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仲愫匆忙赶到凤芙湖时,便瞧见陶呦一身锦衣,亭亭玉立地站在湖边夕阳下。
微风浮动间芙蓉花摇曳生姿,宛若少女飘动的裙摆,在那灿若云锦的霞光照映下,少女连同整片花海都迅速地闪耀起来。
仲愫生平第一次因一女子而感到局促,在她那美的令人炫目的璀璨明光,他几乎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殿下,陶小娘子果然没走!”
尺霏一眼就瞧见穿了一身黑的陶呦,当即兴奋地直跳脚,他催促着:“我们快上前与她解释清楚,您是因为邓国公府又来闹事才耽搁了时辰,又想着与她见面,才没派人传信,谁知竟一直耽搁到现在!”
他急哄哄地说完,瞧见帝子还呆站着,恨不得自己先跑上去解释一番才好。
仲愫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陶呦。
良久,他缓慢而艰涩地道:“罢了,既有此一遭,便也正好彻底了结了这段关系。”
话一说出口便觉有把钝刀在心口一下一下地割着,割得人生疼。
“好嘞,这就……什、什么!”尺霏向前跨出的步子顿在半空,他嘴巴张得大大地,想说什么瞧见殿下毫无笑意的脸,又默默咽了回去。
“殿下是怕陶小娘子因您而招惹上邓国公府?”云霓到底是仲愫身边的第一人,说话直点要害。
旁边的尺霏一听又急了,他小声嚷嚷道:“那邓国公府不过是攀附上了顺亲王,狗仗人势乱嚷嚷罢了,我就不信真敢和殿下作对!”
“她们今日都敢朝帝子府泼漆了,难不成你觉得这是在和殿下说笑逗乐!”云霓难得生了气白了他一眼。
尺霏顿时闭紧嘴巴不敢再言语了。
“邓国公府背后确是顺亲王在操控,在彻底扳倒他们之前,不好叫他们注意到陶小娘子。”仲愫面色凝重地道。
“不过……”仲愫瞧着明媚鲜活的陶呦,神色恍惚,“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克……”
“殿下!”云霓顿时脸色大变,急声打断了他。
“这刑克之说纯属谬言,皆是幕后之人借此来攻击殿下,您怎可也跟着这般说自己!”
这还是云霓第一次对仲愫厉声说话。
当年凤君骤然薨逝,天子又懦弱无能,听信了顺亲王谗言,将尚在襁褓的太女交给后宫宠君抚养,又将还不满十岁的帝子仍进冷宫自生自灭。
帝子一夜之间从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沦落为人人可欺的废子,又走到如今这一步,这其中历经了多少艰辛和磨难,那都是他咬着牙吞着血一步步走过来的。
原本云霓还想着如今大敌将除,那陶小娘子虽不成器,但好在是个天真无邪的性子,殿下也瞧得上,如此一来殿下终于也能过上嫁人生子的平淡日子。
谁承想他心结至深至此,先是百般退缩犹豫,而今更是自伤自毁起来。
云霓正要再言,却不想仲愫面上露出一丝倦怠来,他缓缓地道:“云霓,这两日我思索了很多。”
他漆黑的眼眸似那深不见底的死寂潭水,所有照进来的光都被吞没殆尽。
“我既怕她不是真心爱慕我,又怕她是真心爱慕我。我既怕得不到她,又怕得到了又失去她。”
他静静瞧着前方,一下一下地转着手指上戴着的玉扳指,语气平静地让人心疼。
“这种患得患失、无法掌控的感觉实在让人焦躁无力,之前的那种日子不也很好,就让我这般过着吧。”
而她,也该过她的平静日子,而不是被自己卷进着这颠沛坎坷的漩涡之中。
云霓竟从帝子那波澜不惊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哀求来,他不可置信地退后半步,只觉心揪着疼,他赶忙转过头,一滴泪从脸上划过,他伸出手把它慢慢拂掉。
凤君,云霓没把小殿下照顾好,云霓有负您所托啊。
半响,云霓转过头,又是一副温柔样子,他笑着对仲愫行了一礼:“云霓永远支持殿下的决定。”
“我、我也是!”尺霏赶忙也跟着道。
仲愫轻轻地笑了下,睫毛微颤,终是道:“不必向她解释今日之事,以后帝子府也不许放她进来。”
“喏!”云霓、尺霄齐声道。
——
这边,陶呦并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殿下已经来了,正四仰八叉地坐在从画舫搬来的太师椅上,垂头丧气地等着人来。
“娘子,先吃两口垫巴垫巴。”大华又从画舫里端出一盘点心来,后头还跟着三个人。
其中一小少年一身鹅黄衣衫,瞧着年纪不大,长得白净乖巧极了。似乎是瞧见陶呦看他,便怯生生地朝着她笑了下,这一笑脸颊上还露出两可爱的小酒窝来。
陶呦刚吃进嘴里的糕点差点没给喷出来,她瞪了大华一眼,两三下把糕点给咽了下去,忙道: “你怎么把他给带来了!”
此人正是清风楼这两年声名鹊起的戏子角儿,花名团雀。
因着陶呦在他还未成名前便一直点他听曲,又出手大方,足足支撑了当时入不敷出、濒临解散的戏班子整整三年,所以团雀成名后只要陶呦想听曲,无论多忙他都不会有半分推辞。
“您不是一向最喜欢听他唱那江南小调,这帝子没来,您又不肯走,我唤他下来给您唱曲解解闷。”
“我看你是存心给我添乱,回去回去!画舫也开走!”陶呦现下正闹心,哪有心思听什么小曲,糕点也不吃了,用扇子把脸一挡,窝在椅子里不动了。
大华见状只好把人又领回了画舫,给自个也搬了个椅子放在陶呦旁边,又吩咐欲言又止的团雀和画舫上的人先行离开了。
远处的尺霏瞧见那唱曲的走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心里腹诽这什么鸟儿雀儿的,嫩瓜秧子一个,哪有他家殿下成熟稳重会疼人,还算那小娘子有眼光,没背着殿下乱来。
他又小心地撇了眼瞧着无动于衷的殿下,心想殿下难不成真就放下了。不过这陶小娘子也是个倔的,瞧这架势是不等到人便不走了不成。
“殿下,我、我们何时走?”尺霏小声地试探问道。
“待她走了之后再回府吧。”
“好、好的。”尺霏心里啧啧两声,连声点头应道。
不知过了多久,尺霏只感觉自己的脚麻麻的,他抬头望天,今夜的天空非常地蓝,是一种没有云彩的纯净的蓝,熠熠繁星点缀其上,真是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好天气啊。
他瞧向已经很久没有动静的主仆二人,心里有些艳羡,这睡得可真香啊。
而这边陶呦却睡得并不舒服。
不知怎么回事她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金子做的黄金牢笼里,四肢都被绸带死死拘固住,不能动弹半点。
就连嘴巴也被绸带封住了,她只能徒劳地发出一两声呜咽声。
“还走吗?”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陶呦挣扎着看过去,是殿下!
他穿了一身大红嫁衣,眉目冷艳,唇若涂朱,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妖冶之美。
偏他的神色怪异又病态,漆黑的瞳孔里似有什么东西在扭曲燃烧,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陶呦的脸,神情近乎痴迷,喃喃地道:“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不是说过会等我的吗?”
“我要把你绑起来,关进笼子里,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森然又执拗。
陶呦被吓得腿脚发麻,她拼命地摇头,嘴里呜呜个不停,想说我不走我不走,却一个翻身跟着笼子掉进了无尽黑暗中。
“我真的不走啊啊啊啊!”陶呦大叫出声,手脚挥舞着,一个侧翻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头不偏不倚地正好地撞在了椅子腿上,直撞得她眼冒金星。
“怎么了怎么了?”
睡在一旁的大华迷迷糊糊中听到动静,一睁眼就瞧见自家娘子抱着个头坐在地上,眼泪汪汪的,瞧着好不可怜。
“哎哟我的小娘子,你怎么还摔了,磕到头了是吧,快过来我给你揉揉。”大华说着赶忙把人搂在怀里给她轻轻地揉了起来。
“大华,殿下太可恶了,放我鸽子就算了,还在梦里吓唬我,不许我走!他真是太可恶了!”陶呦又委屈又害怕,跟着大华一个劲地诉苦。
大华瞧她眼圈红红的,头发也蹭得乱糟糟,还摔了一身的土,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喊道:“走走走,我们现在就走,以后再也不找他了,天下好男儿多得是!”
陶呦点点头,站起来时手脚还有些发软,她从怀里拿出装着簪子的盒子,恶狠狠地摔进了花丛里。
“哎,那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不能扔啊小祖宗!”大华瞧她还把簪子给扔了,就想转身去捡,被陶呦给拽住了。
“大华,做人要有骨气,既然他不要,那我也不要了!”陶呦气呼呼地道。
“那、那好吧。”大华不舍地瞧了一眼,扶着陶呦去找马车了。
另一边,尺霏扭扭酸痛的脖子,心想这小祖宗终于走了。
“殿下,我们也回去吧。”尺霏悄声道。
自说完那番话之后就像个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的仲愫闻言终于动了下,“跟上她们,把人送回府我们再走。”
“好嘞!”尺霏赶忙道。
于是三人便远远地跟在陶呦身后,路过湖边时,尺霏眼尖地瞧见殿下手动了动,却还是默不作声地走了。
他若有所思地来回瞧了几次那花丛,最终还是咬咬牙跑了过去。
果然没瞧错,盒子就被扔在这里!
他捡起盒子打开锁扣,幸好里面的簪子没被摔坏,又盖上盒子跑了回去。
回去后便瞧见云霓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尺霏当即把盒子宝贝似地揣进了盒子里,嬉皮笑脸地道:“我这人一向不要骨气,嘿嘿!”
又兀自找补道,“这簪子我昨天可是瞧见那小娘子挑了一天呢,钱包都掏空了,扔了多可惜是吧!”
说完撇了一眼帝子,见他没说什么,才放下心来。心里不禁偷乐,我替殿下先收着,回头他想要还不得给我多涨点薪水!
待把陶呦主仆远远地送回府,几人也调转车头回了帝子府。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现在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怕殿下的,不过没关系,以后多酿酿酱酱几次就不怕了哈哈,一家之主必须给我支棱起来!
当然这个梦也给了女鹅一些灵感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