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突然就把陈庆之给问住了,他一直追随着萧衍建立大梁,想要做一个建功立业的名臣,但他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守护的不只是大梁,还有大梁里的人。”他只是看着范叶霄这么说,这句话仿佛就是说给范叶霄一个人听的。
范叶霄随即道:“那你和我走吧,不守护这样的大梁了,只守着我。”
“我。”陈庆之哽住了,这件事不能轻易答应范叶霄。他曾见过妇孺被利刃划过,手无寸铁的百姓看着自己的茅草屋被烧毁。
“你还是不舍得,你也看见了,你究竟不舍得什么?”这个答案对范叶霄来说很重要,这极有可能是陈庆之上辈子为之奋斗的原因。
陈庆之稍缓片刻,道:“大梁现下不能使所有的百姓安居乐业,但是现在没有战乱了,大梁的百姓现在是安稳的。我想守护的是一个安稳的政权。”
每逢夜里下棋他见皇上忧虑,皇上想要权衡贫民与贵族,但他想不到良策只能倾向于权贵,久而久之大梁的律令都偏向了权贵。
“\'你能改变这种现象吗?”范叶霄看着地上的刘仓突然问了出来,她分明是想要让陈庆之只守着自己的,但这一刻还是想让陈庆之帮大梁的百姓一把。
陈庆之摇头,“我做不到。”
“你为什么会做不到?”范叶霄不能理解,“陛下那样赏识你,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道理,但陈庆之心中太清楚了,在权贵与他之间陛下会倾向于权贵,更何况让他自己去挑战整个士族阶层。
“霄儿,我会尽我的能力去帮助一些人,但我的能力有限,不止是我丞相大人亦是如此。”陈庆之道。每个集团的政权都是经过百年沉淀的,包括萧衍也曾是其中的一部分。
“天晚了,我送你回去。”陈庆之牵上范叶霄的手,天何止是晚了现下马上就要亮了。
范叶霄执拗站在原地,陈庆之又道:“天会亮起来,建康的百姓还要继续生活。”
与权贵们生活在一起就是这样整日里战战兢兢。
她的手紧紧握住陈庆之,在这个自己生活的一辈子的建康城,竟然觉得无比陌生与恐惧。
陈庆之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身后还有刘仓,他回头看了刘仓一眼刚好对上刘仓的双眸。范叶霄见陈庆之回头,也跟着往回看。
她上辈子一直不理解陈庆之为什么笃定刘仓会因为那一眼来找他,当她看见刘仓的双目时一切都明朗了。
刘仓的双眼满是对生存的渴望。
往远处走出一些后范叶霄突然问:“你准备怎么安排刘仓?”她怕上辈子的事还会重演。
“你怎么知道我要管她的事情?”对于范叶霄的问题陈庆之深感疑惑。
“我能知道你的一切想法。”范叶霄突然笑着说:“日后你可不要故意瞒着我。”
“那霄儿不妨猜猜我准怎么做。”陈庆之想试试范叶霄是不是真的能知道他的一切想法。
范叶霄心头一紧,试探着说:“你不会想让她去找萧正信吧。”
“你怎么知道?”陈庆之更加疑惑了。
范叶霄的心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跳的这样快过,原来把一个人放在一个节点上,无论多少次他都会秉持着最初的想法,因为他的经历和境遇告诉他应该这么做。
“你不要让她去找萧正信好不好?”范叶霄说出来后自己都不相信陈庆之会听自己的话。
“霄儿,你告诉我你怎么猜到的。”比起刘仓的事,范叶霄屡次猜到自己的想法才是让他震惊的。
范叶霄的神色松懈了下来,“我怕我说了你不相信。”
“我信。”
她又稍稍歪头笑了一下,“我怕我说了你会害怕。”
陈庆之一把抓住她的双手,“我不会害怕。”
范叶霄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旁道:“我如果说我活过一辈子了呢?”
不出范叶霄所料,陈庆之愣在了原地像个冰块一样。片刻他僵硬着笑了笑,“你又在说笑。”
“我就说你不相信吧。”范叶霄道。
“这种事情你要我怎么相信。”陈庆之相信佛家所说的轮回,但这个轮回是一世又一世而不是如范叶霄所说的已经活过这一辈子了。
范叶霄看见东方已经有云层在给晨曦让道了,“走吧,再不回去父亲真的要发现我不在了。”她不再给陈庆之解释,这种事情就算是别人告诉她,她也不会相信。
“不是我非要刘仓去找萧正信,而是整个建康已经没人敢护着、能护着刘仓了。”陈庆之给她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现在护着刘仓就摆明了与萧正德作对。
“若是有一日你也保不住我了怎么办?”刘仓跪在自己父亲的血上,那个场面上辈子的范叶霄当做一场戏来看,这辈子却觉得无比悲哀。
“我护不住你的那日,一定会走在你前面,就算是去轮回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这个世道之下陈庆之不敢给范叶霄许下天长地久之愿。
“好。”
她一直都知道陈庆之有多爱自己,上辈子他走在了范叶霄前面留她一个人在地狱般的人世间生活。没人敢动她也再没人来护着她。
范府的大门紧紧闭着,范叶霄从墙上爬进来。阿渡进来时还回头看了一眼陈庆之,眼神充满了对这个男人的不屑。今晚陈庆之的所作所为阿渡是看不上的。作为一个男人他就应该硬气一点。
一夜没睡的陈庆之刚到府上又赶快去了宫里,尚书省的人一个比一个忙碌,今日大朝会陈庆之更是看见了许多神色不好的大人们。
他们谈论着近日来发生的事,最多的还是关于最近要修订的梁律。
陈庆之到时范云已经到了,他和沈约、谢朓、王亮站在一起,看样子昨晚范云也是一宿未睡。陈庆之突然有些担心,不知道范云知不知道昨晚的事情。
建康的城墙高的密不透风,但城内的事却是人尽皆知。想必下朝后的茶馆内已经传开了画师被杀的消息,至于为什么被杀就要看传播消息的人想要什么样的效果。亦或是他曾知道画师与谁的恩怨。
大朝会上众人因为梁律修订的事吵得不可开交,萧衍听得有些头疼,“众爱卿有冠以律令修订的事可以直接写上来折子。”
想来今晚陛下会问自己一些关于梁律的问题。
大朝会散去陈庆之刚准备去尚书省便听到有人喊他,是陛下身边的公公。
“陈主书,陛下有事传您。”公公今日低着头也没有笑意。
陈庆之点点头跟在公公身后,“敢问公公,陛下传唤子云与何事有关?”
公公快速扫视四周,“陈主书昨晚做了什么事心中有数就好。”
不能说这天下的事没有逃过陛下眼睛的,只能说这关于萧正德的事没有逃过陛下眼睛的。如此说来萧正德做的所有事陛下心中都清楚。
“多谢公公提醒。”陈庆之心中有些担忧,昨晚范叶霄一直都在,想必陛下也知道了。
“关上门。”听到陈庆之行礼萧衍才略微动了动,但仍旧没有回头。
房中只有二人后陈庆之沉默不语。
萧衍问:“为何不问传唤你的原因?”
“子云心中有数。”陈庆之回。
“有数?当真有数的话昨晚你就不该出现在那里。”萧衍起身转过来走向陈庆之,“范云的女郎怎么也在那里。”
“子云,她可是与沈趋有婚约在身的。”萧衍提醒他。
陈庆之自知做错了事又赶快跪下。
他这一跪萧衍心中更加郁结,“你若是早就心仪范家的女郎可以请旨,如今可好了,范家与沈家的婚事整个建康都知道了,你这是在打沈约的脸,我还如何能保你?”
“子云有罪,甘愿受罚。”
萧衍摆摆手,“你也不用觉得自己有罪,男女之事本就不是人能控制的。这件事没什么人知道,你此后也不要离范叶霄太近了。”
“是。”
“昨晚他又去造孽了?”萧衍又问。
“死的人是一个画师。”陈庆之开始回禀这件事,“臣以为,西丰县候有些过了。”说完他就开始等着萧衍对自己的谴责。
未料,萧衍竟然点了点头,“我素来严于律己但对于他们却从未管教严苛,建康的事端屡屡发生,子云可有什么好的对策?”
“臣以为,日后为官者犯了律令也当严惩不贷。”陈庆之道。
萧衍笑了,“你觉得可行吗?”
“若是有下臣不听,便杀一儆百。”陈庆之又道。
萧衍大笑,“你这是让我杀了萧正德给建康所有的士族看啊。”
“臣万万没有此意。”陈庆之忙道。想到为非作歹第一人大家都会不约而同想到萧正德。
萧衍摆摆手,“你下去吧我再想想,切记日后远离范家的女郎。”
“是。”
走出御书房后陈庆之的心始终平静不下来,若是他再见范叶霄呢?陛下会不会知道?知道了他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