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川在路口拐了个弯,揣着红薯干往家里走。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王银娥正坐在桌子边纳鞋底。她瞧见徐嘉川回来,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朝徐嘉川招手,“你过来坐。”
徐嘉川走过去,坐在王银娥的对面,把桌上一本《围城》的线封书翻开来,翻到之前折叠的页数,细细读起来。
王银娥颇有些无奈地望着面前的儿子,他仿佛永远没空似的,一心都扑在工作上。她想让他也注重一点生活,今天特意让他去了一趟菜市场买菜,没想到买完菜回来,他担心工厂里的机器没关好,又跑去工厂了。
这时候好不容易回来,她以为她有空和他聊聊天,没想到他又拿起书来看。
王银娥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
王银娥一出口,徐嘉川就猜到她要说什么,果不其然,王银娥接下来又说:“和我这个年纪的人,很多人都做奶奶了,你也争点气,早点让我抱上孙子行不行?”
徐嘉川几乎要把头都埋进书里面,以此来回避王银娥的问话。
王银娥又把手里的针线活做起来,她装作自然地说:“前几天赵家婶子过来跟我提了一嘴,说是有个姑娘,长得不错,读过大学,父母都是双职工,人性格也挺好,你看有没有空见一面?”
“没空。”徐嘉川想也不想地说:“最近厂里很忙,现在是生产旺季,我哪有时间去处对象。”
王银娥把手上的针线活一放,没好气地瞪着面前的人,“你忙你忙,你一年365天哪一天不忙?抓生产跟你相亲有什么冲突吗?你处对象能花你多少时间?”
徐嘉川把手中的的书合上,正眼对着王银娥,“处对象怎么不花时间?我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精力去处对象,我要是处了对象还和现在一样一心扑在工作上,那不是对人家姑娘不负责任么?”
王银娥气得伸手拍了一下徐嘉川的胳膊,“你在工厂跟工人讲道理,你回家了还跟我讲道理,你一大堆歪道理!”
王银娥眼看徐嘉川脸上显出不乐意,她也没再说下去,反正等赵家婶子问信回来,定了相亲见面的日期,她就押着徐嘉川过去。无论如何,今年徐嘉川一定要相亲一次。
王银娥不和徐嘉川说话了,她拿起鞋底板,开始穿针引线。
徐嘉川偷摸看着她的脸色,想起口袋里还装着一袋红薯干。他掏出口袋里的红薯干,递到王银娥面前。
王银娥抬眼看了一下,也没问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她估摸着大概是回来的路上遇到哪个厂里的工人,厂里的工人送给他的。
徐嘉川在厂里对工人们好,工人们平时也对他好,厂里好多工人看到徐嘉川还孤家寡人一个,也都上赶着给他介绍对象。
可徐嘉川这个固执的人,就是不肯相亲,都一一打发掉了,这让王银娥十分恼火。要是徐嘉川愿意相亲,恐怕她现在都抱上孙子了。
王银娥把面前的红薯干一推,道:“我不吃,我牙口不好。你明天带到厂里去吧。”
徐嘉川没说什么,收回手,将红薯干又揣进口袋。
第二天一大早,徐嘉川还真把这一袋红薯干带进工厂了。
他走进工厂,看见秘书何军正在打电话,他将手伸进口袋,正要把口袋里的红薯干掏出来,何军却立即挂了电话,朝他走过来,焦急地说:“厂长,出大事了!”
徐嘉川神情一顿,冷静地问:“什么事?”
何军指了指电话,“刚才局里来电话,说是局长下午三点要过来开全体大会,做半年度总结。”
徐嘉川皱眉,只问:“这有什么问题?”
秘书何军咽了一下口水,“这问题可大了,厂长,你还记得咱们一直在约的国外工程师约翰逊吗?他那边只有今天下午排得出时间,也是下午三点过来。”
何军先后接到这两个电话,心里急得团团转,怎么偏偏这么巧,两件重要的事情赶在一起了。
半年度总结会早就要做了,只不过局长一直抽不出时间,今天局长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再推迟似乎说不过去。
但是约翰逊这边也不好推迟,约翰逊是国外著名的机床制造工程师,近期受邀来国内出差一个月。这大半个月中,何军一直在和约翰逊那边沟通,希望约翰逊来厂里交流科技生产技术,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时间,要是推掉的话,下次说不定就约不上了。
何军没法做决定,只得眼巴巴地盯着徐嘉川,“厂长,你看这两件事怎么办啊?”
徐嘉川几乎没有犹豫,“给约翰逊那边回信,下午过来开技术交流会。给局里回电话,半年总结会往后推。”
何军有些犹豫,他支支吾吾地说:“厂长,实话跟你讲,你进来时瞧见我在打电话,那通电话就是打给局里的。我想问问局长的时间能不能调整一下,结果那边的秘书把我阴阳怪气一顿,说局长的时间很宝贵,这次是好不容易抽出来的时间,要是调整了,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会了。”
何军这些话还是经过加工之后委婉的话语,原话说出来只会更加令人不舒服。
徐嘉川听完,依旧坚决道:“照我刚才说的回复就行了。”
何军点头应下,又忍不住提醒徐嘉川,“厂长,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太不给局长面子了?”
何军是刚调进来不久的秘书,只在厂里待了半年,但这半年来,他在秘书的岗位上也见了不少事情,很多厂里的事情需要他这个秘书统筹,他甚至还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据说上面对徐嘉川寄予厚望,徐嘉川原本是有上升的机会的,只是他太年轻,他的资历相比起其他人还显得不够,上升的话不能服众,所以上面调他下来在基层好好干几年,做出成绩,以后上调也能堵悠悠之口。
何军也不知道这些消息是真是假,不过他了解了徐嘉川上任之后的雷厉风行,觉得这种小道消息也不能全然不信。
只是现在这个阶段,徐嘉川终究也只是在基层,他是厂长,他上面还有多领导,局长就是直系领导,徐嘉川现在这样得罪局长,就不怕之后有人借题发挥,阻断他上升的路吗?
何军觉得还是得提醒徐嘉川一下,他道:“要是局里面那边有压力下来怎么办?”
徐嘉川正色道:“你把推迟的实际原因告知局里面,要是局里面有压力下来,你就说是我的决定,你做不了主。他们到时候要是找我,你给我递电话就行了。”
徐嘉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显然是打算自己扛住上面的压力,何军原本想着提醒他,现在听他一番话,却听得热血沸腾。
要是领导都像徐嘉川这样,把重点放到实际的生产上面,而不是人事关系上面,工厂里就没有那么多乌烟瘴气的事情了。
这大概也是徐嘉川接手机床厂之后能把机床厂管理好的原因吧。
何军静静地看着徐嘉川,眼里简直要冒出星星来。他和徐嘉川共事越久,内心里就越尊敬他。
只是他平时看到的徐嘉川,是在工厂里抓生产管纪律一脸正气的徐厂长,他对徐嘉川私底下的样子一概不知,他不知道徐嘉川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徐嘉川不想往上调吗?难道徐嘉川就不怕得罪人吗?
何军趁着这个机会问出了心底的一个疑惑,“厂长,你说抓生产重要,还是搞人际关系重要?”
徐嘉川望着何军稚嫩的脸,轻笑一声,“都重要。”
何军吃了一惊。
他以为以徐嘉川的做事风格,绝对会说抓生产更重要。
何军又问:“厂长你别怪我说实话,既然你觉得都重要,怎么总是做些看起来得罪人的事情呢?”
徐嘉川轻轻拍了一下何军的肩膀,笑道:“搞好生产才能搞好人际关系。”
何军摸摸脑袋,不是很懂。
徐厂长这话的意思,是说要用实力说话吗?要是这么理解的话,好像也挺有道理。
徐嘉川看着何军似懂非懂的样子,有些好笑,他将口袋里的红薯干掏出来,递给何军,“你吃吃这个。”
何军看到面前的红薯干,惊喜地叫出声:“厂长,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他捧过红薯干,立即拆开袋子,拿出一根放进嘴里,含糊地说:“我馋这一嘴好久了,我让我妈弄这个,她一直说没时间,她就是嫌麻烦不肯给我弄。”
看到何军吃得开心,徐嘉川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不爱吃这些东西,他母亲牙口不好也不吃,得亏何军喜欢吃,这样也算是没浪费粮食。
徐嘉川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转身去车间,突然听见何军说道:“厂长,你这个红薯干是谁做的啊,怎么跟我一个朋友家的手艺好像。”
徐嘉川脚步一顿,问道:“你哪个朋友?”
何军边吃边说:“我有个朋友叫慕柔,她家每年都会弄这个红薯,我有时候嘴馋,就去她家蹭吃,说起来,这个红薯干挺像他妈妈做的口味。不过,大概红薯干都是这个味道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徐嘉川追问:“你这个朋友,她长什么样子?”
何军正嚼着红薯干,猛然听到这句话,吓得他连嚼都忘了嚼,直接将嘴里的红薯干吞了进去。
他抓起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才愣愣地说:“我那朋友长得挺好看,鹅蛋脸,眼睛大大的,头发很浓密。”
何军作为秘书,经常起草文件,还是有一定语言组织能力的,但此时他描述慕柔的面容,却完全没有章法,想到哪儿是哪儿。
他并不是忘了慕柔的样子,他是完全被徐厂长这个举动吓到了。
工厂里那么多人追着给厂长介绍对象,厂长从来没有答应过,一直都是拒绝的,这会儿厂长竟然在他嘴里打听一个女孩子的长相。何军很激动,非常激动!
难不成,徐厂长对慕柔莫名有好感?
想到这个可能,何军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也顾不上吃红薯了,拉着徐厂长一顿介绍:“厂长,慕柔和我是一起长大的,咱们小学、初中、高中都是一起读的,她的人品我可以拍着胸脯向你保证!”
“慕柔从小到大都是班级里最好看的姑娘,以前不知道多少小伙子暗恋她,不过她读书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学习上,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
“她跟我一样,都是半年前毕业的,现在在化工厂里做秘书,和我的职业相同。年纪比我小两岁,她现在23岁。”
“厂长,还有个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当初原本慕柔是调到机床厂来的。但是慕柔觉得机床厂近来生产工作做得很好,她主动请缨,希望调到化工厂去,化工厂眼下更需要人。所以我才捡了这个好处,调到咱们厂子里来。”
何军一口气把慕柔的情况介绍了七七八八,他想了一下,似乎家庭还没有介绍,赶紧补上,“慕柔家里就她一个,她没有兄弟姐妹,她爸妈都是职工,都在厂里上班。”
何军说完,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忘了没说,只得眼巴巴地瞧着徐嘉川,“厂长,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徐嘉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之后,道:“有机会的话,带我认识认识。”
何军当场愣住。
徐厂长说要认识认识,徐厂长居然说要认识认识!
何军忍住心中的惊涛巨浪,在徐厂长转身离开之际坚决地吼出声:“有机会,绝对有机会!”
何军心里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他心里也疑惑,怎么徐厂长突然开窍,突然有兴趣认识女孩子了呢?
何军忍不住猜测起来,猜来猜去他也没猜出个头绪,不过他倒是对自己重新产生了一些认识。
厂里那么多大妈大爷要给徐厂长介绍对象,徐厂长都一一拒绝了,而他只不过是随意提了一嘴,徐厂长居然起了兴趣。
莫非,他和赵家婶子一样,有做媒人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