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鹤瓷铜炉,云雾迷人心。
一身紫金绸衣的仲愫泡在寒冰池中,眉头紧锁,神色淡漠又疏离。
剧痛灼烧着他,那感觉似乎是将炽焰的岩浆喝进了肚子里,要将他烧成灰烬才肯罢休。
仲愫知道自己这次熬不住了,他慢慢松开双手,任由身体滑向池底。
自六岁时父君逝世,仲愫带着皇妹拼命挣扎了二十余年。
从幼时冷宫里的艰难求生、到学宫里被欺辱陷害、再到战场上九死一生,好在皇妹成功登位。
但紧接着便是潘王拥兵自重、大臣倚老卖老、朝臣上下贪污受贿者更是数不胜数,仲愫明白权势和地位要用白骨与利刃来巩固,他与阿妹也做到了,那些血流成河的场景到现在还映在他的脑袋里。
如今便也轮到自己了。
仲愫雪白的脸庞上萦绕出死寂腐烂的气息,海藻般浓密的乌发将他紧紧缠绕包裹住,一同沉沦在着静谧的窒息中迎接死亡。
过往的事情如云烟般消散在眼前。仲愫神色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咚!”
室外传来一声响。
仲愫皱皱眉头,没理会。
没一阵儿,女子一声接着一声的呜咽声又紧接着像是鱼儿般钻进耳朵里,搅合得人死都不得安宁。
仲愫冷着脸从水池里爬上来,他连鞋子都没穿,赤足走向门口。
临死前再杀个人倒也无妨。
——
门外,陶呦也顾不得哭了,贴着门竖起耳朵想再听一次那声音。
结果一歪头,掉进了门缝里。
像是一簇簇一簇簇的小花,在月光中绽放太多,一股脑地不管不顾地挤进别人的屋子里。
毒发多时被折磨得思维混乱的仲愫隐在昏暗中,默默盯着脚尖上那颗圆滚滚的雪白珍珠。
“哎,门开了!”陶呦惊呼一声,顿觉还有希望,手忙脚乱地爬进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口。
殿里昏黑的很,什么都瞧不见,陶呦耸耸鼻子,只嗅到一股甜腻腻的幽香。她伸出舌尖小小地朝空气中探了探,没尝到什么味道,只能遗憾地舔舔嘴唇。
活像只蠢小狗。
仲愫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后,将小狗提着领子给提溜了起来。
“大虾饶命,窝是个好鹅!”陶呦被吓得一哆嗦,立马大着舌头求饶,刚挣扎着转过头,就被一抹雪白给勾了魂。
那白裹在黑暗之中,湿漉漉的,像是有着千年道行的魅惑狐妖在柔柔媚媚地朝人勾手。
她楞楞地呆在空中不动了。
“看够了吗?”
“愿意愿意!”陶呦喃喃道,话落才反应过来干了蠢事,她的脸刷得一下燥热起来,赶忙用双手死死捂住眼睛,急声道:“窝什么都么没看见,别挖窝眼睛!”
“呵~”像是一滴水叮咚掉进潭水中。
仲愫轻笑一声,提着人朝外走。
连嘲讽人的声音都这么好听,陶呦痴痴地想,怪不得前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好在嗖嗖的冷风灌进脑袋,陶呦被美□□惑的小脑袋终于清醒了过来。
不行,不能被丢出去!
陶呦当即一顿乱扭,像条滑溜的大泥鳅,一下挣脱开束缚来,接着又顺势一跪,双手死死扒在对方腿上不松手,一套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殿、殿下,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您,没了您我不能活啊,您不能赶我走啊!”陶呦边嚎边努力想着以前戏曲里那被休小夫郎是怎么成功劝得娘子回心转意的。
“自湖畔那一见,我对殿下早已情根深重,自此对殿下的思念犹如上千只蚂蚁在心间日夜啃咬......”
“我的心日月可鉴、我的情山海不能阻……!”
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仲愫头疼,原本还算可爱的小狗变成了一只旺旺乱叫的臭狗。
眼瞧越说这位殿下的脸色越冷,陶呦黑溜溜的大眼珠子急得转个不停,在被掐住脖子的前一秒怂了,她缩缩脖子,“其、其实窝还、还想来吃软饭,殿下别、别嫌弃窝...”
刚准备掐死这狗的仲愫:“……?”
陶呦眼见有戏,抓住这人骨节分明的双手,飞快地吧唧亲了两口。看他没反应,没忍住凑上前舔了舔那莹白的指尖。
冰凉凉的。
“蹭”地一下,仲愫抽出自己骨节分明的玉手。
陶呦以为他要打自己,吓得死死抱住头,却半天不见动静,于是大着胆子悄摸地抬起头瞅去,却见他转身朝室内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曼妙的身影在层层纱幔中若隐若现,只是脚步看起来有些凌乱。
不过是只傻兮兮的小狗崽,仲愫边走边想,临死前还是积点德吧。
留在原地的陶呦不明所以地挠挠脑袋,小声嘀咕着:“殿下不赶我走了?”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忽然灵光一闪,定是殿下害羞了!是的,即使他在外多么威风凛凛,这种事也还是要女子来主导才对!
想通了关窍的陶呦当即便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但没走两步又返回来将殿门给从内里仔细锁好。
帝子有锁门的习惯,这点自己已经注意到了,她可真是位细心体贴的小娘子啊,陶呦喜滋滋地想着!
躲在暗处接到主子指示正要现身将人带走的侍卫尺霄:“......”
————
皇宫,勤政殿
“若这次陶呦没能入得殿下的眼,恳请陛下放她自由!”唐棠说完这句话,就匍匐在地上,像是个等待审判的囚犯,一动不动。
整个宫殿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上首端坐的天子一身明黄的龙袍,她的神色不辨,只一根素白的手指在金丝案牍上来回画着圈,一旁的内侍看得心惊胆战,这是陛下生气的前兆。
不知过了多久,“啪”地一声,一蓝釉白荷盏被重重摔碎在地上,宫仆们战战兢兢跪了满地。
“朕告诉你,既然入了朕的眼,她陶呦生是皇兄的人,死是皇兄的鬼!”
唐棠深知这位掌权者的脾性,向来是霸道蛮横至极的,但她待阿呦不仅是好友,更似亲人。
她仍旧一言不发地跪着,不肯退让。
天子面目阴沉地走下龙椅,粗暴地拽起地上人的头发,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幼年的时候有很多人试图威胁操控朕,就如现下一般,那时朕只能一步步忍一步步退。”
女皇陛下有一双酷似猛虎的眼睛,即使笑起来都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更不论其怒时带给人的震慑与恐惧,她掐着手下人的脖子,慢慢用力,一直到人面目泛青,才一字一句道:“现在,她们一个个都死了。”
“唐卿,你也要忤逆朕吗?”
唐棠跪在厚厚的绒毯上,却觉得膝盖被凉的生疼,这就是帝王家。
她没说话,也没法说。
“朕绝不能容忍皇兄有半点不妥,你明白吗?”天子不管她的窘迫,自顾自说着。
唐棠这次艰难地眨了眨眼睛。
“哼~”女皇陛下冷哼一声,松开手,一旁的宫侍立即递上一张干净的帕子,她漫不经心地擦擦手,扔掉帕子,转身重新回到高位。
唐棠死里逃生,大口地吸着气,掩在袖子下的手还在抖。
“陛下,可陶呦的废物之名整个凤都无人不知,她根本配不上容华出众的帝子殿下。”
在那恶毒侧室和他的一双儿女明里暗里的贬低抹黑之下,纵使自己再三澄清,小呦还是落了个蠢笨懒惰的坏名声。
“你说朕在错点鸳鸯?”
“臣不敢。”
天子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看在她夸赞皇兄的面子上没再和她计较。
可天子又怎么不知唐棠的心思,都这样了还不死心地替那小废物开口,这人就重情这点才让她放心地委以重任。
否则就她那四处拉帮结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混账行为,自己早把她关进大牢里去了。
不过这到手的鸭子是不能放的。
“这有的娘子天生适合征战沙场,是保家卫国的不世将才;有的娘子生来擅长舞文弄墨,是造福百姓的清官贤相;更有的娘子......”
唐棠一听天子这话,就知事情没回转的余地了。
“而那陶呦,一瞧就是能给那些才华出众、武艺高超的男儿们幸福的女子。”天子尽量委婉地说着,“她虽文墨不通、四体不勤,是个实打实的不上进纨绔,但她不会的这些刚巧皇兄都十分擅长,甚至天下没几个女子能比得上他的,如此一来,两人岂不是绝配!”
当然那小家伙心思单纯、又长得很是娇憨可人,这些她也清楚,否则自己怎么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撮合她与皇兄。
唐棠明白,天子这是打一棍再给点糖,她是个聪明的,明白僵持着也是半点用处都无。
于是唐棠干脆也不跪了,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毫不顾忌地撇撇嘴抱怨道:“如此一来小呦不是被帝子吃得死死地,哪里还能得女子的半分快活!”
天子果然被她给逗乐了。
“怪不得你这家伙是全凤都最受欢迎的女郎,你这张嘴可真是了不得!”
“陛下别岔开话题。”唐棠一脸正经。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怕那小家伙受委屈,但就她那个性子,娶谁都得做夫管严,何不娶了皇兄。朕向你保证,只要她真心待皇兄,以后朕保她在凤朝横着走,谁都不能欺负她,如此可好?”
“又不是螃蟹!”唐棠嘟囔一句,虽替好友要了承诺,还是不死心:“那万一殿下不待见她呢,这强扭的瓜可不甜。”
“你放心,朕看人的眼光不会差。”
毕竟是天子,唐棠清楚能让她这么再三保证已经是极大的恩宠了,接下来的事也只能边走边看了。
“如此那便容臣先告退了。”唐棠起身拱手。
“去吧去吧!”天子不在意地挥挥手,她这边还有许多奏折要批,也不知皇兄府上情况如何了,那陶呦又争不争气。
可别辜负了自己一番谋划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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