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月稳固境界的这段时间里,沈媚烟也没闲着。
她的本体过于庞大和招摇,就这么一路去谯明城多有不便,得想个法子变小一点。
和化形相比,这一类的法术要更麻烦些,她努力了数日,才终于把自己从两人高,缩小到了……不到两人高。
其实就是几乎完全没变化。
“如果我是个兔妖就好了。”腿长跑得快,体型又小,掩月可以直接把她揣在衣袖里。
而现在……
她望着自己那层层叠叠、庞盛无比的桃枝叹气。
或许是最近过得不错,她的桃树身体又长大了许多,枝头树梢的点点淡粉几乎要触碰到洞穴的顶部,掩月更是被她挤得手脚都伸不开,最后只能藤蔓一般地缠到她的身上。
既然靠自己有些困难,就只好看掩月的了。
照旧是将这个法术的要诀写在地上,沈媚烟督促着掩月一一记下,心情和门中那些望弟子成仙的长老一样。
但如果可以,她其实并不喜欢像一株凌霄花般依附他人。
纵可凌霄,终究是无根之萍,生死都在他人的一念之间。
尽管她知道掩月不会如此。
回过神,沈媚烟不出意料地对上了那双诡谲绮逦的眼睛。
掩月在等着她,亲吻自己。
渴求但隐忍,想要放纵却又拼命克制。
除非得到她的应允。
得到满足后的掩月,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高兴,快快乐乐地就要去修炼。
“等一等,”沈媚烟叫住了他,手指勾着他拖在身后的一条触手,狗绳似的把他拉了回来:
“让我看看你的丹田。”
对于任何一个修士来说,丹田都是如禁地一般的存在,断断没有随意让外人进入的道理。
但掩月不在其中。
花花每次进来的时候,他都会感到一股比吃饱了肚子还要舒服的满足。
如果有一天……相较把花花一口吞掉,将她放到“丹田”里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内心大逆不道的掩月,面上依旧无比纯情,任谁都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丹田中引路的那道神魂也规规矩矩,连碰一下沈媚烟都羞涩到不行。
因为再碰下去,他就要忍不住吃掉花花的这缕神识了。
掩月的丹田,和才筑基时相比,毫无变化。
那些蛮荒之地依旧是寸草不生,或寒冰千里,或烈火熊熊。
要不是对掩月的勤奋十分相信,她几乎要怀疑对方每天修炼都在摸鱼。
这段时间的稳固境界,真是稳固了个寂寞。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留在渚水了。
天地之大,妖域之广,总能找到解决的一线天机——甚至,身为螣蛇之后的苏放,就有可能知道其中的缘由。
“再过几日,我们就动身启程。”从对方丹田离开,沈媚烟道。
谯明位于北域腹地,远在玉山万里之外。以他们的速度,起码要十日方能赶到。
好在北域尚且无主,掩月又习得了隐气之法,这一路上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目送着掩月消失在视线里,沈媚烟想了想,决定还是制几张符篆在身上,以防万一。
她并非符修,只是像她这种年纪和修为的存在,剑琴丹符器,修仙界的几大热门领域,多多少少都会上一些。
相比需要器具的灵火的炼丹和炼器,符篆的制作要更为简单。
沈媚烟这几日让掩月留心了一下玉山上的灵石灵玉,但这座山脉不愧是又远又偏还没灵脉,掩月几乎是将整座山都翻遍了,最后也只找到了两块勉强能用的。
丹砂倒是有许多。只是以她现在的修为,用自己的精血要比用丹砂有效。
再度化出人形,沈媚烟将那两块灵玉并排放好,然后咬破手指,在上面绘制出定身与化雾的符文。
全神贯注下,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来到了傍晚。
沈媚烟把制好的符篆收起,算了算时辰,这会儿的掩月应该已经结束了今日的修炼,正在玉山上面捉小动物吃。
他长得大,需要的食物自然也多,且大约是他这一族进食的画面不太美妙,掩月总是在外面吃完了才回来。
带着满嘴的绒毛。
维持人形很耗费精神和灵力,沈媚烟变回了桃树模样,闭目养神等着掩月,却先等来了几位“客人”。
和苏放不同,这些客人鬼鬼祟祟,屏气敛声,不稍想就知道来者不善。
是真正的不速之客。
数个猜测在心中飞速一转,沈媚烟对苏放还是比较信任,无论是为人还是手段。他既表示处理掉了西域之主派来的小妖,应该就没什么漏网之鱼。
即便真有,也不会这么多。
一个,两个,三个……
洞穴之外的气息,足足有五个之多,上至筑基中期,下到炼气前期,整体实力放在玉山一带来说并不弱。
将自己藏入黑暗,沈媚烟握着制好的化雾符沉吟,犹豫着此时到底用是不用,颈后却一凉,两道利爪朝她抓来,竟然悄无声息地绕过了布在洞口的那处禁制。
桃花树似烛火般明灭一闪,片刻后出现在五步开外。那人仍未现身,她望着攻击袭来的方向,沉声道:
“小人戚戚,阁下何必遮遮掩掩。”
这种行事方式,九成九不可能是西域之主派来的人了。
先前遇到的赤眼猪妖,可是“坦荡”得很。
空气一拧,来人犹豫数秒后现出了身形,是一只顶着猫耳的狸猫妖。
与此同时,洞外传来一阵骚动,是另外的那些不速之客触动了禁制,估计是受了些惊。
“……是你。”狸妖道,言语诧异:“你怎会和那个怪物为伍?”
听他这么一问,沈媚烟想起来了,初到渚水时,她操控自己的幻形在附近转了圈,途中就遇到了对方。
是和她一样的,生于渚水长于渚水的妖修,性子安静平和,一心只有修炼。
所以他们,也就只有那一面之缘。
“狸猫大人!”两句话之间,外面的小妖冲了进来,听上去是以这只狸妖为首:
“大人找到那个怪物了吗?!”
不好。沈媚烟思忖。
她和掩月这些时日虽然一直待在玉山,又小心掩饰行踪,但难免被一两个小妖撞见。不过渚水的这些妖族,向来不会多管闲事,更不爱打打杀杀。只要掩月不侵入他们的领地,他们就当这个七足怪物不存在。
如今却不知为何……
是出了什么意外?
“呀,怎么是这棵桃花树。”小妖们在见到沈媚烟后说,“喂,你知道那个长着很多条尾巴的怪物在哪里吗?”
渚水的精怪虽多,树妖也不少,但细数下来,却只有她这一株桃树。
化雾符已经备好,沈媚烟心疼于才制好的符篆马上就要用掉,但面上仍是笑吟吟:
“你们找他做什么呀?总要告知我原因吧。”
“小桃花你不知道……”
渚水的这些妖修,大多都比较单纯,一听她发问就七嘴八舌地解释了起来。
沈媚烟这才知道,渚水神女的那缕精魂,已经彻底消失了。时间很巧,不偏不倚,恰好就是掩月出现的前后。
于是他们便将这口锅扣在了掩月的头上。
“兴许有什么误会?”沈媚烟想了想道,“那时闯入渚水的,还有一只赤眼猪妖。”
“是吗?但不太可能吧。”小妖们说,“一只猪妖怎么办得到?肯定是那个怪物。”
他们言之凿凿地说着,还看向一声不吭的狸猫:“狸妖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狸猫点了点头,对沈媚烟说:“你与我们同为渚水之妖,自然知道神女对我们这些小妖来说意味着什么。”
“若非神女庇佑,我们中的许多都无法平安活到今日。”
“如今神女精魂消散,你应该也有所感知。”
“你应当和我们一起,为神女报仇。”
沈媚烟很想说,假如她是这位渚水神女,那么大约是不用他们来为自己报仇的。
何况神之精魂本就会消散,便如渚水的春去秋来,时候到了,花自然会凋谢。
而且掩月根本就没有对这缕精魂做什么。除非神女死后神魂附在一只白兔山猪的身上,被觅食的掩月嗷呜一口吞掉。
不过,照他们的言行举止来看,无论她说什么,他们估计都不会放弃找掩月“寻仇”的打算了。
或许在之前的一百年间,掩月已经经历了许多类似的事。
她想起那晚面对赤眼猪妖的欲加之罪时,他还会一字一句地为自己辩解,不知过去是否也是如此。
“你们的话我都听完了,”沈媚烟往符篆注入灵气,催动着玉符生效,同时说话转移他们的注意:“不过嘛,我——”
声音被拦腰掐断。
一张血盆大口,一片无垠虚空,一个幽邃深穴……什么都好,总是它出现又消失,然后那些小妖便不见了踪迹。
说“不见”也不太准确,因为有无数的鲜血溅到了地上、墙上,甚至是她的身上。
眼前满是猩红,沈媚烟意识到是有几滴血珠挂上了她的眼睫。
她伸手去擦,耳边传来那只狸猫颤抖的声音:
“你果然……”
这个声音也没有了。
沈媚烟终于重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很多不必说的东西洒了一地,掩月整个妖如同沐浴在血中,啪嗒啪嗒地往下滴着红色水珠,双目中的紫色也浓郁非常,和那晚的惊鸿一瞥一模一样。
触碰到她的视线,他似是瑟缩地往后退了退——三条触手愿意,四条触手不愿意,于是不出意外地打了结,让他一头栽倒在地。
幸好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连鲜血都没见过的,王侯之家的小郡主了。
沈媚烟心道,定了定神,问:
“好吃吗?”
“不好吃。”
掩月下意识地回答,见桃花似乎没有生气也没有害怕,便慢慢地解开了纠缠到一起的腕足,试探性地往对方的方向挪了挪。
“花花,我……”
“那以后就不要吃了,好不好?”
沈媚烟的嗓音和过去没有任何分别,一如既往地柔和,是掩月最熟悉的模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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