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府之前陈庆之突然想到了之前范叶霄问自己的问题,为什么陛下总是倾向于权贵呢?梁朝很依赖于士族阶层,且陛下本身就出自于士族。他如何能撼动这百年来积淀的士族。
悠悠回到府中他觉得身心俱疲,梳洗一番躺在卧榻上后也不觉得舒适。范叶霄遣人过来让他带着人去,当时他只身前往。若是真带了人与萧正德起了冲突这件事只会更加麻烦。
范府此刻也不安宁,自打范叶霄回到家中范云便在她闺房前等她。这出去见了谁做了什么事范云都没有问。
“日后不得如此。”范云道。
“父亲。”范叶霄有些胆怯,“您都知道了?”
范云心中憋着怒火,霄儿素来乖巧怎么会做这么多逾矩之事。
“父亲我有事想同您讲。”范叶霄向前几步抓住范云的胳膊。
“何事?”
“梁律有些律令不妥。”
范云更加不相信这是范叶霄能说的话了,她几时注意过这些东西,“是否妥当由陛下评说。”
“可这是面向百姓的律令。”
范云总觉得今日的范叶霄不太对,“你跟我来。”
秋日的早晨有些寒气,路过后院的树时范叶霄想到了上辈子她曾命人砍过一次,他长得这样旺盛当时究竟是什么心态才要砍去一部分?
到了正厅范云问她,“你说的哪条律令?”
“为何官员犯了罪就可以直接赎罪?”范叶霄急匆匆说完发觉自己失了分寸,“父亲,这条律令当真公平吗?”
在士族与贫民之间谈公平?这不是范云所熟知的女儿。“皇家的血脉自然要比平民尊贵,怎能一同论足?”
“皇家的血脉流淌的不也是血吗?”活过了一生临死时范叶霄才想明白,这世间的人都是唯一的,死去了便不再有。国有国丧家有家哀,哪一条性命都是一样的存在。
活在这世间被权利迷了双眼,若想要做那个掌权者就必须要不停往前。可在生死面前都是一样脆弱。
“荒唐!”范云直接被惹怒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范叶霄倒是沉静,上辈子她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父亲,是陛下说的众生平等。”
“我看你是被那个陈庆之给鬼迷心窍听了些胡言乱语!”说完很久后范云才意识到这样的话不会出自陈庆之之口。
“是我自己对这条律令不满何故要牵扯到别人身上。”在这士族把持的朝堂上陈庆之本就孤身一人,更不能让父亲对他有什么误解。
范云坐下来顺了顺气,“霄儿,你日后只管享乐便好,莫要再去操心这样的事端,若是你看见一次就要管一次,但说建康城你就要讲一日之事管上个三天三夜。”
这条律令在范云心中算不上一个弊政,这是周代便有的,维护权贵们的利益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最后一次看刚修缮完毕的律令时甚至都没有看到这一条在哪里。
范叶霄被范云罚在正厅反省,她站了整整一日都没想到自己有什么过错。
晚上回房间时又路过那棵树。
她想到了,那时候这棵树有一部分枯死了,总爱聚居些虫子,她怕那些虫子会伤害其他好的枝丫便直接砍了。
因为这件事范叶霄被迫在家中待了几日,她想出门身边的婢子都守的紧紧的,范夫人还总是来此看她。
既然连父亲都知道了,想必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也不知道陈庆之现在怎么样了。
《梁律》正是颁布的那一日她随手拿起来翻了翻,里面的条条框框多的数不过来。几乎每一条都是对于百姓的苛政,昨日阿萤从街上回来还说现在外面又多了许多商人,对于商税的减少确实是使建康从商者越来越多,但民以食为天,江东今年还因为大旱饿死了许多人。
从前范叶霄觉得大梁的律令就是最好的,没有严苛的条文束缚着她,如今看来条文一直都在束缚人只不过被束缚的人不是她罢了。
她看的有些头疼,道:“阿渡,你读给我听。”
“啊?”阿渡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自己后才确定这句话确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女郎,我不识字。”阿渡道
“哎呀。”范叶霄锤了锤自己的脑子,“是我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件事。”
她实在觉得自己没心思看下去,只说:“你去将阿萤唤来。”
阿萤拿起书简后略带挑衅的看了阿渡一眼,“女郎是要从头听吗?”说起读东西阿萤是最擅长的,她天生一副好嗓音不像阿渡的嗓音粗的像个男子一般。
“不必,你将那些个维护权贵的读给我听便是。”范叶霄揉着头,这么多律令即便是阿萤想要读完她也不想要听完。
阿萤犯了愁,这里面到底哪一条是维护权贵的?她与范云一样觉得这些条令都是理所应当。
“为何还不开始?”范叶霄有些着急。
“我,女郎我不知道哪一条是。”阿萤道。
闻言范叶霄心中很是疑惑,她双目看着阿萤,是能将人吃了的样子。
她叹声气摆摆手,“你下去吧。”
阿萤微笑着放下书简,转身时阿渡看见了她拉下的脸。
无奈范叶霄只能自己从头开始看,“这些个律令倒像是为了萧正德自己设定的。”
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有发现赎罪那条,她突然直起来身子又看了一遍确定是没有关于赎罪的律令。
父亲的脚步声要比窗外的鸟儿好认,范叶霄\'急忙起身过去,“父亲。”
“何事?”这几日来范云害怕了范叶霄一副殷勤的样子,只要她反常必有事端。
“我看见那条律令不见了。”范叶霄说完范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关于赎罪的那条。”范叶霄解释道。
范云的眉头紧蹙,“你怎么还在关心那条律令。”说完他又想到方才范叶霄说的话,“不见了?”
范叶霄点头。
“怎么会?”范云不信,前几日确定《梁律》之时他在场且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前也有带来府中认真翻看。
他找到熟悉的位置每一条都紧挨着,那一条确实不见了。
范云的举动告诉范叶霄这件事不是他做的,难不成是陈庆之?不会,陈庆之应该\'不敢做这种明摆着会得罪权贵的事。
“陈庆之确实有些本事。”范云忽然笑着说。
“是他?”竟然真的是陈庆之。
范云点头,“最后一次修订时陛下曾问起我这条律令可有什么不适,我自然按照我的意思否认了。陛下又说陈庆之倒是不太满意这个律令。”
范叶霄沉默不语,范云突然觉得陈庆之也是个不错的人选,若是霄儿没有与沈趋定亲也是能作为女婿的人选。
他尚在朝中也能让陈庆之平步青云。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霄儿为父还是要告诫你远离陈庆之。”范云说完还不放心,“你接近他沈家就会敌对他。”
范叶霄显然有些生气直接转身走人,瞧着自己女儿的背影范云无奈摇头,难道和沈家的亲事定的还是早了?
随即他便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沈家家大业大日后定是一个好的去处,陈庆之固然有才识但在朝中始终是一人,稍有不慎倾倒便是无力回天之兆。
他笑着摇头,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些不切实际的事,霄儿日后必定是要嫁到沈家去的。
“家主,宫里来人了。”范云尚未坐下便听见有下人来。
“快请。”
今年的秋围也算是与往年相差无几的时日,差别只在今年已经改朝换代。去年萧衍还是以臣子的身份参加的。他善骑,在马场上没有人能与之抗衡。王公贵族的郎君们都跃跃欲试想大显身手。
这样的场合陈庆之往往站在最后面,有些与他出身相仿的人希望能在这一日被皇上赏识,只有陈庆之一出场就是众人谈笑的对象。
范叶霄知道人群中寻不到他就一直往后面找,陈庆之却一直在避着范叶霄。动作虽不明显却还是被范叶霄看出来了。她心中窝着火气恨不得现在就上前找他理论。
“霄儿,看我打的兔子。”沈趋笑着跑了过来,“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打。”
“平日里也看不出你是个能围猎的人。”范叶霄故意道。她清晰记得上辈子沈趋因为追赶一只鹿险些被其他人射中。
沈趋:“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是一个善于围猎的人。”
“是吗?可我喜欢兔子在地上跑而不是死在人的手里。”这句话出口时范叶霄也不知自己在生什么气,可这股气就发在了沈趋身上。
“那,你若是不喜欢我下次不打兔子了。”兔子在沈趋的手中像一个烫手山芋被慌忙丢在地上。
“沈趋你为何对我总是如此谨慎?”范叶霄问。陈庆之的小心翼翼和沈趋的谨慎都能被范叶霄直观察觉到。
沈趋直言道:“若是做错了事惹得霄儿不高兴了才是罪过。”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陈庆之,沈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范叶霄突然收回目光刚好对上沈趋的双眼。
“那若是有人总小心翼翼对一个人呢?”范叶霄又问。
谨慎和小心翼翼相似却不同,前者多了一份智慧,后者多了一份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