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越来越近!
带起的锐气几乎斩断她几根发丝。
师雪桓迟钝懵然地望着头顶的剑刃。
下一瞬,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高高抛起。
周身一痛,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摔在一米之外。
游丝般四散的神智猛然回笼,师雪桓不可置信地回头。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无影的劲气猛地窜出,将她狠狠撞开。剑刃失去了受戮的对象,将四周桌椅器物震成碎块,纷纷散落。
那团无形之物也露出原形。
竟是谢无痕!
谢无痕手持着下地道前她留给他以防万一的剑,危急时刻疯狂灌注灵力,险险替她挡过金丹修士的一击。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堪堪炼气四层的修为,如何接住金丹修士的一剑?
师雪桓被这震惊的一幕激得灵台清明,摄魂术的效果彻底褪去。来不及思考更多,提剑迎上一击不中恼怒不已的金丹修士。
少年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勉力支起身子,师雪桓一眼望过,就知道他受了重伤。
一道罡风自脑后而来,稳准落在金丹修士身上,将之逼退在墙角。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师雪桓心神一松,知道是师兄来了。
见师兄三两下就逼得对方毫无反抗之力,师雪桓转身回到受伤的少年身侧。
第一次接触战斗,就对上同等境界的修真者。身首性命全系于短短的一刻之间,差一点,她就可能永远见不到哥哥了。
师雪桓闭了闭眼。
满身血液仍沸腾着,眼前闪过刚才刀尖舔血、惊心动魄的画面,以及舍身替她挡下一剑的陌生少年。
师雪桓调动灵力,去试探谢无痕的伤势。幸运的是,虽然受了筑基修士的攻击,但少年对战意识突出,用她给他留的剑注入灵力,她随意从储物袋挑出的剑十分卓越,上品法宝级别,于是在少年发挥下意外爆发了筑基大圆满的威力。而那个金丹修士想来受过伤,那一剑只发挥出了金丹未满的水平。
这一击,少年虽内伤严重,大量内出血,但万幸经脉未受损,脏腑也没有受创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年轻女道长倾身去探他伤势,俯下身时带来一阵雪中松竹的清冽气息,长发垂落,羽毛般拂过谢无痕手臂。
少年谢无痕猛地一颤。明明道长身侧气息如冰雪,他却如置身火炉,从脸到脖子被火气熏得灼热。
谢无痕忍着体内剧痛,想开口说些什么,缓解她的担忧。但胸腹呼吸间牵扯的剧痛让他开不了口。
迎上女道长被冰雪洗过的眸子,那里面含着一汪碧潭般的流光,似乎一动就要颤颤泛起涟漪。被她专注望着的时候,一眼他就仿佛被灼痛。
身上流血不止的重伤在这一刻淡去知觉,另有一种深邃灼人的感受细密地爬了上来。
他终于。离得她如此近。
少年垂下眸,他怕眼中泄露了什么情绪。
噬咬了他整整两年的情绪,会吓着她。
他静静地倚坐着,乖巧地任女道长给他口中喂入一颗丹药。
她的灵力颤抖着顺着他肩胛流入,接触到他躁乱翻搅的灵力,温柔地平复下去。这股宛如她的目光,清润澄净,像一捧冰雪化作的山溪,所过之处冲刷掉燥热和□□。
和两年前她为他治伤时,一模一样的感受。
闭着眼的少年眼睫颤了颤。刹那间,仿佛时光颠倒,梦回两年前。
残阳如血,晚霞氤氲。
枝蔓摇曳的大树下,撕裂天光的少女,足尖擦过柳枝,降落在他映着残阳的目光里。
次日一早却全无踪迹。
画面一转是他问遍村人,期冀求证,孤独追索。
一根锋利的野猪牙,面无表情地捅进腹部。
深一点、再深一点。疼痛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一直追索的真相并不存在。
想方设法打通道士的线,谢家地窖里日日夜夜屈辱折磨,换来一线微弱仙机。
到得今日,终于再次近距离见她。
仙道,长生,凡人,蝼蚁,在他面前全是虚妄。只有眼前这人,真真切切,重愈千斤。
当她说需要一个诱饵,向来更适应黑暗的他,主动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暴露在众人眼前。
看到她头顶悬着一道危险的剑光,身体比意识更快地作出反应,那一刻他抛却了所有他最擅长的运筹帷幄城府心计。
闭目感受着五脏六腑,四肢躯干无处不在的疼痛,谢无痕却觉得,疼痛于他是神赐。
每次疼痛,他都能看到她。
出血渐渐止住,师雪桓望着谢无痕苍白的面色,提起的心稍微放下一些,深觉世事玄妙。
因缘际会,当初的救治之恩,兜兜转转反过来救了她。
那头师兄师姐早已轻松制住两个修士,一人已死,一人颈部在晏师姐惊寒枪下命悬一线,师雪桓走过去,帮晏师姐审问还有无同谋。
“你不信便罢,我等主人麾下百万道兵,你若杀了我,明日便踏平此地,为我报仇!”黑袍人怪笑几声,阴恻恻地说道。
荆未臣扔下手里毫无气息的尸体,抬头道,“晏岚,莫信他。我已经搜了另一人魂魄,他们根本没有所谓主人团伙。”
“不过是几个散兵作战的邪修罢了,走了夺取魂魄的恶毒功法路子,”荆未臣提步走来,收了剑回鞘,刀削斧刻般的眉目显出几分厌倦,“一共四人而已,这次被一网打尽了。”
黑袍人愤恨冷怒,手下捏诀正要玉石俱焚拼死一搏,师雪桓面无表情,拿起一旁的□□,狠狠一枪将黑袍人敲得昏迷了过去。
昏暗的地下室内,安静下来。
墙角躺着两具尸体,昏迷的黑袍人,和一个荆未臣方才追赶俘获、现下也只剩了半口气的被缚住的修士。
晏岚取出一根捆仙绳,把两个活着的人结结实实捆起来,分别贴上一张禁锢符。
“此二人先不能死,我先将他们带回宗门,压入牢中审问。”晏岚对两人说完,便带着两人先行离去,出了地窖,召唤出一只传送令牌,传送回了玄清宗。
地下室阴森幽暗,负了重伤的少年斜倚在地,半闭着眼。半晌,突然从背后哪个旮旯里摸到一本册子。
举到眼前,借着幽微的光线,看清了封面的字。
《黄庭洞心劫魂术》
随手翻了两页,书册破旧泛黄,谢无痕眉目凝然,看不出情绪。半晌后他随手将册子塞进袖中。
无人察觉。
村长家的小院里。
“是我没做好……”须发花白的年迈村长,颓然捂着脸,手下传出属于老年人的、沙哑的带着泣音的嘶鸣。
荆未臣立在他身旁,长身玉立,目如朗星,上前轻轻拍了拍老村长的肩膀,又用力地按了按,“村长还请节哀顺变。凶手已经捕获,日后便太平了。”
宽敞的小院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师雪桓他们将负伤的谢无痕送回家时,一同带来了凶手落网的好消息。
三位受害者的家属,已经一一私下沟通过了。眼见得听到消息的人纷纷从不敢置信,到悲痛欲绝,再到绝望得面色死灰,师雪桓和师兄俱是心有戚戚,恻然无语。
现下来到村长家里正式通知,许多村人闻讯赶来,喜闻乐见,奔走相告,纷纷拍手称快。
尚未知事的孩童们不懂其间沉重悲痛,只知三个道长斩妖除魔,将害得村子不安宁的坏人抓住了,一群孩子挤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笑闹成一团。
师雪桓在孩子群中扫视了一圈,没有见到叶茯苓。去叶家找了一趟,也没有见到。她凝了眉,有些不好的预感。
和师兄说一声,她御剑飞回小阳山,在山中放开神识,四处逡巡。
顺着气息的波动,师雪桓终于在一座小山崖边看到了叶茯苓。
这是一处绝崖。连绵葱郁的小阳山中,一座仿佛被斧劈成的陡峭断崖。二十余丈高,人掉下去不可能存活。
瘦削的小女孩背对着她坐在山崖边,衣衫凌乱狼狈,背影萧瑟。女孩闻声转头,看到来人,眼神一变。见着师雪桓似乎有想走过来的趋势,她连忙站起来,警惕地退后了一步。
再往后一步,就是危险的峭崖。
师雪桓看着叶茯苓脸上从未有过的决绝,心里一紧。她深吸一口气,克制了想用灵力束缚住叶茯苓的念头,柔声道:“茯苓,来姐姐这里。”
叶茯苓摇摇头,“师姐姐,你不用管我。”
师雪桓不动声色地在山崖边竖起一道隐形的结界,声音柔缓地和女孩交流,“那我可以问一下,你想在这里做什么吗?”
叶茯苓踌躇一会儿道:“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师雪桓凝眸望她一阵,突然开口道:“茯苓,你是不是有轻生的念头?”
叶茯苓表情震骇,慌乱地摇头,一时语无伦次,“不,我不是……”
“你该不会以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是对弟弟的忏悔了吧?”师雪桓站在不远处静静看她,“你不是说要给弟弟报仇吗?凶手是抓到了,但他们背后也许还另有主使。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法外吗?”
叶茯苓仿佛一个被戳破的皮球,被师雪桓戳破内心见不得光的念头后,再也维持不住平静,情绪骤地崩塌,她一边摇头,一边掉泪,“那我能怎么办?是我活生生害死了弟弟,我甚至连报仇都报不了,这个家再也容不下我,我也容不下我自己……”
“如果是我上山就好了。为什么不是我自己!我恨我自己!”叶茯苓猛地蹲下,将头狠狠埋进双.腿间,传出呜呜的哭声。
师雪桓站在几米开外,眼神似在看着女孩,又似乎透过她在看着另一个人。那双冰雪般清透的瞳眸中映着悲悯之色。她轻轻地开口,音色也如冰雪一般清冽,“如果,我说你也可以修仙,变得强大,有朝一日有能力去复仇,你愿意吗?”
叶茯苓怔怔抬头,喃喃道:“我当然愿意……可是,我能吗?我能修仙吗?”
师雪桓慢慢走过去,在女孩身边席地而坐,“可以。我用法器看过,你有修道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