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

苏雨砚又做这个梦了。

她站在一座富丽恢弘的宫殿里。

殿门紧闭。

三九寒冬,微弱的日光从层层叠叠低垂的明黄帐幔边角透出。

殿内坐着一人,穿着一身绯色官服。

苏雨砚走得近了,看清了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乌纱官帽放在桌案上,满头青丝只用一支合欢玉簪绾在颈侧,映着雪肌耀目。

她双眸微阖,消瘦的背脊抵着椅背,眼底发青似是多日无眠。

“苏大人,督主来救您了!求您给他回个话吧,他前日过了雁门关,就快到了!”

桌前跪着一个年迈的宫中内侍,伏在地上抬头急声道。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眼,声音嘶哑:“我知道了,张公公起来吧,我写封信给他便是。”

内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喜不自胜,“砰砰”磕了几个头,起身走到桌前,佝偻着背沾水研磨。

她起身取笔,倏尔脚下踉跄险些向前栽去,却险险撑住桌案没有倒下。

缓了口气,抹平一张纸,落笔便写:

“今以此书与君诀别。苏氏全族俱灭只余吾一人苟活,心如已灰之木......若重活一世,定当于万事初始之时,手刃灭族之源头......”

她写到末尾时手微颤起来,缓了片刻才提笔落下最后一句,搁下笔,将信放入信封。

那内侍焦急地伸手来接,却见她捏着信迟迟不递给自己,眨眼间又见她抬手,毫不犹豫地将信放在灯火上烧,扑身上前惊道:

“苏大人!”

内侍来不及从她手中抢下,就见最后一截信封都已被灯火吞噬,倏尔只剩桌上纸灰明灭。

她忽而咳起来,浑身不住地颤着,身子瘦脱了形。

一双眸子却如雪地扑棱棱的灵雀儿。

“我幼时在家读书,读到‘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我便夜里偷跑出家门,依着书中所写去寻,月色清浅,画舫清荡……”

“扬州城的上元夜更热闹,花灯缀满街头巷尾,灯明如昼,比往日的明月夜更多一份烟火气,我轻摇乌蓬点着纱灯,穿桥而过,顺着小秦淮赏两岸的花灯……”

她咳得气若游丝,却还在说着曾经最快活的时光,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良久。

她抬起眸盯着内侍,一字一句嘶哑着声:“你告诉梅静臣,我已经死了。”

“逆贼拿我作饵,早已在这永宁宫外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捉他,他明知是陷阱,来了就是个死,你们也要陪他一起么?”这句是给这内侍说的。

内侍一怔。

“那便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强弩之末,她再没了力气说话,靠着椅背垂首阖眼。

内侍掩面抹了阵泪,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走到殿中对她磕了一个头,起身走了出去。

苏雨砚方才瞧得清楚,那被烧的信尾写着:

“九泉下亦不忍见君孤苦,请将吾抛诸脑后,快意余生。”

家族覆灭只余她一人,她分明是早已断了生念。

如今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只是为了梅静臣。

苏雨砚凝视着她,一身三品文官朝服,绯色灼染天地。

十年寒窗苦,一朝跃龙门。

以浮萍之身踏入仕途,即便深陷朝堂争斗的泥沼之中,她始终坚守如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官场浮沉数年才到今天这个位子。

而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值么?

苏雨砚不甘心地看着她吞下藏在衣袍里的鸠毒。

她合上眼,眼泪凝结成冰拢在睫梢上:“若有来生,莫再碰面了。”

看着她的唇角溢出了血,苏雨砚倏尔感到胸腔一痛,喉间腥热。

一摸嘴角,竟是满手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非穿书文,实际是重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