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雪桓微怔。
她望着试灵玉,绽放亮光的试灵玉,明晃晃地亮起了四道。
赫然是四灵根。
孙玉茹一见手里这块玉柄光芒大盛,狂喜之情溢于言表,猛地抬头盯住师雪桓,“这是有灵根的意思吧?”
师雪桓惊讶不已,师兄说过,在凡人地界身怀灵根之人极少,可能遍寻一城一镇也就寥寥几人。
可是这个小山村竟然一连出现了三个。
甚至可能还有其他有灵根的人。
孙玉茹在一旁开心地大叫,“我也能修仙了!道长,我也有灵根!”
就在此时,荆未臣正从谢家院门路过,见状提步走来,看见孙玉茹手中发光的试灵玉,不由也微讶,“这倒是奇了。”
孙玉茹转而眼神迫切地看着荆未臣,“你们也会带我去修仙吧?”
荆未臣沉吟一瞬,对师雪桓道:“师妹,宗门向来有每五年一次遍历凡人界的传统,不如这次机会就顺便将这些有灵根的人一并带回去?”
杏花村遭此劫难,是该培养几个修仙者养一养这里的风水。
师雪桓颔首,“既然这样,不如将杏花村的孩童都测一遍。”
荆未臣眉峰舒展开,“可以。”
杏花村本就属于玄清宗的凡人领地,宗门定期会派人来凡人地界寻找有灵根的弟子,算算时间,两年后就是下一轮了,他们提前将人带走,宗门派来选弟子的人就可以省点事。
于是两人便向谢无痕和孙玉茹道了声别,前去给村里孩童测灵根。
孙玉茹喜滋滋地站在原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她一转身就看到谢无痕冷凝的脸色,下意识地心里打怵,旋即又硬气了,之前惧怕这便宜弟弟,是以为他在叔叔那里学了仙法,原本就冷漠怪僻的人变得越发阴森可怖。
但是,她现在也能修仙了!日后谁见着谁绕道走还不一定呢。
孙玉茹这样想着,目光扫到桌面上的两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瓶。
“这是道长给你的灵药吧?”孙玉茹嫉妒地说,她听到了女道长刚才说一瓶是养元丹,一瓶是什么灵丹,反正养元补气,有利于修炼。
她反正也是快要修道的人了,伸手拿起一瓶丹药,就要转身离开。
陡然间,她感觉一阵劲风从身后袭来。
未知的恐惧倾盆盖下,半边身子猛地一痛,接着手肘一麻,手里的玉瓶顿时一松,直坠而下。
她惊恐回头,见那玉瓶被一只冷白有力的手接住。
孙玉茹颤颤正要向上看去,就被一股巨力掐着脖子猛地摁到了墙上。
后背和脖颈的剧痛让她想尖叫出声,然而对上那双阴戾的眼神,尖叫梗在了喉咙口,一声也发不出来。
“别用你的脏手,碰不该碰的东西。”面前脸色淡淡的人,一字一顿地说。
孙玉茹连连点头,感受到脖间的力道松下,忙不迭地夺门而出。
屋里留下谢无痕一人。
手指摩挲着玉瓶,片晌后,指尖调动灵力,引出一道水流,一遍遍冲洗玉瓶。
师雪桓给杏花村的孩子们测了一遍灵根,或许此地风水独好,又测出了一个叫穆启的男孩有五灵根。
加上谢无痕、叶茯苓、孙玉茹,整个村子一共有四个有灵根的人。
师雪桓和师兄决定,在杏花村多待一日。让即将离家的孩子和家人好好相处最后的时间,明日再启程回宗门。
四人各自在杏花村呆了最后一夜。
第二日启程前。
一座小院门口,穆启和父母抱头痛哭,父母流下既高兴又难舍的泪,最终看着穆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
孙家的小破院里,孙玉茹的母亲一边骄傲自喜,一边给女儿收拾行装。孙玉茹顾自照着镜子换衣打扮,心情雀跃。偶尔回头看一眼孙母,正瞧见孙母手里攥着一锭金子正踌躇着。
她惊叫道:“娘!这是谢无痕的叔叔那次来咱家,给的金子吗?”
孙母点点头,孙玉茹眼神闪烁,抱着孙母的胳膊撒娇,孙母拍拍她的头,“左右我跟你爹留着这么多钱无用。”说着便把那锭金子装进了女儿鼓鼓囊囊的行李中。
……
寂静的院落一角,昏暗逼仄的小屋里,谢无痕一一取出墙角的东西。
六个木雕、一把刻刀、两本书册,和一个装着银钱的布袋。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谢无痕翻开那本前日在邪修地下室里发现的《黄庭洞心劫魂术》,垂眸扫了眼。
一只手轻柔摩挲着一个人偶木雕,另一手按在书册上,屋顶缝隙漏下的阳光打在手背,碎金日光衬得那双手愈发苍白削瘦。
……
另一座农家小院里,叶茯苓紧抿着唇,眼神踌躇。
自从弟弟遇害之后,父母再也没有正常跟她说过一句话,非打即骂。昨日她告诉爹娘自己要去拜仙门,换来几句痛骂“贱丫头用你弟弟的死换来了你修仙的机会!”“趁早滚蛋,省得见着你就糟心!”
弟弟的死成了扎进心里的一根刺,一碰到就疼。
尤其,弟弟还是代替自己被害的。叶茯苓这样想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仙门遥远,此去还不知下次回来是多久之后了。忍了一夜没有掉眼泪,此时出发在即,叶茯苓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抿了抿唇,向着爹娘在的堂屋高喊了一句,“爹,娘,我走了!”便拎着单薄的包裹出了门。
院门在背后阖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停了半晌,始终没有人开门。
即使要远行了,爹娘还是不原谅自己吗?叶茯苓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嚎啕大哭。
女孩头埋在肩膀里,单薄的肩膀不断颤抖。
片刻后,叶茯苓抬起一双通红的泪眼,起身拽开门,一步步走到正对堂屋中央的地方,双膝跪下。
十岁的女孩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一字字掷出,落地有声,“爹,娘!女儿此去修行问道,定努力修炼,有朝一日斩遍邪魔,为弟弟报仇!”
话音落地,叶茯苓上身伏下,头猛地触地,磕了三个头。
旋即便站起来,几乎是跑着出了门。
跑的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她生怕看到依然是无人应答的场面。
师雪桓和师兄在村口等齐了四个孩子,便用飞舟载上几人,向宗门出发。
玄清宗远离这个凡人地界的大鸿国,御器飞行足足需要小半个时辰,荆未臣本可以直接使用传送阵,但为了让凡人小孩感受一番修真者与尘世人的不同,特地御器飞往宗门。
飞舟升高至云层,杏花村在脚下不断远离缩小,到最后只见得山川湖泊,城镇点点。孩子们兴奋惊奇不已,纷纷用手去触碰身边飞逝而去的云层,留下一手清凉。
只有谢无痕一人,沉静立在一角,和旁边欢快的三人截然不同。
师雪桓静静立在一旁看着。突然,她眉心微微蹙起,凝神细听云层里的声响。
“有人追来了。”
话音刚落,荆未臣便拔剑侍立,侧耳仔细听着。
云中气流涌动,风声轻啸。荆未臣手中长剑呼啸而出,剑气正正击中一个鬼魅般的影子。
“阁下为何隐身追踪!”荆未臣清喝。
那个影子被剑气所伤,再撑不住隐匿法术,身形显出,赫然是一个身披黑衣的高大男子!
黑衣人一言不发,猛地向飞舟一角俯冲而去,作势伸手抓来。
伸手的方向正是谢无痕!
荆未臣腾跃而去,将黑衣人击出二里开外,头也不回地断喝一声,“师妹护送他们先行!”
师雪桓果断应了一声,释出一张防护结界,将飞舟牢牢罩住。
她掷出一柄飞剑,飞剑穿透云层,稳稳撑在荆未臣脚下,接住了他一个腾挪后退之势。
来人不过金丹初期,师雪桓很放心师兄去应战,便专心操控飞舟向宗门飞去。
穆启率先问道,“这个人是来追杀我们的吗?”十岁出头的男孩,许是话本看多了,神色中害怕和兴奋交织。
师雪桓摇头,“不知道,待荆师兄探个究竟。”
穆启的兴奋中露出一丝对未知的恐慌,喃喃道:“难道这就是修仙人的日常生活?天天活在刀光剑影中……”
师雪桓转头,见到除了谢无痕,几人脸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胆怯,心道应该给这些孩子们打个预防针。
她将一贯清润随意的声音沉下来,说道:“修仙人并非天天刀光剑影,但要想修炼,对战和历练都不可少,面对的危险远比凡人要多。若吃不下这分苦,现在退出将你们送回杏花村还来得及。”
悄悄嘀咕的孩子们止了声,怔怔望着头一次这么郑重的年轻女修,听到她清澈却有力的声音响起,“邪魔隐在暗处,丛林原野上危机四伏,如若坚定信念求仙问道,便要做好一路上面对凶险的心理准备。”
师雪桓说着,思绪有一瞬间的飘远。
她一来到这里,就继承了原身筑基期的修为,和众多法宝物资,因而一路竟没有体会过底层弟子的艰难。
如果没有原身的基础,想要做任务唤醒哥哥比登天还难。
在杏花村地下室里手无寸铁对上邪修,恐怕就直接送死了。
师雪桓望着这几个人,穆启胆怯过后逐渐变得跃跃欲试;孙玉茹脸上交替闪过紧张和犹疑;叶茯苓抿着唇,眸光执着。
谢无痕则是自始至终的平静。
忽然,风中有一点异动。
师雪桓回头望去,正见到师兄踏着飞剑追上来。
穆启在一旁欢呼,“道长凯旋而归了!”
师雪桓却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有杏花村邪修伪装蔡婶娘的前车之鉴,她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的人。抬手给结界注入灵力,阻止他走进飞舟。
荆未臣愕然,见师雪桓一脸警觉的样子,顿时反应过来,好笑地摇摇头,抬手放出一柄长剑,“师妹,真的是我。”
师雪桓见那剑果真是师兄的本命法宝,这才放下戒备心,将他迎进结界,问,“师兄,是怎么回事?黑衣人是谁?”
荆未臣收剑入鞘,目光掠过谢无痕,淡淡摇头,“尚不知黑衣人身份,没打两下他逃跑了。吊诡的是,他使用的法术竟似有一分邪修气息。”
师雪桓想了想,“应该不会是杏花村那伙邪修的同伙吧。”
“应当不是。杏花村的邪修没有同党。”
两人言罢,暂且将此事压下,待进入宗门后报备。飞舟载着一行人,朝着宗门飞越而去。
飞舟穿梭在云山雾海中,隐约可见下方山脉遒劲,莽莽苍苍。
此时早已跨越了凡人地属,进入了修真势力盘踞的范围。时不时可见低云层中有人影御剑飞行,甚至与他们擦肩交替而过。
飞舟向下俯冲,缭绕云雾飞逝在身后,眼前逐渐显出山河来。
一片宛若仙境的景色扑面撞来。
群山如卧眠的巨兽,匍匐在大地之上,林海苍郁,仙壁神石,山间环抱着众多清溪碧湖,碧水涌翠。
无数亭台楼阁悬浮空中,其上人烟熙攘,修士成群,宝光闪烁。
飞舟朝着山门俯冲而下,身畔掠过的山水楼阁美景,让孩子们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玄清宗的雄伟山门撞入眼帘,望着山门上苍凉悠远的刻字,穆启、叶茯苓等人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一股热血。
求仙问道,在此刻意义突然面目清晰起来。激起了年幼心灵中一种莫名的向往。
就连一路上叽叽喳喳尤为浮躁的孙玉茹,此刻也突然安静下来,望着苍凉山门,一语不发。
一群人微仰着头,目光投向山门,各有所思。师雪桓眼神掠过一瞬,淡淡转开。
而谢无痕站在飞舟一角,眼眸落在她背影。指骨上扣一枚光泽莹润的玉扳指,翠玉微微闪烁,静静记录着周围的影像。
影像不是这湖光山色,而是女修清隽如玉的侧脸。
荆未臣的声音打破寂静,“我们到宗门了。”
飞舟落地,几人依次走下,孩子们骤然踩到实地上,望着周围的开阔雄奇的陌生山景,山门内外行色匆匆的青衣弟子,一抬头晴空万里之中悬浮的壮丽建筑,更兼身周充盈着的灵气,这些陌生瑰奇事物,源源不断地冲击着刚从凡人界过来的孩子们。
荆未臣腰间玉牌骤亮,他举起查看,眉目变得凝重。抬头嘱咐师雪桓,“师妹,执法堂那边唤我前去参审邪修,有劳师妹带他们前去登记入门。”
师雪桓轻轻颔首,“好,师兄放心去吧。”
说完便带着一行人向门内执事堂行去。
路上不时遇到络绎不绝的弟子,见着一队人前方的年轻女修,纷纷停下问好。自拜师大典之后,神霄道君关门弟子便扬名整个宗门了。
不论是脱俗绝伦的外貌,还是与气质不相符的战力,或者神秘得不为人知的身世,都让门内弟子为之好奇无比,议论纷纷。
迎面撞见一双弟子,见了师雪桓,女修眼神激动,男修亦十分惊奇,问候声脱口而出,“师…雪桓师叔好!”
男修也是筑基期,平阶修为本是叫师姐的,但师雪桓身为峰主弟子,辈分比他们高出一到两辈来,于礼应叫一声师叔。
师雪桓微微一笑道,“程师侄好。”继而不偏不倚,又向一旁的女修轻声问候,引来对方晶亮的眼神。
男修程瑜惊得一跳,继而笑得咧开嘴,“师叔记得我呀!”看到她身后跟着一行半大孩童,又道,“师叔可是要去带新弟子入门?”
师雪桓颔首,“正要去执事堂办理。”
程瑜自信地点头,“刚好执事堂今日是我师兄轮值!”
两人稍稍问候两句,便分开了。走出几步后,程瑜停下来,回头望向师雪桓青竹般的背影。
师叔看着柔弱温和,交谈间也令人如沐春风,可却有一种奇特的强大气场,令人不自觉地跟随她的频率。
这种柔和又执拗的气质,矛盾极了。
“是因为我看人加了光环吗?”他喃喃道。
身旁的娇小女修拍拍他的头,嗤笑一声“不,这是强者的气场!”
师雪桓带着几人走到执事堂时,今日负责弟子内务的轮值弟子卢阳秋,已经将四个孩子的入门登记准备好了。
四套弟子服,四件弟子玉牌,并八小瓶丹药,在案上一字排开。
想必是程瑜传音告知人数给卢阳秋,卢阳秋再预先准备好了。
这两个玉清峰弟子,倒是一个比一个伶俐通达,对待同门也是善心纯粹。
师雪桓不由会心一笑,眼眸里的水光一时流动起来,水波潋滟。开口时,语声便更加和煦,向卢阳秋道谢。
卢阳秋连忙摆手,面上却一丝不苟。一言不发,转头给几个新弟子点魂灯。
谢无痕指尖划破,沁出一滴血珠,在玉牌上一触即离。
玉牌吸饱血珠,一抹血色转瞬消失,变得光滑如初。
与此同时,宗门某地,一座高耸入云的大殿之中,横纵密布的棋盘状藏物匣内,一盏古木魂灯被点亮,幽幽光焰,汇入成千上万盏光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