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诺雅,哈里斯也在考虑类似的问题。
他这几天跑城里跑的勤快,不仅是因为在琢磨找人帮忙的问题,也是因为最近的白叶蔓豆开始渐渐捡不到了,城里囤货的这些人便看准时机卖的更贵了些,不过这种豆子一开始便知道是随处可捡的,用钱买顶多是有的人懒得自己去捡或是清楚自己抢不到,但本来免费的东西突然就想卖的更贵,自然也没几个人愿意搭理。
好在豆子再怎么折腾也贵不到哪里去,这东西风风火火在城里流行了一阵子,眼瞧着快买不到了,不少人随之陷入了焦虑之中——这段时间不少人已经养成了吃豆泥的习惯,白叶蔓豆泡发后膨胀率极高,比其他东西都更容易填饱肚子,也不如蔬菜那般轻飘飘的只能满足草食系的肠胃,换做食肉类则是吃多少都没感觉;先前不吃是不晓得怎么做,如今有了更方便的替代品,自然不舍得就这样放弃。
这种饮食上的变化和先前看人买书凑热闹的情况不同,是切切实实关乎日常生活状态的。
今年的豆子已经没有了,再想要吃就只能等着明年,有不少家里有田地的人已经开始考虑进一步开荒,哈里斯这一趟进来,本意也是为了和狼人拉杰再商量商量找他弟弟帮忙的事情。
他没抱太大期待,结果也算得上预料之中,拉杰告诉他自家的崽子忙去开荒地了,除非他价钱再翻个倍,不然没可能跟着走的。
这哪里可能?
哈里斯不是没钱,但他顶不乐意在这上面花太多的钱,他左右晃了一圈,情况大多大差不离,不少人家今年都出现了新的打算,豆子最好要种,相对的磨坊也可以建起来,有了这些东西那对应的各类吃食小店也可以开起来……可这些想法在人群口中转来转去,最后都不得不偃旗息鼓。
没办法,那么多的想法,说到底都绕不过一个“缺人”的问题。
缺人又能怎么办呢?
这玩意不是说努努力就行的,芬尼亚人一向以自身体质为傲,一个混血亚种日常能抵得上三四个体能脆弱的纯人类,这也是他们先前基本不需要和南境的狡猾商队打交道的主要原因;可单个混血亚种的体力再怎么强悍,稀少的数量就是他们最大的缺陷。
自然土地能给出的资源是有限的,没有足够的资源就没有人愿意抚养额外的幼崽,就连哈里斯自己家里也是,他家不算穷困,可养活一只熊崽的成本眼下也只能说是正正好,再多来一只怕是就吃不消了。
哈里斯在街上转了几圈,少见的无功而返,脑子里也没什么头绪。
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
豆泥好吃也便宜,但也不是非吃不可的东西,没了那玩意顶多就是继续吃和以前一样的,芬尼亚的土地带来的馈赠一向足够慷慨,虽不至于说应有尽有予取予求,可供养这里的现有人口还是没有问题。
就是有点可惜。
如果豆子可以长期供应也不贵的话,那他和儿子兰多就能节省许多原本狩猎的时间回家陪伴妻子,她可以不用那么忙,日常不用那么生气,也可以腾出些时间来照顾她那身火红色的漂亮皮毛,如果家里再宽裕些的话,再要个软乎乎的小崽子也不成问题……
哈里斯挠挠脑袋,正准备回家继续和妻子商量豆子的问题,身边忽然匆匆忙忙掠过一团毛茸茸的影子。
他定定神,看清那头顶毛都秃了几块的小浣熊抓着外套都来不及套好,只顾着急急忙忙往王庭的方向跑去,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位好像是辉城的农事官。
……咿呀,倒是忘了可以直接找农事官买种嘛。
大熊慢吞吞地想着,不过看他慌慌张张地样子想来有不少人比自己早一步想到了这问题,至于农事官大人跑去王庭是汇报工作还是简单的逃难,那就不是他一个普通的书店老板能想的问题的。
***
——且不论辉城其他人的心里是怎样想的,此刻急急忙忙赶往王庭的农事官诺顿心中翻腾起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呆了很久了,无论是任职之前还是任职之后,对他来说好像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辉城的农事没什么要管的,土地面积大的他管不着,土地面积小的更没有必要管;混血亚种对田地的依赖度没有纯人类那么高,连带着他这个农事官也就像是个纯粹的摆件,除了挂了个农事官的虚名以外也没什么要做的事情。
但这一次可不一样了……诺顿战战兢兢地擦了擦自己不知何时变得汗津津的爪子,他自认自己没做什么,女王陛下见了他一次,然后没有因为他的无知愚钝当场发火或是把他扔上绞刑架,之后借着加瑞安大人的手给他送了份一份有关食物的赏赐。
他当时只是猜测,想着应当借此机会做点什么,无论是暗地里宣扬女王的恩慈还是帮妻子找回一点她在夫人群之中应有的尊严,事实证明这一举动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厨房可不是工坊,豆泥如此迅速的走入平民的餐桌少不了夫人们在此期间的推波助澜和竞相追逐,和那些书本一样,能借机挨上一点女王陛下的荣光总是好的,哪怕只是一份赐给农事官的平凡豆泥。
诺顿本人猜到了妻子哈米丽带着豆泥和烤肉出现在夫人们的聚会上会引起一点小小的骚动,但没料到情况会发展到如此夸张的地步:辉城对这种新食物的接受速度快得远远超乎想象,本来随处可见的白叶蔓豆被捡的干干净净,城中不但迅速出现了售卖干豆的商贩,就连他这个平日里无所事事的农事官也险些被急于买种子的农户们薅秃了尾巴上的毛。
粗鲁!野蛮!不懂礼貌!!!
体型小巧的浣熊农事官仗着体型优势从办公室后方的窗户跳出去逃跑了,跑了没多久就碰上了神出鬼没的加瑞安大人——当然了,辉城里难道有什么东西能逃得过这位女王忠犬的感知么?
他得到了一份马上赶往王庭的通知,相对而言不够那么严肃正式,可感觉威慑却更胜以往。
在赶往王庭的途中,农事官诺顿依然可以看到人群来来往往,那些平日里不爱上街的主妇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口中讨论的大部分都是明年的白叶蔓豆要去哪里弄,以及各家自己有关豆泥的做法。
他感觉一种微妙地不安,和源自未知的惶恐,仿佛有什么无法形容的东西正在脱离他的认知,逐渐变得难以控制起来。
赶往王庭需要的时间不多,一路飞奔自然难免气喘吁吁,诺顿在大厅喘着气的时候,一双比例匀称的修长双腿已经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慢悠悠地从他身边走过。
加瑞安比他更早一步回来,比起外表凌乱狼狈不已的浣熊农事官,执事的模样明显更加优雅从容一些,连尾巴的毛都没有凌乱半分。
见状如此,哪怕是远远看见执事就已经本能地心生惧意的农事官,也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幽怨的情绪。
“哎呀……这次来的这么快的吗?”
女王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的同一时间,身边就已经没了执事的身影。
诺顿没敢抬头看过去,他手扶胸口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声音颤抖,强自镇定:“……陛下,您的农事官听候您的差遣。”
王回以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黑曜石的手杖轻轻敲了敲地面,示意她的农事官完全可以抬头与她对话。
诺顿冷静了几秒才慢慢抬起头来,这应当算是他第二次正式与芬尼亚的女王见面,明明已经有过一次见面的基础,可依然是战战兢兢,慌张不已。
王的衣着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精巧华丽,不过是一席纯色的长裙勾勒出女性修长美好的弧度,也许是因为那酒红色的长发已经拥有胜过世间所有玫瑰的明丽色彩,无需再存在更多冗赘的装饰,她给人最初的印象并不是什么傲慢又残忍的暴君,正相反,女王待人的态度永远是谦和又温柔,可即使如此,依然没有人敢去直视那双深翠色的眼睛。
她的美貌太过张扬,却又无法让人联想到宝石与玫瑰一类的奢侈又尊贵的存在,反而更像是一把藏锋饮血的刀,优雅,锋利,咄咄逼人。
“无需这样小心翼翼,农事官先生,我们只是需要简单聊聊接下来有关你的工作问题。”
女王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分明温和至极毫无威胁之意的平缓口吻,却硬生生听得农事官背后的毛都炸了起来。
拉科维亚看着打着哆嗦的浣熊,手指下意识敲了敲手中的黑曜石手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还是说,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当然没有,陛下!”诺顿瞬间大惊失色。
拉科维亚默不作声地挑了下眉。
啊,尾巴毛炸成花了,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