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秀心里赌咒发狠,面上装弱小可怜。
她本来就生得一副我见尤怜的容貌,此刻星眸含泪,一双多情眸凝睇着薛宁,欲哭不哭的模样,便是铁罗汉见了也要动心。
“薛师兄,”少女睫羽一眨,晶莹的泪珠沿着面颊滚落,“是我不好,是我多管闲事了,本来我和薛师兄既不相熟,甚至连话也没说过,我不该……”
沈秋月见不得女孩子哭,看见平秀落泪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忍不住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薛宁的肩膀。
“师兄,她哭了啊。”
薛宁没说话。
沈秋月抬起手指,还想再戳,少年稍一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沈秋月倒也不在意,撇了撇嘴,劝道:“虽然她擅闯禁区有错,但她找这火精灵参也是为了师兄你,我们对人家这样凶,不太好吧?”
薛宁眉心微攒,语气冷硬地对平秀喝道:“别哭了!”
平秀双肩一抖,像是被他吓了一跳,面色苍白,双颊微红,那神情瞧着既委屈又羞惭。
忽然,她用袖子抹了把眼泪,站起来,飞快道:“对不起薛师兄我不该自作多情!”
脚步一转,掐了个清风诀,身影如风。
脚底抹油,跑了。
跑之前甚至没忘了把掉落一地的法器,火精灵参,还有装死的寻宝鼠阿呆卷走。
沈秋月都看呆了,过了一会,才僵硬地扭过脸问薛宁:“师兄,我怎么觉得她好像喜欢你啊?”
薛宁厌恶地说道:“别和我说这个!”
片刻之后,双眉一凛,骤然回神:“她是装的!想跑?!”
剑诀一引,十二枚弹丸大小的剑丸自少年袖间飞出,金光熠熠,辉耀天地。
十二枚剑丸在悬浮在少年身前,剑气四溢,凛凛生风。
少年并指一挥,呵道:“去!”
十二枚剑丸听其号令,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迅如风,疾如电,只在空气中留下道道绚丽的残影。
正忙于游猎的他派弟子见了,惊异道:“流星?!”
旁边有个飞刀门的弟子哈哈大笑,嘲笑说这话的人没有见识。
“这是天元道宗的剑丸追踪术,什么流星,笑死个人。小门小派就是小门小派,连这也识不得。”
飞刀门的弟子话说完,忽觉手上一空,夹在手里的三把飞刀不知何时转到身旁的少女手中。
那少女穿了一身藕合色纱裙,梳垂挂髻,髻上簪了几朵金珠花钿作为装饰,朝飞刀门的弟子嫣然一笑,柔声道:“师兄,师妹请借飞刀一用,可否?”
声音亦如其人,清甜宛转,飞刀门弟子腾地涨红了脸,看都不敢多看少女一眼,低垂着头,低声道:“师妹请……请用。”
平秀笑道:“多谢师兄。”
话音落,三把飞刀应声飞出,迎上一枚追迫而来的剑丸。
刀刃与剑丸相撞,激出一串金色火花,北海精铁打造的飞刀在锋锐无匹的剑气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只阻了剑丸一瞬,就被剑气斩成了废铁片。
平秀:……淦!
飞刀门的飞刀都顶不住吗?
这什么剑气这么霸道?
她来不及细想,转身继续奔逃,走前抛下一句:“飞刀门的师兄,若我脱险,明日亥时天元道宗斩龙池,赔你飞刀!”
那飞刀门的弟子蹲在地上,双手拢着碎成片片的飞刀,本来难过得差点当场哭出来,冷不防听见佳人有约,瞬间转哭为笑,扬起头,刚想答声好,就被人揪住衣襟,拔萝卜似地提了起来。
“说!人去哪了?!”
飞刀门弟子被收紧的衣领勒得说不出话来,全身修为被对方气势所压,竟然难以运转。
“师兄问……咳咳……问谁?”
“一个背伞的姑娘。”
旁边有个女弟子闻言指着平秀逃走的方向道:“往西边逃了。”
薛宁将那飞刀门弟子丢下,转身追入西面的瘴气密林中。
刚刚他的剑丸分明追踪到那女贼的气息,可偏偏到了这里就断了,不知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避开。
薛宁踏入瘴气弥漫的密林,扬袖一扫,剑气挥斥,扫出一片清净明朗的空间。
眼前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原始丛林,地上长满绒毯似的青苔,就连树干上也布满青苔和藤萝,一眼望去,葱葱绿影间花团锦簇,山花遍野,五彩缤纷。
淡紫色的雾气从花蕊间幽幽吐出,这就是此间瘴气的来源。
薛宁缓步穿过密林,扬声道:“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面。”
嘁——
平秀在心里吐了下舌头,不屑地想:当我这么简单就会被你诈出来吗?你要是真知道我在哪,也就不会说这话了。
其实被天元道宗的人抓住她擅闯禁区也没什么,左不过是回去被冯家人罚抄家规,外加闭门思过几日。
可她娘是二嫁,她也只是冯四爷的养女,而非冯家亲生骨血,在外惹出事端,回去后宅那群女人又要到她娘面前冷嘲热讽嚼舌根了。
她不想她娘为难。
可薛宁这瘟神,非要穷追不舍,她是欠了他多少钱啊追得这么起劲?!
她在心里暗暗将薛宁骂了八百遍,忽然心神一凛,发觉薛宁的脚步声渐渐往这边靠近,下一瞬,他忽然纵身飞起,落到平秀藏身的花丛前。
平秀从小修习木系法术,尤其擅长木系法术中的各种障眼伪装之法。
她逃入这密林之中,就找了片香气最为浓郁的瘴气花丛钻进去,挖了个坑,将随身之物就地掩埋,把阿呆往林子里一放,让它自行逃去,先回天元道宗的客院等她。
接着,人往花丛里一蹲,化为一株紫色的桔梗。
她这障眼法修得精妙,元婴之下,几乎看不出破绽。
薛宁是天元道宗这一辈最出色的几个弟子之一,近些年几届十宗大比,他都是少年组前三甲,在外名头很响,号称“金丹以下第一人”。
既还未结丹,必然看不破她这伪装术,平秀对此信心满满。
少年花丛外驻足停下,十二枚剑丸如金星闪耀,在他身后结成一轮流光璀璨的太极圆轮,缓缓转动。
少年分花拂草,走入花丛,玄色绣金的衣摆从花叶间轻轻拂过,剑气化作细小的风漩萦绕在他身周,搅得花瓣零落,叶片纷飞。
平秀屏息静气,一颗心忍不住噗通噗通跳起来。
少年走到平秀身旁,看也没看这株平平无奇的桔梗一眼。
他走了过去。
平秀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这煞神总算走……咦?!
眼前忽然投下一道暗影。
薛宁不知何时倒转回来,两根手指捏住纤细的花茎,低语道:“这桔梗看着真令人心里不痛快……”
被掐住的花茎,正是平秀的腰肢所化,四舍五入,约莫等于被人掐住了腰。
平秀身子顿时一个激灵,障眼法差点不攻自破。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响天彻底的龙吟,朗朗晴空,转瞬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薛宁面色微变,再也顾不得追缉擅闯禁区的女贼,挥手之间,十二剑丸化为一柄寒辉慑人的飞剑,他足尖一点,跃上飞剑,往雷云堆积之处御剑飞去。
平秀松了口气,解开障眼法,把东西从坑里刨出来,从袖子里摸了个新的芥子袋。
一边装东西,一边摇头感叹:“要不怎么说出门要多带几个芥子袋呢。兔子都知道狡兔三窟呢,这鸡蛋呀,就得分好几个篮子放才保险。”
平秀把五行天罗伞和其他法器装在一个芥子袋里,火精灵参另装一处,走到一处水洼旁坐下,临水而照,洗掉脸上的妆容。
蜜色的妆粉被洗掉,露出原本白皙清透,晶莹如雪的肌肤。
平秀本来就生得天生丽质,就是眉毛淡了些。
洗掉原先的妆容后,她拿出一盒黛螺,对着菱花铜镜细细描眉,画好后,取出朱砂往眉心一点,换上章台冯家的弟子服,披上白纱幂帷,背上医修惯用的药箱,绕路从林子另外一头出去了。
她刚出林子,正好听到代表返程集结的哨声响起。
众弟子催动灵兽,浩浩汤汤地朝天堑谷折返。
有几个冯家弟子刚好路过,看到平秀孤身一人,勒马停住,几个人都争着问平秀需不需要他们顺路带上一程。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
章台冯家崇尚飘逸,女弟子服都是仙气飘飘的纱裙,这一身珍珠白的纱裙穿在平秀身上,越发衬得她妩媚妍丽,风流婉约。
她长得好看,又是个天赋不错的女医修,虽不是亲生的,却颇受养父冯四爷宠爱,是冯家不少年轻弟子心目中理想的道侣。
平秀知道这几位师兄对她都有些仰慕之意,但她不喜欢他们,若走得太近,免不了要使他们心中误会。
她微笑着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将几位师兄打发走了。
一转头,忽然看到一个锦衣少年打马而过。
平秀心中一动,几步冲到前头,拦下那人的马,仰头笑问:“六堂兄,可不可以劳烦你带我一程,送我去天堑谷?”
这少年一双桃花眼,眉心点着朱砂,唇角含情,生得明艳妖冶,端的是一个锦绣朱绮、满身富贵懒觉察的翩翩公子。
——正是平秀方才梦中梦到的冯家庶子,冯家家主最小的儿子冯无咎。
冯无咎展开孔雀翎羽形状的鎏金玄铁扇,轻轻扇了两下,笑道:“平秀妹妹,你也太客气了。”
言罢,合拢手中宝扇,微微弯腰,将扇子往平秀身前一递。
平秀握住扇子,爬上马,坐在冯无咎身前。
二人虽共乘一骑,冯无咎倒是很有分寸,刻意和平秀隔开了一段距离。
平秀一脸冷漠:啧,验证完毕。
她对这个冯无咎真没感觉,她自己就够风流了,实在不喜欢花枝招展的男人。
马匹朝天堑谷奔驰的路途中,平秀也在回忆梦中的细节。
在现实中,她与这位空有其名,并无其实的堂兄并没有多少交集,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所以她到底是为什么会梦到自己喜欢上冯无咎,甚至还为了向冯无咎的心上人沈秋月示威,作出种种丑态?
平秀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又想起在梦中自己竟会被薛宁美色所惑,最后还凄惨死去,就更气闷了。
到了天堑谷附近,冯无咎便将平秀放下,二人别过,平秀望着牵马离去的少年,陷入沉思。
冯无咎的生母是合欢宗弟子,出身不正,原本像冯家这样的大家族是不可能娶这样的女修入门,便是作妾也上不得台面。
但冯二爷当上家主之后,还是力排众议,纳了冯无咎的娘亲为妾。
平秀曾听她娘提起过冯二爷和这位小妾的孽缘。
据说冯二爷少时离家历练,年纪小,没经验,被一位合欢宗弟子采了元阳,玩弄了感情,从此怀恨在心,又爱又恨。
在他当上家主之后,便利用权势逼迫合欢宗交出那名女弟子,强行纳入家门。
那女弟子天性不羁爱自由,怎堪大家大族规矩约束?
生下冯无咎没多久,就抑郁而终,香消玉殒。
冯二爷满腔爱恨无处发泄,连带着连这个儿子也不喜,刻意冷落。
冯无咎夹杂在诸兄弟间艰难长大,养出一颗七窍玲珑心肝,平秀曾和他打过两回交道,觉得此人做事圆融,滴水不漏,确实心机颇深。
这倒是应了她梦中冯无咎的性情。
平秀心中边想着事情,边走入天堑谷中,看到一群天元道宗的弟子正在接引众人出秘境,走上去问:“敢问这位师兄,方才我见秘境中雷云堆积,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弟子沉声道:“有条沉眠多年的蛟龙忽然醒来,目下我派剑道院的长老和修文院的师兄们正在擒龙,为了保障诸位的安全,还请诸位跟随指引,速速离开秘境。”
作者有话要说:平秀:我,冷酷,无情,下一届绿茶海王MVP。
薛宁:不你不是,我不同意。
平秀:???你凭什么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