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晨碰见他了。”沈芷道:“这不是经常陪在陛下身侧的人吗,论起相貌整个建邺或许都没能与之媲美的,只是。”
“只是什么?”范叶霄问。
沈芷忽的笑了,“只是身子弱了些,听闻他连剑都抬不起。”
闻此范叶霄也笑了,当年陈庆之抬不起剑这件事可是沦为了无数人的说笑。
“最致命的还是家世。”沈芷又补充了一句,她见范叶霄一直盯着陈庆之的双眼突然暗淡下来,蹭了她一下道:“不过范家女郎可以不要家世,让范大人直接提携。”
“你,你又在拿我开玩笑。”范叶霄的脸早就比沈芷还要红了。
沈芷道:“这建邺的美景你毫无兴趣,偌大的鸡鸣寺你也看不见,偏偏这人群后的陈庆之怎么就入了你的眼。”
不是人群后的陈庆之先入了范叶霄的眼,而是人嘲中的范叶霄先入了陈庆之的眼。
“陛下的眼都能入得,我的眼又如何入不得。”言毕范叶霄紧紧抓住沈芷的手,“切莫让旁人知晓。”
“你放心,我的嘴向来牢靠。”
“是,牢靠的一个蜜饯都能撬开。”
陈庆之已经走进了鸡鸣寺,沈芷不再与范叶霄说道,拉着她就往里走。
“不能过去,不合规矩。”范叶霄道。
“规矩规矩,合了规矩郎君就是旁人的了。”沈芷才不管这么多。
“陈主书。”
陈庆之更是意外在这里能碰上范叶霄,只是旁边这位沈家女郎更是奇怪,今早还是冷着一张脸现在却笑意盈盈。
“子云见过两位女郎。”
“陈主书怎得空来这里?”沈芷问。范叶霄悄悄在她耳旁道:“定然是陛下让他来的。”
陈庆之道:“来祈福而已,两位女郎要去哪个殿。”
眼前分明站着爱了自己一辈子的丈夫,范叶霄却像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见了自己的心上人般不敢言。
“我们要求姻缘,烦请陈主书带个路。”沈芷直接道。
陈庆之没忍住眼神晃到了范叶霄身上,原来她是来求姻缘的。随即他扬起嘴角,“二位女郎随我来。”
路上沈芷一把拉过范叶霄,让她站在自己和陈庆之中间,不停往陈庆之的方向挤她。范叶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停下她这才作罢。范叶霄与陈庆之的距离连一个人都站不下。
“想来近日陈主书很辛劳。”范叶霄道。
“这是子云应当的算不上辛劳,倒是范大人与沈大人终日秉烛处理一些事宜费尽了心神。”陈庆之答。
“主书果真是能言会道,不如找个溢美之词来夸赞我一番。”范叶霄前世就这般问过他。
陈庆之一愣,“任何词用在女郎身上都算不上溢美。”果真和前世也一样。
“主书觉得我应该求一个什么样的郎君?”她知道陈庆之此刻心中堵着,他始终胆怯着不敢靠近自己。
“下官不知。”
“主书不妨猜一猜,若是猜对了我答应主书一件事,若是猜错了主书答应我一件事。”范叶霄追着说。
陈庆之不好推脱,道:“家世显赫,俊秀良才。”
她见落叶飘在陈庆之身上,下意识抬手,陈庆之瞬间向后倾身。手停在空中她略微尴尬一笑,“有落叶寻在了主书身上。”
“多谢女郎。”
走着走着陈庆之突然停了下来,“陈主书不进去吗?”沈芷问。
“不去了。”
“主书还真是无欲无求。”范叶霄道。两人相望他们都知道陈庆之不是不求,而是不敢有所求。
陈庆之看着范叶霄的背影,每一次低头都那样虔诚,何止是能感动佛。但她越发虔诚陈庆之心中就越发难过,在这样的圣灵之地他深知自己不能这样想。
他闭上眼,望佛实现范叶霄的心愿。
范叶霄先沈芷一步出来,她径直走到陈庆之身旁,“陈主书猜错了。”
“子云才疏学浅又不敏于人世,怎能猜到女郎的心思。”陈庆之说完后又道:“子云愿赌服输,随女郎差遣。”
“你就不想知道我想求一个什么样的郎君?”范叶霄又向前走了一步,陈庆之悄悄后退着。没有得到回答,范叶霄接着说:“我范叶霄心高,想求一个陈主书一般的人,不知能否攀上。”她双目紧盯着陈庆之使他无处可躲。
“女郎、女郎您。”
这是范叶霄活了两世才见到陈庆之唯一一次语塞。
“女郎当配的良胥。”陈庆之回。
沈芷从后面走了过来,范叶霄只说了句,“我要主书为我做一件事,日后见了我不要闪躲。”
当日一别陈庆之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他不知范叶霄为何会靠近自己,只知道不能耽误她。
期间多次萧衍想让陈庆之去范云府上都被他巧妙推给了其他人,见的面多了难免会出现什么差池。他承不住范叶霄一次又一次的接近,范叶霄能逾矩但他不能。
萧衍登基的日子,整个建邺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中,士族与百姓都相信这个帝王是来拯救他们的。自此改年号为天监,大梁取代了齐国。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新的制度在士族阶层被夸赞,从前范叶霄从未仔细看过这些条文,现在一条条看去,哪一条不是在要老百姓的命?
范叶霄放下手中的书卷,想到了阿渡,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在走来的路上了,若是早日遇到她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最后一批被放走的是死刑犯,女子架着一名身患重病的男子艰难向前,“我们去哪里?”女子问。
男子双唇皲裂与多年不降雨的旱田一般,“江东。”那是他的家。
他们是在狱中相识的,本以为命就要到这里了,谁知改朝换代大赦天下。女子本身不知对男子是何情感,两条贱命在一起本就能自然相惜。
去江东的路上一片荒凉,是不是碰见一些人从那个方向过来。女子抓住行人上前询问,“老翁,我看行人都是从江东过来的,那里发生了什么?”
老人见女子拖着一个病人,问:“你们二人是要往江东去?”
女子点头,老人又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两人都较为瘦弱看起来也是身无分文之人。
“别去了,走不到在路上就会被吃了。”老人回。
“此话怎讲?”
“江东发了饥荒,你这是碰上我,若是碰上几个壮汉现下怕是已经在锅里了。”老人摇摇头便要接着走,女子还想问些什么,老人道:“你也莫要拦我,走得慢了他们追上来被吃的就是我了。”
言毕,老人一摇一晃走了。
“大哥还要去江东吗?”女子问。
说不话的男子泪划过脸庞,嘴角越发干裂。他体力火热就算是喝再多的水也无济于事,再往前走连水也没有了。
“走。”男子道,“你往回走,我走。”他的命不久了他想在江东闭眼。
“我怎么会丢下你。”女子挂着泪,离开这个男子她在这世间再没有认识的人了。
男子用尽力气道:“我死了烂透了,他们不会吃了我。但会吃了你。”言毕男子狠狠在女子身上咬了一口。
她愣了片刻起身离开,留下男子一人躺在地上。远处有几人正往这个方向走着,他们的下一顿饭乖乖躺在路上。
返程的路上她身无分文,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了多久,走到了山林里的一条溪流边,她蹲下一直喝水。
大热的天气让她浑身是汗水十分黏腻,刚下到水中,男子咬的地方便开始疼了起来,她身上还有一处牙印,是狱中一个死刑犯咬的。男子在提醒她怜悯会带来什么样的代价。
她捡回了四次命,一次是出生被遗弃活了下来,一次是拿起棍棒保护自己打死了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一次在狱中男子从她身上扯开了另一个死刑犯,第四次便是皇帝的大赦天下。
险境她不会再去了,男子说过,这世间没有你对不起的人,你心不狠就会有许多对不起你的人。
接下来该往哪里走?留在这荒林中也未尝不可,只怕随着饥荒来的人又会威胁到安全,此处还是不宜久留。
她自幼便不奇怪有人会因为饥荒吃人,有人会因为饥荒被吃掉。这世上之人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吃。
这几日建邺突然突然冷了起来,范叶霄日日与沈芷出去玩乐不当心便招了风寒。被勒令不能不能出门倒也正随了她的心意。
医师把完脉后又开了些药,范叶霄问:“父亲可在府中?”
“回女郎,家主已经回来了。”婢子回。这婢子名叫阿萤,一直是她的贴身婢子就是亲近不起来。若不是后来阿渡的出现,她便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贴身的婢子了。
“你随我去给父亲把脉。”范叶霄道。
医师跟着范叶霄的脚步走到书房,范府之大今日他忽有体会,传闻整个建邺最大的三个府邸一个是范府,一个是沈府,另一个便是萧正德的府邸。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所说,这府邸想来是能放下整个建邺的金银财宝。想到皇宫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