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等风静水平,曲瑶镜却又觉得应是错觉,她虽然未曾见过景嫆的生母陈嫔,但也知陈嫔与皇后一个出身低微,一个出自世家,两人若不是同为圣人后妃,怕是八竿子打不着。

若非要说像,应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罢了。

而景嫆显然并不是要得曲瑶镜一声原谅,她只怕曲玉衡因此厌恶她,见曲瑶镜久久不答,忍不住追着问:“那日事后,玉衡哥哥可有说什么?”

曲瑶镜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丝毫不显,她盯着跟前那一枝被风吹得东摇西晃的菡萏,辣手摧花折下来,摇散了花瓣佯作花开,将□□成残花败叶的荷递给景嫆,笑盈盈道:“兄长只有些自责,并不曾迁怒公主,公主不必过于忧虑。”

强扭的瓜不甜,强折的花也不美。

景嫆迟疑着接过那枝凌乱脆弱的荷,心下有些嫌弃曲瑶镜上不得台面,与曲玉衡同为血亲,两人却是天差地别。

她毫不犹豫转手将花递给宫女白荼,显然并不将此放在心上,掩饰般拉着曲瑶镜顾左右而言他:“你我本就是姐妹,何必如此生疏,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姐姐也成。”

景嫆因何强行与她亲近,曲瑶镜心知肚明,她也未曾错过景嫆眼里那一闪而逝的鄙夷。

景嫆贵为公主,久居高位,向来眼高于顶,在她眼里曲瑶镜不过是乡野村姑,自是无法入她法眼,但为了曲玉衡,竟也肯屈尊降贵。

曲瑶镜哭笑不得,偷偷觑了一眼亭中支颐假寐的景曜,没再多说。

她知道景嫆没明白她的借花喻人,但她也并不需要景嫆明白。

景曜不论是不是梦中那人,他都是储君,说句大逆不道的,若能熬到圣人仙逝,他必是未来的天子。

曲玉衡,二十岁的金吾卫统领,任谁都知他前途无量,若真成了四公主的驸马,那无异于杀鸡取卵。

孰轻孰重,景曜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不会不明白。

景嫆有心想诱曲瑶镜多聊聊曲玉衡,见景曜已无碍,便不顾自己累极,推说前面景致更美,一边咬牙拉她沿着荷塘缓步行走。

宫后苑确实盛景,但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廊桥,曲瑶镜只觉得自己双腿酸胀难忍,连景曜也忘了惦记,只在心里懊悔自己不该跟景嫆出来。

正偷偷跺脚捶腿,便见一位行色匆匆的宫女迎面走来,满面哀愁似是神思不属,竟未看见景嫆,直愣愣朝她撞过去。

景嫆身为公主,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从来只有别人避让她的份,这回乍见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两人顿时撞成一团,趔趄着齐齐掉进水里。

曲瑶镜正被景嫆挽着,两人拉拉扯扯险些将她也连累,正踉跄着往水里歪时,被人适时拉住手腕往里一带,才幸免于难。

一拉一扯,曲瑶镜又嗅到那一缕沁脾的浅香。

一回头,才发现,拉她的竟是不知何时跟上来的景曜。

不等曲瑶镜站稳,景曜便匆匆松开手,他眉心微皱,朝着曲瑶镜略带歉意地颔首,随即回身,有条不紊地吩咐识水性的内侍下水救人。

曲瑶镜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手腕,又将歪了的幂蓠扶正,水波潋滟的小猫眼藏在缭绕薄纱中,瞪得圆溜溜的,直眨个不停,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困惑。

景嫆并不会水,落水后惊恐万状地在湖里扑腾,还不等宫人下水救援,她便被湖水没了顶。

曲瑶镜见景嫆的贴身宫女白荼已经吓蒙,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当机立断让逢春去附近的宫殿借衣裳。

景嫆已经消失在湖面,只有不断咕起的水泡证明她还活着。

曲瑶镜暗自攥紧了手,盼着她能安然无恙。

她并非什么菩萨心肠,只是深知那种落入深水孤立无援的濒死恐惧,对此她无法幸灾乐祸,二来,景嫆若出事,皇后怪罪下来,她也难辞其咎。

所幸将景嫆撞下水的宫女颇通水性,落水后愣过片刻,便反应过来自己犯下抄家灭族的死罪。

她没有犹豫,一个猛子扎下去,片刻后竟生生将景嫆从水里托了起来,只是景嫆手脚并用地抱着她,让她也几近竭力,幸好救援的宫人也赶到她们身边,几人合力将景嫆送上岸。

景嫆脚步虚浮的被白荼搀上来,她青白着脸发髻散乱,襦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狼狈至极。初夏的湖水仍旧冰冷刺骨,上岸后被风一吹,冷得浑身哆嗦。

她并无大碍,只呛了些水,受了不小惊吓,曲瑶镜接过逢春借来的氅衣,迅速给景嫆披上。

那宫女从水里爬起来时已是精疲力尽,自知犯下大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景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生母早逝,无人庇佑的可怜公主,皇后多年的偏宠青睐,给了她张扬跋扈的底气。

她铁青着脸,拢紧氅衣的衣襟,奔过去,一掌掴在那宫女脸上,不出气,又恶狠狠一脚将她踹倒,尖声咒骂:“不长眼睛的贱东西!”

“来人,给本宫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景嫆话未说完,后知后觉身旁站了个曲瑶镜。

回身看过去,只见她将幂蓠上的薄纱些微掀开,那张与曲玉衡颇为相似的脸有些渗白,一双圆眼微睁,眼里浸着担忧,身旁的婢女更是吓得惊惶,见状,景嫆平白有些心虚,只能僵着脸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咽下,乜眼示意内侍将那宫女拖下去处理。

却听景曜突然开口。

“你虽犯下大错,但又将功补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去慎刑司领罚吧。”

听着景曜平静无波的话音,曲瑶镜顺势又觑他一眼。

景曜并未看向她们任何人,说话时正极目远眺着生机盎然的荷塘,曲瑶镜侧目望过去,只能瞧见他剔透眼瞳中倒映的碧波万顷,以及利落清晰的侧颜。

不论多少次惊鸿一瞥,曲瑶镜总会忍不住在心底暗叹,景曜这副皮囊,真真是无人能及的优越,若非身带痼疾,东宫怕是早已遍地开花。

曲瑶镜思忖着景曜的话,他确实不负贤德仁善之名。

毕竟连她都以为,这宫女今日难逃一死,没想到景曜竟会开口保她性命。

闻言,景嫆一张脸青了又白。

太子金口玉言,免除那宫女死罪,她便不能再寻机把人处死,若日后那宫女没能去慎刑司领罚,肆意戕害宫人性命这一罪过可就扣死在她头上了。

景嫆气恼不已,可景曜已经开口,她自是不敢驳斥,咬牙切齿地瞪那宫女:“还不快滚?”

宫女死里逃生,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才跌跌撞撞地跑走。

微风一起,景嫆止不住浑身颤栗,越是如此,她心中恨意越深,思忖着,回头等景曜忘了此事,便将这人揪出来,乱棍打死也不出气,得戳瞎那双目中无人的招子才行!

曲瑶镜正拿着绣帕,轻轻替景嫆擦去脸上淋漓的水渍,比起她一身湿漉,虽然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

见她实在冷得厉害,便道:“湖水冰寒,公主快些回去更衣吧,耽搁久了恐得风寒。”

景嫆有些不甘心,她还有好些关于曲玉衡的事没问明白,可她确实寒冷难耐,这一身也狼狈,只好咽下那点不甘,泄气道:“原想带表妹好好逛逛园子,看来只能等下回了。”

“自是公主身体要紧,”曲瑶镜无不赞同,她已是累极,现在只想找个位置坐会儿。

景嫆看着曲瑶镜眼里那不似作伪的关切,有些欲言又止。

她那日落水时,是不是也曾这般害怕恐惧?

景嫆在白荼的搀扶下起身欲走,却见远处的景曜突然回首,温声问曲瑶镜:“嘉兴可识得如何回碧霄宫?”

曲瑶镜闻言,先是一愣,不由得再次感叹景曜的心思细腻,面上也露出一抹羞愧:“臣女初次进宫,唯恐迷路冲撞贵主,不知公主可否留下一两个宫人,替臣女带路?”

她并未说假话,曲瑶镜记性好,对人对事过目不忘,唯独在认路一事屡次栽跟头。

曲瑶镜方向感极差,即便记得途经建筑,却仍能记混方向,走出截然相反的路来。

景嫆这下也犯了难,曲瑶镜身份特殊,自是不可能随意交给什么人,今日已是意外频发,若曲瑶镜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不好跟寿宁长公主交代。

她思来想去,只能将目光投向景曜。

景嫆苦着脸,湿发贴在她脸颊额头,显得狼狈又可怜,她小心翼翼地问:“皇兄能走动想来已经无碍,可否替嫆儿将表妹送回碧霄宫?”

景曜未置可否,只眉心起皱,不只是不情愿还是身体不适。

他眉目精致,本就带着高不可攀的疏离冷淡,不笑时,即便神情再温柔和煦,也令人犯怵。

曲瑶镜哪敢让他送,景曜同她们一路出来,不过略走几步便心疾发作,现下若再送她回去,万一胸痹又起,圣人怪罪下来,她可就万死难辞其咎。

连忙拒绝道:“不必麻烦殿下,臣女只需一两人引路便成。”

可景嫆只把曲瑶镜当烫手山芋,哪管她愿意与否,忙不迭甩给景曜。

临走时,景嫆脚下又顿住,想对曲瑶镜说些什么,却觉得难以启齿,她咬咬唇,终是丢下一句“抱歉”,便匆匆离去。

她这话来的莫名,也不知是对今日失陪感到抱歉,还是为那日授意旁人推曲瑶镜下水,而感到抱歉。

不过,比起之前的虚以为蛇,到底要真挚不少。

等景嫆彻底走远,不会去而复返,曲瑶镜才悄悄松了口气。

转而对景曜道:“殿下寻位宫人替臣女指路便好。”

她身量并不高,又戴着幂蓠,低着头时景曜只能看到她梳髻的发顶,偏她似是对他有些畏惧,鲜少正眼与他对视,却又总用充满好奇和试探的眼神,藏在幂蓠之后,自以为隐晦地偷偷打量他。

真真是“冒犯”而不自知。

曲瑶镜等了半响也不见景曜出声,正想抬头,随后便听一声低笑:“我身边只常福一人随侍,他去给你引路,我又该如何?”

曲瑶镜心头一跳,抬头才发现景嫆走后,来救人的内侍也早做鸟兽散,现下只剩她和景曜两人木桩子似的杵在廊桥上。

沉默在彼此间蔓延,曲瑶镜后知后觉她与景曜之间的距离太过靠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逢春自幼跟在曲瑶镜身边,对她一言一行最是了解,心知她早已双腿不适,正眼巴巴等着景嫆离去后上前搀扶。

谁知曲瑶镜站的久了腿脚麻痹,脚一挪动竟面条似的发软,人便不受控制地往廊桥边歪。

此时风静水平,满塘莲荷静屹。

曲瑶镜的视线在往后仰倒,慌张之下双手挥舞着四张,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形。

但四处空旷,廊柱光滑,曲瑶镜惊慌之下几次抓空,整个人已经大半歪出去,余光只见逢春满脸慌张地扑过来。

本以为今日还是难逃水祸,腰上却突然一紧,同时手腕也被人握住,只略一使劲,便轻轻巧巧地将她拉了回来,直到双脚踩落实地,曲瑶镜还抚着心口惊魂未定。

等到景曜将她推开,曲瑶镜才发觉自己因着惯性,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另一只手还死死攀着他的肩。

男子大多体热,没想到病体沉疴的景曜也不例外,他掌心灼热的温度隔着夏日轻薄的衣衫传来,炽得曲瑶镜赧颜汗下,还不等自己站稳,便慌张退离,救命稻草般拉住快吓哭的逢春。

短短半个时辰,曲瑶镜便连着两回险些落水,逢春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也不敢让她再近水,便扶着她在廊椅上坐下,直在心里嘀咕曲瑶镜怕是犯水煞。

景曜负手站定,温声道:“可有受伤?”

他的语调平缓,虽是疑问,却并无责怪亦或担忧之意。

他的手已然松开,可曲瑶镜仍然觉得自己腕上腰上升火,这让她几乎羞愤欲死,今日她仿佛成一只软脚虾,不是落水便是在落水的路上,但凡景曜心思深些,恐怕都要怀疑她别有用心。

“多谢表哥,”曲瑶镜自己都觉得自己仿佛烧上了衰神的高香。

这已是短短一个时辰不到,接连三回向景曜道谢,她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腆着脸,故作疏离的再唤他殿下。

“并无大碍,”她动了动脚踝,试探着走了几步,庆幸并未扭伤,否则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曲瑶镜下意识拨向腕上的玉镯,她不喜戴钏环,故而这凉幽幽沉甸甸的镯子让她很有些不习惯,而且她手腕较细,皇后戴着正好的镯子,到她手里便不那么合衬,松松垮垮的,她总疑心会掉,时不时会伸手拨弄拨弄。

果然,这次探手就摸了个空。

曲瑶镜脸色一变,垂眸一看,手腕上空空荡荡,镯子不见了。

她腾地站起身,顾不得景曜讶异的眼神,着急地四处张望着寻找,甚至小跑到方才险些落水的荷塘边细细搜寻。

“怎么了?”跟上来的景曜疑问道。

曲瑶镜正探身望向水波微澜的湖面:“娘娘赏赐的镯子不见了,不知是落在半途,还是方才慌乱间掉进水里了。”

她当真是与水犯冲,好好的镯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偏偏还是皇后赏赐,若晚些回去被皇后问起,怕是要治她个不敬之罪。

曲瑶镜抿抿嘴,心里焦急难安,平时若隐若现的梨涡,也显露出来,这是她思考时惯会做的动作。

她还未完全抽条,粉腮还有些讨喜的肉感,仿佛盛满了甜滋滋的蜜。

曲瑶镜心里着急,还没多说几句,眼底腾起一阵雾蒙,随即大颗大颗的泪珠便从眼角滑落。

她连忙用手帕捂住眼,生怕景曜瞧见。

曲瑶镜并非故意的,她自认不好哭,可她自幼便是如此,一着急激动,眼泪便止不住。

景曜恰好便见一颗泪砸落水面,激起一阵涟漪,他搓了搓发麻的指尖,连声音也忍不住放轻:“这不怪你。”

曲瑶镜听他这哄孩子似的语气,有些失笑,就连因那噩梦而笼罩在她心头的郁卒,也似乎消散不少。

她忍不住抬眼望向景曜,欲言又止。

曲瑶镜想沿路回去找找,但又怕自己犯痴症,在宫里迷路。

曲瑶镜显然是有些怕他的,因不敢直视景曜,眼睛向下微阖,长而卷翘的眼睫忽闪,眼眶还泛着红,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景曜的心口,随着她微颤的眼睫,一跳,再一跳,如雷贯耳,仿佛心疾发作,他咽了咽发紧的喉口,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常福,带人沿途回去找找郡主的镯子。”

曲瑶镜闻言,双眸陡亮,正要道谢,眼前又是一片朦胧,原是幂蓠上的薄纱在她与景嫆说话时被撩起,一打岔又忘了放下,现被风一吹,自行飘落下来。

她并未觉出不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纱幔,转眼想起另一个可能,叹气道:“若是落水里,可真是辜费娘娘一番心意了。”

景曜抬眸凝视那片接天莲叶无穷碧,嗓音柔润,在曲瑶镜看不见的地方,他将手往袖中拢了拢,眸光缀满冰霜。

“表妹也不必过于忧虑,这镯子本是一玉双环,另一只在我处,两只细看也无甚分别,若实在找不到,我便让人去取来,也省得母后晚些问起。”

这镯子还有另一只,曲瑶镜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脸皮薄,如此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欺瞒之事,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景曜一哂,深知曲瑶镜总有些执拗的坚持。

寿宁长公主将她教养得极好,识大体,辨善恶,明是非,人如其名皎洁胜月。

本应与他这心思狠,善恶乱,是非颠,人辱其名晦暗如渊的人,泾渭分明。

可自遇她那天起,他的世界才开始黑白分明,皎月的一抹清辉灼上他心头,竟让他也生出奢望。毫不犹豫披上一戳就破的温润皮囊,攀上天穹与她同辉。

无妨,她是他的善恶是非,她只需高坐明堂,阴诡地狱里的风波与她无关。

“表妹若实在介意,便罢了,万一寻不回,我与你一同去碧霄宫,向母后解释清楚就好。”

曲瑶镜非常感激景曜一番好意,可她实在不会撒谎,也不愿以此欺瞒旁人,错了就是错了,是打是罚她都认。

“先找找看吧,万一找到了呢。”

话虽如此,曲瑶镜仍开始在心底打腹稿,想着如何解释,皇后才不会一气之下赏她一顿板子。

曲瑶镜正想得入神,却听景曜压着嗓闷咳,才发现他竟还陪她站着,心中后怕连连,生怕景曜因此心疾又发,忙说:“也不知常坊令何时回来,咱们去亭中坐会儿?”

景曜颔首算作应允,迈步往万春亭走去。

他步子很稳,只是走得慢,看上去有些后继无力的羸弱。

曲瑶镜看在眼里,有些挣扎,转念一想,景曜是因她才将随侍的常福派出去,她总不能河还没过就拆桥。

算了,大不了再病一场。

“表哥?可需我扶您?”

她话音虚得很,听得出胆颤。

景曜脚下一顿,又自顾拾级而上,在圆凳上坐下后,才回眸似笑非笑道:“我没你想象中那般虚弱。”

曲瑶镜只当自己这话伤了堂堂储君的面子,找补道:“表哥自是英武不凡。”

景曜知她在胡言乱语,也并不执意解释,反正他已事先言明,是她自己不信罢了,也算不得欺瞒。

等曲瑶镜也在圆凳上坐下,她才发觉,除去酸痛的双腿,她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只觉今日走的路,更甚她往前十年。

曲瑶镜悄悄顶了顶肩,试图松松僵硬的肩背。

等鼻尖又嗅到那一缕若有似无的浅香时,曲瑶镜的嘴比脑快多了,张嘴便问。

“殿下今日衣上熏的什么香?”

话一出口,曲瑶镜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掉,这话怎么听都似登徒子调戏良家女。

景曜那双星眸中笑意微澜。

曲瑶镜当即面红耳赤,结巴着慌忙找补道:“殿……殿下莫误会,沿途过来臣女总嗅见一缕奇香,便想问问是不是表哥……”

她与景曜并不熟悉,由内而外透着疏离,一急,舌头就似打结,称呼便跟着乱了套,表哥殿下一通乱叫。

可话已出口,不论曲瑶镜怎么解释,都带着点狎昵的意味。

眼看着越描越黑,曲瑶镜已忍不到自己把话说完,自觉眼睛发酸,生怕又当着景曜的面哭出来,当机立断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背过身,佯装赏荷。

真是不知为何,以往明明还算伶俐的脑子,今日却突然不灵光了。

曲瑶镜有些羞恼地盯着远处摇曳的荷,手里绞着帕子泄愤,等了一阵,才听景曜短促地低笑了声,随后解释道:“兴许是铺散的莲荷香让表妹误会了,我寻常并不熏香。”

曲瑶镜心虚地东张西望,敷衍地点头,她鼻子尖,莲荷香还是能分清的,景曜做不知,她自也不好再追问,调戏东宫太子的罪责她可担不起。

她正往脑子里胡乱填着浆糊,随后便听景曜吩咐宫人去备些茶点。

栗子肉,桂花糕,荔枝酥酪……竟都是曲瑶镜爱吃的。

景曜的声音很好听,低醇又清润,尾音略沉,那一声笑像带着钩子,挠得人心痒难耐,说话时吐字清晰方正,便少了些轻浮,听起来如他这个人一般稳重又正经,令人不自觉心悦诚服。

曲瑶镜默默竖耳听着,耳根渐渐浮上薄红。

要说景曜的声音与梦里那人有多么相似,其实好像也不然。

在梦里,曲瑶镜也并没有与那人多说过几句话,虽难以启齿,但她至今仍记忆犹新的,是梦里情热时,耳畔那一声声令人面红耳赤的呢喃。

景曜无疑是正经的,那人却放肆又浪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