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浑身的血液都不流了。他们沉默地对视着,方维以一个极度窘迫的姿势站在原地,终于回过神来:“搞错了吧?”
“没搞错,我这里可以查到结果。”
“我……”
卢玉贞将帘子拉上,“你先穿上衣服吧。”
他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往自己身上套。外头的打印机吱吱地响着。
方维精神恍惚地走出来,卢玉贞将打印出来的报告递给他,是他的名字,梅毒抗体后面的加号清晰可见。
他的手哆嗦起来:“这不可能。我……我去年体检报告还好好的。”
卢玉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的一丝鄙夷。她平静地说道:“梅毒阳性,不是不可以做膀胱镜,但是我要做必要的消毒和隔离措施。”
方维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不对,又赶忙摇摇头:“不是……我真的不可能是阳性,结果有问题。”
她将头偏向一边:“要是觉得结果有问题,可以申请重新检查。”
他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中飞速旋转。“那你给我再开张单子吧,我怀疑这是假阳性。梅毒抗体有假阳性的可能。”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是的,但我不是门诊医生,不能开检查单。”
方维道:“蒋大夫在出诊吗?”
她想了想:“他不在,我跟我们科的门诊医生发个信息。”
方维眼看着她掏出手机,忽然叫道:“别,我找别的医生吧。”
卢玉贞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找皮肤科也可以,比较对口。”她又说道:“方科长,这个情况……相信你也理解的。今天你后面还有三个人,先让他们做吧。等他们做完了,我做好全套的消毒和防护,再叫你过来。”
她说得合情合理,他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我……我真的不是阳性,要不等新报告出了再安排,也不劳烦你。”
她拿出日程表来瞧了一眼,“出结果至少要到明天下午,再在我这里排队也要后天早上,如果比较着急的话,建议还是今天做了。”
方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的。”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等候的几个人看他走路如常,脸色平静,都投来敬佩的目光。在他身后,卢玉贞戴上手套,拿起酒精喷雾,仔仔细细地给他坐过的椅子消了毒,又将他拿过的病号服扔进专用垃圾桶。
方维心乱如麻,自己思前想后,终于掏出手机给高俭打了个电话:“师兄,在不在出诊?”
“在,等我下班聊。”
“我这就去找你。”
“???”
骨科专家门诊外,都是拄着拐、打着石膏、坐着轮椅的病人,手里拿着X光片。他走进高俭的诊室,高俭的白大褂衬得他眉目深刻,此时正襟危坐,很有专家的派头。他见方维步履匆忙,当下心里就起了疑云,也不多话,“是不是骨质增生了,片子给我瞧瞧。”
“不是,你给我开个梅毒三项的检查单。”
高俭的手在空中停住了,“你……你犯错误了?”
他用探究的目光在方维脸上找寻:“没想到你这么规矩的人……”
方维顾不上害羞了,“别管别的,先给我开了再说。”
高俭眼珠子转了转,饶有兴味地笑道:“艾滋查不查?给你开个传染四项吧。”
“我……就是传染四项出问题了,显示梅毒阳性,我怀疑化学发光法测的结果不准。”
高俭再不说话,从系统里将他的病历记录和检查结果调了出来,脸色顿时黑了。
“你这……怎么不跟我说。”
方维将手指头点在嘴上,“保密保密,现在什么都没查出来呢。”
高俭抱着手,脸色冷峻,“相比起这个,梅毒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了。”
方维急了:“医院里的八卦传得多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不自证清白,明天医院所有人都会以为我得了脏病,让我怎么做人。”
高俭叹了口气,从系统里开了单子递给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你怎么那么笃定是假阳性?”
方维被他炯炯的目光盯得有点慌:“我没女朋友,生活很干净的,卫生习惯也还行,出差住宾馆我都带一次性毛巾,绝不会有问题。”
高俭摇摇头,“你先去查吧。这事有什么结果,你都先告诉我一声。我侄儿们知道吗?”
“没敢让他们知道。”
高俭扔给他一个口罩:“去抽血把这个戴上。”
方维又去抽了血。不知道是不是他多了心,看到是查这三项,检验科护士的眼光都有些怪,下针也比往常狠了许多,扎出来的血珠子直往上冒。
他到底有些怯场,生怕熟人瞧见,只得坐电梯到了地下二层,开了自己的车门,安静地躺下去。
方维闭上眼睛。车里的空气有些阴冷,他裹着羽绒服,使劲缩着,渐渐进入了一片混沌。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条红色的河边,河里浮浮沉沉,全是破碎的冰。岸边堆着白色的雪。
他勉强爬了起来,再往远处望去,地平线被雾气掩盖,什么也看不清。有个声音传过来,似乎是方谨的声音,或者是郑祥的声音在哭,又隐隐约约地叫了一声“爸……”
他往声音的方向走了两步,腰里一阵酸痛,他慌乱地看下去,忽然从肚脐眼中流出几滴黑血来,滴在地上。
他猛然惊醒,坐了起来,身边的手机正拼命地响着,是卢玉贞的电话,“方科长,我消毒完毕了,你过来吧。”
卢玉贞将检查椅子消了毒,铺好无菌单,又彻底清洁双手,戴上帽子和手套,穿好防护服和鞋套,最后一步将防护面屏戴上。在这个过程中,她忍不住将“方维因私生活不检点导致夫妻失和离异,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仍忍不住约会年轻美女”的故事想得有头有尾。
方维走进来就看见了全副武装的她,紧张地坐在电脑前,指一指帘子后面,示意他换衣服。
方维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自己将衣服全除下来,将面口袋一样的病号服穿好。
“褪下一条裤腿,坐在椅子上。”
作为设备科长,他完全知道膀胱镜是怎么一回事,但轮到自己头上,那份羞耻感并不因此而消退丝毫。
方维脸部已经涨得通红,但她戴着面屏,瞧得不是很清楚。“身体往下,腿张开,面向我,全都暴露出来,对。”
他按照要求做了,只觉得自己像一头待宰的猪。
“把利多卡因凝胶给我。”
方维睁开眼睛,“在我衣服口袋里。”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翻了翻,将注射剂拿在手里,“确认一下,这是今天刚取的吗?”
他点点头。
下半身一阵冰凉,他不由自主地往里缩了缩,“别动,在消毒。”她用棉球沾了酒精,在周围擦拭着,下手有些重,一共擦了四五次。
隔着面罩,他只能瞧见她的眼睛,微微皱着的眉头,神色很严肃。一滴汗缓缓流下来,沾在下巴上,闪着微光。
她忽然停下了,他反应过来,顿时头脑中像被炸弹轰过一样,只留下一片空白,手脚都无处安放。
他的身体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