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你是不是在做梦?
余良很想这么问一句。
但鉴于田康阴晴不定的状态,他甚至连劝慰都不敢,只低头顺着话往下问:“殿下,您可是想试一试?
明摆着没有希望的事情,他不信田康真的豁得出面子去碰钉子。
如果是之前,珉月公主没订亲,凭着齐国与邺国数百年交好的情谊,求娶还有可能,但现在那边不但已经赐婚,双方又结下梁子,承德皇帝除非是脑袋被驴给蹄坏了,怎么可能将人改嫁过来。
田康却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他眼里的阴沉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夜:“当然!晏临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越国皇室丢在邺国的一颗弃子罢了,连越国皇室都不管他死活,不让他返国,他还有什么能耐和我抢东西!至于珉月公主,若非她多事,我怎会沦落至此!改嫁于我,余生受我所制,不过是她应得的下场罢了!”
想到珉月嫁来后落在他手心里,如同那些被抬出去的婢女般,任他蹉磨报复,田康眉目终于稍微舒展,面上的阴郁散去了些。
“你这就派人去宫里给贵妃娘娘递个话,告诉她,若是这事情办不好,她这个贵妃怕是当不下去了。我齐国,有的是容颜娇媚、温柔可人的宗室女,愿意来邺国享福,侍奉邺国皇帝陛下。”
“是。”
明哲保身,余良半分劝阻的念头都不敢有,依照田康的吩咐去做准备。
第二日一早,田贵妃便收到外面传来的消息。
她已经装病了好几天,连皇后那边每日的问安都停了,本想借着病,承德皇帝多少给点面子,摆摆样子顾惜自己这边,能过来看一看,到时候多做点温柔姿态将人哄得回心转意,也许之前的罅隙就消弥了。
谁知道,承德皇帝一反常态,只命人带了句话,让她好好修养,压根不过来探病。
本来就忧心承德皇帝这次真铁了心,有意冷落自己,又接连收到田康的威胁,压力一重又一重,田贵妃顿时头痛欲裂,扶了脑袋去榻上躺着。
这种紧要关头,她的心里话只能和自小伺候她,从齐国伴随入宫的嬷嬷说。
“这田康莫不是失心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陛下愿意把珉月改嫁给他,他已经不能人道,难道把人娶回去当个摆设吗?”
“二皇子不会无的放矢。”
嬷嬷皱眉想了想,猜测道,“也许,就是打了这样的主意。”
“你是说……”
田贵妃马上意会,柳眉微挑,讶异道,“他是想把人弄回去,然后……”
嬷嬷轻嗤了声:“不然呢,难道还会真供着不成?二皇子的性情您又不是不知道,好色是真的,睚眦必报也是真的。您什么都没做他都记恨上您了,这回因为珉月公主吃了这么大亏,还落下个病根,估摸着今后难好了,总不可能就这么忍气吞声的算了。”
有道理!
田贵妃翻身坐起来,呵斥道:“糊涂!珉月论身份是个公主,还是个受宠的公主,和他府里那些个被拿捏住身家性命的婢女可不一样。”
想着想着,她觉得头更痛了:“要是他把人娶回去,结果真出了什么事,陛下还不得连我一起恨上!不行,这是个昏招,我不能跟着他一起上贼船!我才不会给他去当说客。”
“可若是拒绝了,他那边真的再送新人进来,取代娘娘您的位置怎么办?”嬷嬷忧心忡忡道。
“也是,他既然威胁的话提前讲了出来,肯定会说到做到的。”田贵妃陷入两难,思前顾后想了会,将帕子遮在脸上,躺平叹气道:“也罢!两相其害取其轻。就算是昏招,我也给他出面,厚着面皮和陛下提一提,但结果如何不是我能左右的,若陛下不喜,当面将求婚的事情驳斥了回来,他也就该从此作罢,死了这番心思。”
“那陛下若是真同意了呢?”嬷嬷又问。
“呵——”
将面上的帕子揭开,田贵妃眉毛微挑,表情玩味:“那样的话……珉月公主那小贱人,就自求多福吧!”
言下之意,珉月若是落到田康手里,真倒了大霉,她乐见其成。
既然是抢亲,当然要把话往漂亮处说,彰显自家这边的诚意。
田贵妃精心打扮,风姿绰约的去了长清宫,找到承德皇帝面前,开口只说自从在护国寺一见,田康就对珉月惊为天人,念念不忘,动了求娶的心思,得救后知道珉月公主已被许给了齐国质子,心中大恸,几乎害了相思之疾,日夜茶饭不思,所以才找过来,希望她代为求情,恳求皇帝能将珉月改嫁于他。
“居然还有这等跌宕起伏,曲折离奇的后续!”
承德皇帝只知田康人找回来了,不知他被卖去相公馆,更不清楚他如今已经雄风不振,只当田康求娶,当真是不打不相识、一见钟情的戏码,加上内心对从田贵妃手中拿走“朔月”还有点歉疚,没好意思一口回绝,含糊其辞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一件好事。二皇子他若是早和朕提亲,朕乐见其成,但现在圣旨都已经宣了,国书也已经递过去了,钦天监连日子都选了。若是再改,那朕的旨意成什么了?成婚不是儿戏,不能太随便!”
被拒绝了,田贵妃毫不气馁,继续给皇帝倒迷魂汤。
“我听说那越国,原本其实没有动求娶公主的心思,只要找个出身好、相貌端庄的宗室女也配得。二皇子他与珉月缘分不浅,两人于成婚前在护国寺门口遇上,许是老天都在撮合。要是能做通越国那边的工作,让越国那边主动放弃,或者更换婚配人选也不生意见,未必不能两全其美。”
见承德皇帝表情不是很抵触的样子,田贵妃心道也许有戏,声音顿了顿,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越国仰我邺国鼻息生存,穷山恶水不甚富庶,珉月若嫁过去,生活自是比不得嫁给齐国二皇子富贵。”
“再说吧。”
承德皇帝唇角抿直,抬手做了个话题到此为止的手势。
他还没忘记,当时之所以将珉月许给越国质子晏临,一是因为找不出合适的人选给珉月做夫婿,二是晏临有郎艳独绝的美名,和珉月在一起,有可能给他生出容颜更为出色的孙儿。
田贵妃却以为,皇帝没把话说死 ,便是松动了心思,当夜将消息递了出去,暗示田康若能搞定晏临那边,珉月改嫁的事情差不多就能成,如果还能拿出让承德皇帝心动的珍宝,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两边举动,都没能瞒过晏临特意设下的耳目。
承德皇帝本人,也向他吐槽田康想起一出是一出。
影二作为心腹,建议晏临顺水推舟。
他甚至在心里面为晏临高兴,赐婚的事情意外得到解决:“主上,既然齐国那边有意求娶,咱们何不答应了,趁机摆脱这桩婚事?”
“然后再被安排别的不知阿猫阿狗的人选?”晏临冷声反问。
影二疑惑:“可是……别的人选,处理起来,都不如珉月公主麻烦。”
“将死之人,不足为惧。”
晏临调转视线,继续看手中其它情报,不欲多言。
“主上说的是。”
影二拱手行礼,如往常般隐入书房隐蔽角落,若非绝顶高手,即使进入这间屋子,也决计发现不了除了晏临,其实还隐藏着另一人。
晏临却并不如他所以为的决心已定。
如果真如影二所说,顺手推舟同意换了这门亲事,顶多只是面子上折损些,后续会简单得多,毕竟死一个公主和死一个宗室女,对于承德皇帝的影响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如果珉月最终嫁给田康,之后马上又病逝,旁观者稍加联想,再从中挑拨,很难不让承德皇帝怀疑田康迎娶珉月是为了报复,到时候推动舆论,又可以挑动齐国与邺国之间不和,与两国交界的越国就可以趁虚而入,从中牟利。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这个提议。
晏临自己都不想承认,当听到田康想求取珉月的消息的时候,他内心第一时间而起的波澜,竟不是因为田康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和什么觊觎未婚妻带来的羞辱,而是察觉出田康真正目的,是为了报复珉月。
反正都要死,珉月公主死在田康手里价值更大。
可笑的是,他竟然生出别扭,一点都不想让田康得偿所愿。
晏临极为难得的发起了呆。
良久,他将手中的情报放下,转而看向窗外
一轮明月高悬于中天之上,月光皎洁如流水泄地,给庭院染上银霜。
他想来想去,终于找到一个说得过去,能说服自己选择不顾全大局的理由。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阴谋权宜之下,他虽然做不成君子,却也不屑于当个眼里只有利益没有道义的小人。既然珉月公主在事发后对他有维护之意,那么他投桃报李,替她化解掉这桩祸事,让她在短暂的余生里,没有什么痛苦,相对体面的离去,也就显得不那么荒谬不可取了。
几日后,齐国质子求娶珉月的事,被有心者摆上了明面。
为了求娶珉月,田康那边几乎使出了全部手段,几个大臣开始给皇帝上奏折,将珉月好一通夸,意思是一家有好女,百家来相求,当时决定将她嫁给越国质子确实草率了些,齐国质子更堪为良配。
就连一手促成珉月与晏临婚事,命中缺德的礼部侍郎陆温年,也欣然同意换个驸马人选。
反正是收钱办事,谁给的价码更高,他就赞成谁的主意。
三位阁老稳如泰山,都保持了沉默,只等风平浪静后一切照旧,婚礼继续。
直到田康拿出了和氏璧。
和氏璧,乃是天下奇宝,传为岁星之精所化,价值连城,曾为楚国皇室所有。后来,楚国为向留陈求亲,以和氏璧为聘礼,将它送给了留陈国,泗水之战后留陈国灭,这块美玉便失了踪影。
没想到居然是到了田康的手里。
想一想也合理,当年泗水之战中,既有邺军,也有听命于邺国与邺国合作的齐军,打进皇宫后烧杀抢掠的行径都差不多,被齐国人先寻到和氏璧然后藏了起来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人性自私,好东西都想留给自己。
这一下,连承德皇帝都动了心。
有大臣体贴上意,上前一步请奏:“珉月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和氏璧是无暇美玉,以无暇美玉求娶掌上明珠,可谓是珠联璧合,诚意非常,臣认为更妥帖。”
孙阁老知道承德皇帝不可能不对美玉心动,迎合喜好,附议道,“天下至宝,有德者居之。陛下若是能将和氏璧收入囊中,必定能振奋民心,等于昭告天下,我邺国皇帝乃是天命所归之人,行天子之事,得四海人心。”
刘阁老摸了摸胡子,如往常一样,作壁上观。
“萧阁老,你怎么看?”
摇摆不定的时候,承德皇帝多少还是留了点理智。
晏临冷眼看向孙阁老,朗声质问:“孙阁老,您确定邺国得了和氏璧,就会四海归心?我记得和氏璧在楚国现世后,楚逢三年大旱,民不聊生,所以才以和氏璧为聘礼。表面上求娶公主,实际上是求留陈援助粮食。而留陈得到和氏璧后,二十余年便亡了国。此玉,到底是祥瑞之物,还是不详之物,见仁见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