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正想解释,却见陆观棋对着那人笑着点点头。
那人便离开了,瑶儿惊道:“哥哥,你怎么不和他讲我是你妹妹。”
陆观棋:因着我不会讲话呀,手语他也看不懂。你怎么不对他讲呢?
瑶儿:“我,我...”
是哦,为何她不解释呢。
瑶儿挠了挠后脑勺,娇憨道:“好吧,我的不是,下次我会好好解释的。”
陆观棋看她娇憨的样子,只抿着嘴憋笑,瑶儿似乎有些不满的拿眼睛去瞪他,他才来拉的袖口,还在她手中塞了两个毛绒绒的果子,手语道:“我今日在院子里偷偷摘的杏子,又甜又糯,一共只有两颗,送给你,你要好好吃呀。”
瑶儿被他逗得一笑:“只有两颗吗?哥哥没吃过怎的知晓又甜又糯?”
陆观棋:我猜的。
瑶儿:“我看是哥哥编的。”
陆观棋却也不再争辩,只清朗一笑,瑶儿也露出个烂漫的笑容,手里捏着杏子,转身如只轻灵的鸟儿蹦蹦跳跳的走了。
瑶儿出了门咬了一口手中的杏子,并不甜糯,甜是甜的,只是还未曾全部成熟,有点涩口,原来陆观棋真的没有尝过。
这青涩而又甜蜜的滋味从瑶儿的舌尖漫散到全身,她不觉勾了勾嘴角,心绪一动,便觉着这味道别有一番动人。
瑶儿再回到饭庄之时,白煜和妞妞依旧眉目含情的对坐着,瑶儿一旁瞧着,只觉得二人之间好似又比从前亲昵了一些,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却见妞妞转脸过来对她挥了挥手。
她行至近前,妞妞道:“是去看观棋哥哥了?怎么样?”
瑶儿刚吃完杏子,心情很好的点了点头。
既然瑶儿回来了,白煜也不方便再留,他起身道:“二位姑娘可还要逛逛?”
“时候不早了,我们今日要回了。”妞妞答道。
“那我便送二位去码头。”
妞妞和瑶儿告辞了白煜,撑船往回走,少女们各有了一份甜蜜的心思,竟然十分难得的都安静下来,对着甜梦湖含笑发呆,湖光山色也十分应景的比素日里更明媚了些。
可直到上弦月在天边勾勒出一个雏形,陆观棋仍旧没有回来。
瑶儿想起今日在马戏团看见他汗流浃背的辛苦模样,不由得揪心起来,神色也恹恹的,忍不住嘟囔道:“娘亲,马戏团也太累了,我哥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这工做的太辛苦。”
锦娘道:“观棋那孩子是这样的,能帮别人的他一定会帮。”
锦娘又叹息道:“要说观棋也真是命苦,他若是能讲话,那么聪明,参加科举,一定可以高中。
唉,也不知晓那年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娘这么多年走的无影无踪,阿爹又不知是何人,可却都和说好的一样从未找过观棋。”
瑶儿听了也感叹道:“哥哥当年受了惊吓,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也不知晓他的阿爹和阿娘还在不在人世。”
若说做一个哑巴有何好处,那便是不想说的事情便永远可以守口如瓶。
这个时辰马戏团歇业了,全没了白日的喧嚣,只有陆观棋一个人还留在这里。
当年那个黑屋子是用油毡纸搭起来的大篷车,如今却依旧还在,只是门锁上了,陆观棋围着这棚子转了一圈,并未找到入口,这几日也并未见到这屋子开启过,到底是做何用的,九年前的那日又为何恰巧开启了。
他心中正思量着,身后却有人唤他,陆观棋转过身,大虎露出个殷勤的笑来:“观棋兄,你还不走吗?不是说好每天下工一起回村,等来等去也不见你来,我便来寻你啦。”
陆观棋笑笑,便跟着大虎一并往码头去了。
二人上了船,陆观棋手语:你来撑船吧,我手臂还没好。
大虎探过头来看他的手臂,又道:“今日干了用力的活儿吗?得好好养着才行。”
手语:寒门子弟哪有那么娇贵。
大虎听了这话,又望了望陆观棋,这模样,这风姿,说是个世家公子一点也不过,真是可惜了。
他叹了口气道:“观棋兄,你家里的事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要是你能记得就好了,你生的这样俊俏,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说不定亲生父母是做大官儿的呢,到时候帮你找紫禁城的御医治好你的嗓子,再让你继承家中的金山银山,哇!我想想都高兴!到时候可别忘了甜梦村还有你的好兄弟,方大虎!”
陆观棋的脸被冷白的月光照着,看不出情绪。
大虎却说的起劲儿:“我听我娘说,当年你娘穿金带银的,生得也很美,并不像一般村妇,说不定你是皇亲国戚呢!”
他等了一会儿,没人理,又道:“观棋兄,你怎么不回话?”
陆观棋手语:我又不会讲话,如何回话。
“你不是会手语。”
见他穷追不舍,陆观棋只能手语道:我哪里有贵公子的命。
大虎嘟囔道:“你说要和我每日一起回村,该不会是看中了我能划船吧。”
他心中又想起了徐阿珍的话:“你是羌胡的杂种啊!你是人人喊打的杂种人!”
“你活下去也没有好结果的,你是个不祥的人,就只会拖累别人!你听娘的话,去死吧,好不好啊?”
“你还小,也许到了地府阎王爷一问,你就会胡乱说话,怪是我害死你的,那可不行啊,你得怪你自己命苦!”
做个哑巴最大的好处便是会对自己秘密守口如瓶,即便睡着了也不会梦呓,即便痛苦的锥心也哭不出声音,即便吃醉了酒也不会胡言乱语,如果死去,便会一声不吭的沉默死去。
“我又怎么会是贵公子呢!”陆观棋想:就算睡的最沉的一晚,也不敢做那样的梦。
一个人若是从未做错过任何事,却天生有罪,那他又该如何洗刷自己的冤屈?
月色洒在甜水湖上,冷白的一片,夜却依旧黑沉沉的。
陆观棋心中千回百转,想起昨夜陆瑶儿坐在院子里,扬起一张带着希冀和淡淡愁思的面庞问他:“哥哥,你想我嫁人吗?”
那一瞬间他心乱如麻,他心潮暗涌,他是那样的香把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他想她嫁给自己。
可他和她在一起近十年的时光,从童稚到豆蔻,等到他们都将长大成人,他却连一次能亲口唤她的名字的机会也没有。
他为何偏偏是个哑巴,是个哑巴还不够,偏是个有罪的杂种人哑巴。
他在暗处叹了口气,那哀愁也是无声无息的,没办法在这滚滚尘世留下一丝痕迹。
陆观棋伸出莹白的玉手捏了捏眉心,心中思量道:即使残疾,即便贫穷,只要不背着身世的债,他都能力挽狂澜。
可身体里奔涌的血液可以更换吗?他该如何对瑶儿坦白,他又该如何自处?
陆观棋兀自发着呆,大虎已然把船划回了甜梦村,下船的时候他关切道:“观棋兄,今日记得擦药油,你如今一下子做这么多辛苦活计,伤的又不轻,我和你说这伤可大可小的,我听人说还有处理不好手臂慢慢变黑的,最后要割掉手臂呢!你本就哑了,要是再没有一条手臂...”
陆观棋打了他一下,手语道: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乌鸦嘴!我今日会好好记着擦药油,不然就会变成独臂哑巴!
大虎嘿嘿一笑:“你知晓就好了。”
陆观棋望着自幼一并长大的友人,心中又泛起了一丝暖意,他别了大虎往家中走去,夜已然深沉,小村子里各户人家都早早睡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陆观棋才走了几步,便听见甜水湖上传来了一首清灵而缥缈的歌声,他顺着那歌声转身望去,竟看见一名芝兰玉树的男子,头上罩着幂篱,手中撑着一把竹篙,在月下的莲花坞里轻盈的撑着小船,口中低吟浅唱: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