性格,两人遇在一起,可不就立马成了知己。
因此,她便乐颠颠地过来,听林婶说起自己先前从外边听来的事。
原本正悠闲散步的岑霜,这时候也凑到了她们二人跟前,听她们讲讲这些有意思的事。
没办法,就算她心智成熟,但她如今还是个小孩子模样,就根本出不了门,最多只有在热闹的时候让人带着她出门转几圈。
其它的娱乐项目实在不多,因此这样听人聊聊八卦,也是她难得的乐趣了,这可是人之天性嘛。
林婶和冬葵也不介意她在一旁,毕竟她们还要看顾着岑霜,自然不能让人离开视线,两人凑到一起之后,便十分有兴致地开始了今日的闲聊。
“咱们城里的那个李老爷,他不是有个痴傻儿子吗?”
冬葵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就是那个总是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少爷。”
她以往还在街上撞见过他几回呢,那人长得还不错,但是明明已有十五六岁了,眼神却还是像孩子一样,还总是喜欢到处乱跑。
身上穿着的那些花衣裳,也是为了怕他跑丢,特意选的显眼的花色,这样要真是丢了,也好找。
“是啊,就是他,”林婶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神秘秘地说,“前两天夜里,咱们那几条街,那打更的小伙你知道吧,他那天正走回家,路过河边的时候听见扑通一声,然后看见有一团衣裳似的东西在河中间,这家伙那时候还以为撞见了什么,吓得连滚带爬就跑了。”
“不过后来他想了想,还是回去找了人来,打算去看看那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家就在河边不远的地方,这打更的就叫了家里的叔伯们一同去看,然后就从河里把那个李家少爷给捞起来了。”
“啊。”冬葵惊呼一声,\"怎么竟就掉进河里了?人救活了没有?\"
林婶一下子精神起来了,一拍手掌,“那可不就是老天爷要救他一命了,这李家少爷掉进水里都昏过去了,那打更的一家也都认识他,看见他这样,也就想法子让两人托着把他倒着转了个个儿,然后把他肚子里的水摁出来。”
“就这么把他救活了?”冬葵好奇地问,她的想法很简单,只是单纯不愿意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就这么没了。
毕竟这李家少爷虽然人傻了点,喜欢到处乱跑,但不是个惹事的性子,平日里最多这儿蹲蹲,那儿看看的,也不会突然打人发疯。
“是啊,那打更的见他一时没醒,还真以为人没了,刚想着去通知一下李府,人就又吐了几口水,醒过来了。”
听到这里,冬葵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不过下一刻,她又感慨着。
“哎,那李家的下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就这么让他们家的少爷大晚上跑出来,跌进水里吗?”
这可真是太不称职了,她可每天都认认真真跟在小姐身边,除了换班基本没有让人离开过自己视线的。
说到这里,林婶朝她挤眉弄眼看了看,“是这个道理啊。”
“不过,这事怪就怪在那李家少爷,原本是安安心心呆在自己房间里的,之后谁都没注意到他居然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
“这,这怎么可能?”冬葵忍不住说,那李家老爷可是城中富户,他的宅子也可大可漂亮了,青砖瓦黛,里面铺的鹅卵石都是特意从外地运过来的。
一个傻子怎么可能从房间里偷偷溜出来,又跑出大门却不被人发现。
像是这种大户人家,可是有守门人的,大门那儿要是有什么动静,这人肯定立马就能清醒过来的。
“是啊,”她这回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怕被人听见,“那打更的昨天跟我说起这件事,还说自己当时带着人去了李老爷府上,得了好一笔赏金呢。”
不过她要说的重点不在这里,“当时他看李老爷面色阴沉,脸色可差了,硬邦邦地道了声谢,就让他们走了。”
听了这话,冬葵却是有些不高兴了,“就算那是个大老爷,打更的救了他儿子一命,他面上不也得摆出点好脸色吗?”
不过她也没有生气太久,毕竟自恃身份不愿意和普通人交往的人也不少,李老爷这样的其实也不少见。
林婶脸色却是带着点神秘色彩,“这你就不懂了吧,咱的意思是,李老爷其实根本不想让他儿子回来。”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岑霜也忍不住靠近了几分,想要仔细听听。
冬葵这才反应过来,她一下子惊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居然是亲生父亲想要害死孩子吗?
虽然在乡下,这样的事情其实不少见,但是李家可是有钱人,不过是一个痴傻的儿子,怎么还会养不起吗?
她有些迟疑地问,“应该不至于吧,李家老爷以往不是对这个儿子挺好的,养得精精细细的。”
要不是看他眼神不似常人,说话也跟个小孩子一样,一打眼看上去,那就是个模样俊秀的少年人嘛。
可以想见这确实照顾得不错。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林婶很是耐心地同她解释着,“前几个月,我还见着李夫人去庙里上香呢,你说她拜得是什么菩萨,那肯定是求子的菩萨啊。”
李家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下一辈如今真的只有正妻所出的一个痴傻儿子,还有两个小妾生的女孩儿,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