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雪桓循着定位来到一座峰头。
这座小峰环绕着玉清主峰,地理位置极好,依山看水,风景奇秀。
山腰一处被削平出一块平地,建着一座庭院。这可能是荆未臣的洞府住处。所以他约见在此处。
师雪桓一边想着,一边落地在庭院外,正欲上前敲庭院大门。
不防,院门恰从里面被打开,师雪桓和一个年轻男子打了个照面。
男子一身鸦青色长袍,身材颀长,手臂搭在门上,正是一个开门的动作。剑眉入鬓,目若朗星。腰间竖一柄玄色长剑,剑光微凉,锋芒内敛。
男子面色惯常冷凝,此时见了她,目光一顿,逡巡在她眉眼,露出几分怔忪。
继而他率先开口:“是师雪桓师妹吧。”说着长臂一扬,院门打开,将师雪桓请进庭院。“我是荆未臣,神霄道君门下弟子。师妹可以唤我荆师兄。”
师雪桓见他行礼,也端端正正回了一礼,“雪桓见过荆师兄。”
师雪桓随他走进院子,听他说道,“师父这两日在闭关,派我来接应师妹,原该在宗门接你,但我正赶上给这座院子布置阵法,一时抽不开身,还望师妹勿见怪。”
师雪桓微微笑着,“师兄不必介怀。”
她一向温柔内敛,这位荆师兄看着也是沉稳少言的性格,两人初初见面,都带着几分生疏客气。
她对原身的背景和师门背景都一无所知,因此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却保持着礼节和一分恰到好处的温和,让两人相处虽生疏却不尴尬。
荆未臣将她带进厅室,给她略略讲了几句背景。
原来这座庭院正是给她准备的。神霄道君似是对她这个新弟子十分爱重,特意划定一个独立峰头给她。
意外的是,神霄道君似乎在外受了重伤,近日一直闭关疗伤。过几日拜师大典上他出席之后,紧接着就会闭长关。
“师父伤重,何不直接闭关休养,拜师大典延后举办,或者不办也行。”师雪桓侧眸看向荆未臣,眸中疑惑,“免得劳动了师父病体。”
荆未臣摇头,剑眉下眸中光一闪,和他的剑一般锋芒暗敛,“师父对师妹特别爱重,正是因为要长期闭关休养,所以才要风风光光大办一个入门典礼,向外人昭示对你的看重,避免闭关时有人挑衅。”
师雪桓颔首,想起自己方才一入宗门就撞见的碰瓷。心想这个宗门看来也不太平。
“师父如此良苦用心,师妹谨记在心。”师雪桓悠悠道,对面男子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
“师父交代,今后便由我代行师职,师妹有任何事项均可来找我。”荆未臣手一挥,面前浮现一排各色卷轴文书,悬空于空中,继而又稳稳落在桌上。
荆未臣给她一堆法术典籍,多数是玉清峰弟子专属的功法。问及修炼的内功,师雪桓曾在储物戒见到一本名为灵鹮心法的簿册,知道这是原身使用的功法。能让她修炼到金丹,荆未臣便让她不用改修宗门的功法。
两人又交谈一阵,荆未臣为她讲解了不少宗门事项后,便离开了。
留师雪桓一人在庭院内逛起来。
这处小院仿佛世外桃源,草地葱郁,鸟语莺啼,一条溪流汇入山泉,溪声潺潺。连绵的亭台楼阁建于其中,错落有致,格外宁静悠然。
师雪桓提步走上回廊,光可鉴人的青石地板,各处装帧无一不精致雅然,气场古韵出尘。
她从阁楼拾级而上,踏入一间幽静宽阔的卧房,乌木雕床,雪帐轻帘,绘着水墨山河的屏风隔开卧间,外厅博古架上琳琅满目陈列着珍奇玩物。
走入另一间房,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衣柜映入眼帘,师雪桓轻轻推开柜门,被满满一柜的锦缎华裳晃了眼。
这些衣物或缎光似雪,清凌出尘;或织锦纹绣,瑰丽流光。绫罗绸缎,香软馥郁,无一不是最上乘的用料,触之光滑柔软,但手攥不皱,遇水不湿,不落尘埃。
明显是有特殊防护的法衣。
一如她身上这件衣物。
师雪桓垂头下望,黑色兜帽斗篷下是一身雪色锦衣,和这柜子里的衣物如出一辙的上乘用料。
师雪桓眸中露出疑惑,不知这些衣服是原身带来的,还是师门给她准备的。如果是后者,未免对这个新弟子待遇也太好了。
这幽雅的庭院楼阁、精致的生活用具无处不显露着对新弟子的用心。
或者,这里其实另有前人住过?只是新收了弟子才挪给弟子使用。
这楼阁处处装帧用心,有着明显的风格偏好,不似一个宗门会给门下弟子统一配备的居室。
梨花木的妆台上,一面银镜映出朱唇皓齿的少女面容。少女肤色如霜雪,白至透明,脖颈修长纤细,平白添上几分脆弱。
师雪桓喉间一阵痒意。镜中少女偏头咳嗽几下。
松开捂嘴的帕子,上面几星血迹如梅花点点。
师雪桓望着帕子出神。
不仅原身和她长得一样,连她体弱多病的体质也一样。
或者说,是她穿越过来后,将自己的体质也带过来了。
在原本的世界,经过几年的药物实验,她身体变得极差,患上了慢性心脏病,不能剧烈运动,肺部也不好,咳血是常事。
哥哥带她逃离福利院后,带她去医院看,但是健康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医生也无能为力,说以她的器官衰竭程度,大约只能活到二十岁出头。
想到还沉睡在病房里的哥哥,师雪桓微微蹙眉。
关于寿命,她早已平静接受。但是她一定要在寿命结束前唤醒哥哥。只剩不到两年的时间,紧迫感袭来。
师雪桓转身下了阁楼,取出那本灵鹮心法读起来。
她要在拜师大典开始前,将修真界的修炼体系和常用法术补起来。
夜晚,谢恒握着一截圆木,清瘦的手指有力地翻飞雕刻着。
一个少女半身像脱胎于圆木,逐渐生动起来。
脸颊柔润,杏眼樱唇。
桌上摆着另一个少女木像,一样的容貌,却有着不同的神情气质。桌上的那个修长清冷,手里的这个亲和生动。
端详一阵,谢恒指腹摩挲着少女木像的眉眼,有些懊恼地抿起唇。
那日神智不清,只略略望见一眼,记不得更多的细节。只能凭借印象雕刻出印象中的脸。
和想象中的神情。
月华从小窗探入,映出桌前一双专注凝视的眼睛。
次日清晨,谢恒取下小破屋墙角的一块砖,墙缝里塞着一个小布袋。
取出布袋掂了掂,里面的铜钱碎银叮当作响。
今日是每月一次的赤脚大夫下村的时间。
偏僻的杏花村没有医馆,只靠着镇里一位心善的郎中赤脚行医,隔段时间便会经过他们村子,时间一久形成了规律,村民便卡着每月一次的时间来等郎中,问些头疼脑热的毛病。
谢恒出了门,朝着赤脚大夫的落脚地而去。
白发鹤皮,年逾古稀的大夫抬头问,“儿郎,你来看什么病?”
谢恒略微躬身,粗服布衣下眉目谦逊清俊,“大夫,我想知道,若一个人腰腹被尖锐利器捅伤,伤势多久能愈合?”
谢恒比划了下,“长约一尺的野猪尖牙,捅了大约有…半尺深。”
大夫牙痛般长嘶了一声,“如果伤到脏器,致命都是有可能的。即使不扎到脏器,也至少要修养半个月。”
半个月。而他仅仅几日就恢复得很好了。
“有没有可能只需几日就能恢复呢?”谢恒长睫下的黑瞳明灭不定。
老大夫歪头想了想,“也是有可能的,如果体质比较好,创口比较小的话。”
“前提是及时就医,止血清创,缝合伤口。”老大夫又问,“是谁受了伤?可还能行走到老夫这里?”
“并未有人受伤。”谢恒答道,“只是好奇发问而已。谢过大夫。”
在大夫桌前放下问诊的铜钱后,谢恒便离开了。
大夫望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儿郎背影,奇怪地摇了摇头。
谢恒辞别大夫,径自去了村旁的山林。
林间的空气湿润清新,谢恒循着熟悉的路线一路深入,间或俯身拾下一株株藏匿在野草间的草药。
一路走走停停,最终挑了一处时常有野猪出没的地方坐下。
谢恒单腿曲起,手搭在膝盖上。
晌午的阳光从树顶漏下,割裂出碎金,落在眉宇沉静的男孩脸上,鸦羽般的睫毛垂下,仿佛睡着。
良久,不远处的水洼有了动静。
一只黑毛野猪吭哧吭哧地跑进水洼里,欢快肆意地摔进去。
正哼唧地洗着泥水澡,突然一只棱角尖锐的石块呼啸着破空而来,狠狠击打在野猪的右腿。
野猪尖声惨叫,视线锁定了方向,愤怒尖啸着奔去。
罪魁祸首谢恒手握镰刀,弓步蹲起,蓄势以待。
谢恒轻巧避过野猪笨重的攻势,用锋利的刀刃一步步蚕食野猪的战斗力。随着最后一声惨叫,野猪被镰刀破开胸腹,再无力搏斗,身躯颓然摔下。
谢恒一脚踏上野猪,率先割下一只獠牙。
将牙上的血迹在猪毛上蹭干净,揣进衣袖里。谢恒拖着整只猪身,搭了一个顺路牛车去镇里。
在屠宰场卖了猪之后,谢恒找了家客栈,租下一间客房。
从怀中取出那根獠牙,用沾水的布巾擦干净,谢恒握着獠牙,在腰腹上比划了下。
再受伤一次,只要第二天伤势不像上次恢复得那么快,就可以证明那个人,真的存在过。
一个横亘在耳畔许久的声音,潮水般涌来。
回忆着上次自己被野猪牙捅伤的角度。
谢恒垂下眼,眉宇幽静,漆黑的眼瞳深处,一簇细而灼人的火焰。
他闭上眼,狠狠捅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