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卫姑姑的事,远比云卿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经由梁九功出面,卫姑姑终于沉冤得雪,刘嬷嬷临死前用血书诬陷云卿的事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为补偿卫姑姑受刑之苦,加之浣衣局管事刘嬷嬷已死,梁九功索性一举将卫姑姑提升为浣衣局的新管事嬷嬷。
皇权之威,再一次体现得淋漓致尽。
云卿明白康熙帝这是在恩威并施,但她没资格说不。
反正卫姑姑一事心愿已了,康熙帝也暂未步步紧逼,她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抓紧时间将关于胤礽前世的遭遇一一记录在册。待她哪日真不得不走到那一步,就提前交给小禄子,总归能起到些警示作用。
“还在想万岁爷的事?”
卫姑姑虚弱地靠在床头,瞧着走神的侄女,心疼也自责:“若是能换你回浣衣局,姑姑这管事的差事不要也罢。”
“这可不行,若是没个当管事的姑姑给我撑腰,我在乾清宫岂不是要将那帮人欺负了去?”云卿故作轻松,又悄悄倒了杯灵泉喂给卫姑姑,“您且放心养着,我这边一切自有安排。”
卫姑姑哪里瞧不出她在掩饰,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难为你了。”
卫姑姑心里清楚得很,侄女这般出众的长相回到御前侍候,侍寝是早晚的事,就看万岁爷的兴致了。
……
卫姑姑无罪释放后,云卿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啦。
偶尔趁着旁边无人,还会跟红配绿的杂毛鹦鹉拌两句。
她倒是也不会冲鹦鹉喊“蠢货”,而是总会引导它说一些好言好语。譬如“万福金安”、“福寿永存”、“事实如意”之语。
云卿心里清楚得很,如今这鹦鹉被康熙帝正好拿来气她,自然被人供着。
若是换作寻常,宫里根本容不得一只只会喊人“蠢货”的性命,人尚且汲汲自危,更何况是一只只会学舌的鹦鹉?
“你说‘万福金安’,我便喂你虫儿吃。”
阳光满地的廊下,一身青釉色宫装的少女用夹子捏着小虫儿,不远不近地逗着鹦鹉。
她面容恬静含笑,耐着心思一遍遍教导着杂毛鹦鹉。但凡它说对一次,她就会奖励它一条虫儿吃。一双圆溜溜葡萄眼还笑盈盈地赞美它。
暖洋洋的阳光笼罩在她周身,气质温软绝佳。头上那只从不离身的银簪子,也被照耀着透出几丝光亮。
出来散步的康熙帝屏退左右,无声站到她身后,静静将这和谐美好的一幕收入眼里。
私下里,她原是这般一个通透人儿。
连对一只鹦鹉,都怀着仁善的心肠。
他没始终未开口,潜意识里知道,但凡被她察觉,美好便顷刻不复存在。
她对他,从来都是这般。
正如眼下,她忽然侧过身瞧见了,一脸的笑意转瞬间便消失不见,只清清冷冷地蹲身行礼,“奴婢见过万岁爷,万岁爷万福金安。”
偏是语气毕恭毕敬,叫人挑不出错。
康熙帝居高临下瞧着她,气闷地没叫起。
云卿便也就老老实实跪着,却见那双黑色云锦长靴的主人,绕过她走向身后的杂毛鹦鹉。
鹦鹉又不懂利益尊卑,见来人也没拿着它爱吃的虫儿,脸色也不好看,于是很快原形毕露:“蠢货!”“蠢货!”
云卿虽瞧不见康熙帝的脸,但也知道必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原是他找来鹦鹉膈应她的,如今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把那虫食拿给朕。”
康熙帝忽然开口,云卿忙递了过去,而后就立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处候着。
结果就瞧见他竟也学着她的模样,教那杂毛鹦鹉说吉祥话。
每当鹦鹉说对了,叫他龙颜大悦,他就会一下子喂给它三条虫子。不消片刻,一碗虫食全部见了底。
原是一次只奖励鹦鹉一条虫儿吃的云卿,心里不得不感叹,帝王的心境格局果然不是常人能比的。
康熙帝满意地将空碗和夹子一并还给她,却又交代:“你再去让它说两句吉祥话。”
云卿微哑,这她如何办得?
这鹦鹉本就桀骜难驯,别说她手里没有虫食引诱它。即便是有,只怕她一条一条地喂它都不一定乐得搭理她了。
瞧着面前小人一双葡萄眼一闪一闪的,有苦难言的小模样,康熙帝心情大好,却又故意板起脸:“怎么着,朕的命令你都敢不听了?”
“……奴婢不敢。”
云卿认命地上前,果不如其然就被杂毛鹦鹉一顿臭骂。
紧接着,身旁便传来一连串的爽朗大笑,幸灾乐祸之意毫不掩饰。
云卿不敢瞪旁边的人,便抿紧唇,狠狠瞪了一眼鹦鹉。
结果那鹦鹉也是个见人下菜碟的,心知康熙帝乐意喂它虫儿吃,便很快学着他的腔调说话讨好:“怎么着,朕的命令你都敢不听了?”
云卿大囧。
这话她还真不敢随意回应。
康熙帝一双丹凤眼笑意越发浓厚,定睛瞧着她如雪香腮上微微泛起的红晕,半晌挪不开眼。
她今日的一切反应,都是那么鲜活有意思。
看来容若说得在理,女人皆是吃软不吃硬的。
纳兰容若是大学士明珠长子,其母也是爱新觉罗皇族,因着他本人只比康熙帝小一岁,表兄弟感情亲厚,康熙帝十五年中进士后便留在御前做一等带刀侍卫。
纳兰容若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既能护驾也写得一手好诗词,故而感情上的风花雪月之事也要比康熙帝精通些。
那日两人闲谈,偶然提及了云卿不愿侍寝的事,纳兰容若便斗胆给康熙帝支招:女人皆是吃软不吃硬。
康熙帝虽然从未对后宫女人用过此等招数,但也是一点就通。
如今瞧着,效果倒也不错。
……
自打做好后事的安排,云卿便放宽了心。
如今康熙帝一日不逼迫,她便偷得一日的好光景。
这些日子,云卿白日里在固定时辰一日三遍喂完鹦鹉后,剩下大多时候便呆在乾清宫后殿瑞景轩里,陪着胤礽。
一如出痘期间那般,白日里混着灵泉水亲手给他做吃食,晚间给他讲睡前故事。
此外就是多加了一项,下棋。
小奶团子这些日子棋艺进步飞速,在云卿指导他几次后,越发黏着她一盘接着一盘对弈。
胤礽也再未拿她拿奴才对待,御膳房送来什么新鲜吃食都会留一份给她,甚至会暗中记下她的一些喜好。
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偶尔云卿恍然间不注意,竟感觉她似乎回到了从前时光。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但其他人看在眼里,却是纳闷地很,私下都议论:“云卿姑娘这些手段不应该拿去笼络万岁爷吗?何苦干耗在太子殿下身边?”
“是啊,这任谁对比,都知道跟着万岁爷更有好处。”
“何况万岁爷还那么钟意她?”
“这些都是女人家的心事,你们自是揣测不出来的,便也别在那费脑子了。”圆脸爱笑的凌嬷嬷,忽然站出来道。
众人不由好奇,“不如请凌嬷嬷给咱们说说?”
“这可不好,都是些在背后嚼舌根子的言论,总不好拿出来随意编排人。”凌嬷嬷笑着婉拒。
但架不住大家早就好奇多时,如今被她这么一说,胃口更是被高高吊了起来,“嬷嬷便说上一说,咱们这没外人,听罢就烂在肚子里头便是了。”
似是经不起众人软磨硬泡,凌嬷嬷最后不得不开口:“我也是听别人传言,说是云卿姑娘是辛者库出身,若是正经八本侍寝后,最多不过一个常在的位分。可若是跟太子殿下培养出情谊来,没准万岁爷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保不准会给她一个贵人的位分。”
“哎哟,她竟是打量着这层心思,还真是瞧不出来。”
“可不是,平日里瞧着是个心性好的,对太子殿下可谓是无微不至,原是憋着坏心思呢。”
“毕竟是贵人的位分,若是再有了身孕,那便能够到一宫主位了,自然令人垂涎……”
众人越分析越觉得有道理,直接给云卿钉上了伪善功利的罪名。
“这一切都是无中生有的传言,可不敢到处随便去说的啊。太子殿下也该用晚膳了,我就先告辞了。”
凌嬷嬷适时全身而退,却在转身之后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卫云卿,你是万岁爷的心头好,我本不想与你为敌,偏偏你要来和我抢夺太子殿下的倚重,那就怪不得我了。
早在乾清宫解封后,凌嬷嬷初回到宫里时,就听得卫云卿的大名。一是因着她毁容又恢复的轰动,二来就是太子胤礽时不时的挂念。但好在那时卫氏已回去浣衣局,她便没多放在心上。
再后来,卫氏深夜擅闯乾清宫那次,太子为着给卫氏求情先是顾不得穿衣物就急急跑来,后来连累她被万岁爷责罚太子都未顾得上求情,令凌嬷嬷当即产生了危机感。
如她所料,卫氏回乾清宫没多久就渐渐夺去太子的所有欢喜。卫氏做得一手好菜,会讲各种有意思的故事,又有得一手好棋艺,样样都将她比了下去。若是让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她凌嬷嬷过不了多久就得被踢出瑞景轩了,这还了得?
如今难得有这样的传言,她自然乐得叫乾清宫所有人都知晓,一举破坏掉卫氏的形象!
不过凌嬷嬷未料到,她的事很快便传到云卿的耳朵。
瑞景轩大小事宜皆是在小禄子的手中握着,而整个乾清宫的太监皆要以梁九功马首是瞻,两人皆是对云卿照顾有加,一发现底下有人不满云卿时,立马将人揪出来审讯,很快查到凌嬷嬷身上。
凌嬷嬷心里震惊这卫氏竟在乾清宫早已成了气候,面上仍装作老老实实的:“奴婢有罪,竟是未管住自己的嘴,将外面那些糟心窝子的话传了进来,还请梁谙达责罚。”
她当时传的时候变留了一手,左不过是失言的小罪过,以她太子奶嬷嬷的身份,定然不会被过分为难。
但云卿不惯着她,“既然凌嬷嬷说在外面听到的,那不如说出来个人名,咱们顺着人一个个查下去,想来很快便能寻到幕后之人。”
原本这些日子她瞧着凌嬷嬷还算老实,对胤礽也是尽职尽责,她还在思忖着时不时之前哪里误会凌嬷嬷了。
如今再看,这人果真是个伪善的,那便怪不得她出手狠绝了。
“我也是顺道听了一耳朵,并未瞧见是何人说的。”
凌嬷嬷心里生出一丝怯意,没想到这卫氏手段如此毒辣。这传言早就在东西六宫传了便,若是从她这里牵头道出人名开始发落,那岂不是她要将得罪整个后宫?到时候,那些个参与其中的大宫女甚至是宫嫔,还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云卿却是不想轻易放过她,“凌嬷嬷若是说不出来人名,那就叫人不得不怀疑,那些留言都是由你自己凭空捏造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