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芒握住登山包背带的手收紧,将背包甩到背上背好,大步向前。
“不和弟弟计较。”
虽然换了个十八岁的壳,但苏芒不会忘记自己是货真价实的本科毕业生且已经做了两年老板,是以这句弟弟,脱口而出,非常自然。
她没去管听到这句话少年会有什么反应,他既然这么横,想来也不需要她的道歉。
苏芒穿过人行道,没有手机,她无法确定现在的具体时间,只能估算已经过了五点。
她感觉自己腹中空空,急需补充能量。
从登山包的小口袋取出一块巧克力,苏芒干脆地拆开吃掉。
她需要找一家野外用品店或者杂货店,途中最好再进一间药店——她还是没有打算放弃酒精。
今晚找到交通工具赶回村子也不太现实,她要在城里过夜,因此还需要找到适合她的过夜地点,偏僻、空旷,附近有一定遮蔽物最佳。
至于地点本身,门得足够坚硬,是居民楼的可能性不大,最好带有卷帘门。
苏芒沿用之前的移动策略,还好运地在一家饺子馆看到了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分。
——还不算太晚。
脚步声从前方传来,苏芒瞬间侧身贴住墙根,借助店铺之间的墙体遮掩蹲下。
声音有些耳熟。
“咱们今天晚上上哪儿睡一觉?”
“妈的那家酒吧挂牌歇业,真是个怂逼。”
“人胆子小,惜命嘛,和咱们这种刀尖上过日子的可不一样。”
是超市里那群人,苏芒抿紧唇,心立即沉了下去。
难怪她一路上遇见丧尸数量有限,这一片大部分都被她和那名少年清理了,而前面片区则被这些人解决。
听声音,他们马上就会经过她面前,除非他们完全不在意周围环境,否则她必将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
她和这些人除了人数上的差距,力量差距同样悬殊。
一旦被围住,她将没有任何机会,但此刻冲出去也同样有风险:前面的汽车很多,堵住了路,而她今天消耗的体力与精力大大超过以往,更别提刚经过一场精神紧绷的战斗,背着一个不算沉重却足以影响她冲刺速度的登山包。
她不敢贸然进行任何尝试。
苏芒只有以秒计算的时间来思考该做出什么样的准备。
她的视线飞快掠过面前能看见的所有物体,捏紧了手中的网球拍。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苏芒暗道。
幸运果然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眷顾她,同样是那个眯眯眼最先发现。
“小妹妹,你蹲在那里干什么?”
苏芒撑着墙慢慢站起来,甩甩手,尽量摆出轻松的样子。
“有点累,休息休息。”
他们朝她走过来,苏芒往旁边移了移,离开店铺墙体区域,适当地露出一些惧怕和警惕:“你们有什么事吗?”
他们两手空空,难道之前在超市什么也没拿吗?
苏芒认为他们应该是将东西放在了别的地方,毕竟如果很多,随身携带确实非常麻烦,她是迫不得已。
“你还是学生吧?怎么会自己在外面?”缺了小指的人问。
和那个女人同样的问题,苏芒把拍子拿到身前,继续往后退了一步。
“我和同学走散了,我家就在前面。”
刀疤脸已经盯了她一会儿,此刻翘起嘴角:“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只是你背这么大一个包不累吗?你看哥哥们手都空着,拿个包肯定比你轻松。”
至于这包到他们手里会怎么样,那就是之后再说的事情了。反正没谁会嫌物资多。
“我包里……”苏芒似乎是害怕地咽下口水,摇头拒绝,“没有装什么,不重的。”
“那你抖什么呢?”刀疤脸问。
自然是装的。
苏芒眼睫颤动,内心无波无澜。
如果表现出异于普通女生的举动,他们一定不会对她放松警惕,那想要脱身就会非常麻烦。
有得必有失,苏芒右手攥着背带,支支吾吾道:“因为……你们看起来……很凶啊。”
少女楚楚可怜,双眸水润,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一般,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安抚她的情绪。
几人站位呈一个半圆弧,围在她身前或身侧,每一个都距离她不到半米。
“我们只是暂时帮你拿着,送你到家就还给你,而且你不害怕丧尸吗?路上你可以躲在我们身后。”眯眯眼把声音放轻,唯恐惊到她。
“对,我们都是好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和你说话啊对不对?你先放轻松,然后慢慢把包递给我们中随便一个人,好吗?”歪嘴说。
哪种好人?
那种背地里算计着怎么设计无知少女的好人吗?
苏芒冷漠地想着,她应该感谢自己长了这么一张脸——虽然原主因为年龄、气质、打扮,乍一看和苏芒完全是两个人,但稍微仔细分辨一下就会发现,她们确确实实相貌相同。
她嘴唇轻颤着点头,缓缓将背包取下,递向最靠近道路边的眯眯眼,左手蓄势待发。
“这就对了嘛!”眯眯眼笑容可掬,伸出手去接。
变故发生在下一秒——
苏芒右手猛地后摆,登山包被丢向身后早已看准方位的歪嘴。左手网球拍迅速上划,击中眯眯眼的下巴。
一击得手,她完全不恋战,身体向右前方一转,立时冲出,迅如闪电。
“我靠!!”眯眯眼捂着下巴,痛得面目扭曲。
歪嘴双手抱着背包,胸前的闷痛比起眯眯眼来说不算严重。
刀疤脸和缺指都比他们更先反应过来,但因为位置落了劣势,让苏芒几秒内和他们拉开近五六米的距离。
但刀疤脸和缺指的速度也不是盖的,距离被不断缩短,直到他们抵达堵死的车海前。
换作正常人,至少会有一瞬间的迟疑。
但苏芒没有。
她像是一早就做好了准备,提膝毫不犹豫,借助双手的反作用力收回落在地面上的另一条腿。挤在一起、相隔不足一米的车海为她创造绝佳的脱身条件。
瘦小的身影踩着车顶和车盖,不断向着对街移动。
就算是刀疤脸和缺指反应过来跟上去,也不可能做到像苏芒那样自然流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肥肉跑掉。
他们后悔不已。
可时间不会倒退。
“靠!!”歪嘴和眯眯眼恨恨地说。
两人还没走过去,又听到一声闷响。
刀疤脸踹了一脚车门,骂道:“个小女娃胆子倒不小,敢驴到老子头上!可别让老子再撞见她!”
另一边,成功脱身的苏芒看着手中仅剩的网球拍和打火机,咬住自己的嘴唇。
看吧,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仿佛在告诉她,脱离原有剧情是件多么不切实际而又可笑的事情。
一名十八岁,拥有姣好相貌的独身女生,走在路上会遭遇多少阴暗恐怖的事情?
在和平时代,尚且会白日遇袭,哪怕与朋友结伴同行也同样可能遭受无妄之灾,甚至危及性命。现在换作苍凉凋敝的末世,又会被多少双可能潜藏在暗处的眼睛盯上?
蠢蠢欲动的黑暗根本无需伺机而动,见到她就如饿虎扑食,只想将她拆吃入腹。
今天是她好运,可明天、后天、大后天……呢?
苏芒不想死。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漆黑的眼睛比起之前的平静,更多了一分冷肃。
苏芒将打火机重新放进胸口口袋,进入路边的文具店。
她找到一把剪刀,一个普通的黑色书包,一只中等大小的手电筒,两瓶常温矿泉水,一块圆形镜子,两块手帕,一块折叠镜,一包抽纸,一包湿巾,一盒大头钉,一把美工刀。
苏芒以前都是短发,因为懒得去理发店,所以长长之后都是她自己修剪的。
虽然这里没有专业理发剪,但普通的锋利剪刀,也足够。
苏芒把手帕沿着衣领塞好边角压实,对着折叠镜开始修剪。
修剪完毕后她把手帕丢到一边,抖了抖衣服,再用一张湿巾纸擦去裸露肌肤上的细碎头发,对准镜子,仿佛和另一个时空中曾经的自己对视。
苏芒总算有了些亲近这副躯体的感觉。
折叠镜和剪刀都被留下,朝外瞧了眼,苏芒麻利拆掉书包的外层塑料包装,“撕拉”的响声清脆,在除了她空无一人的店内无端有些渗人。
苏芒恍若未察,将所有东西一一丢进去,路过货架又顺手拾了把金属剪。
初夏的六点还不见天色转暗,托少年和那伙人的福,果真到现在这片区也没有丧尸出现。只是苏芒和少年处理的也不过三十来只,整条街都空空荡荡并不合理,但大批量的丧尸去了哪儿不是苏芒关心的话题,她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处地点。
附近的超市她不会去,那些人虽然没有跟来,但谁也说不好他们会不会临时起意,苏芒消失的方向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之所以要捡这些东西,是因为文具店小费不了多少时间,而且比起超市、便利店,更容易被人忽略。
咕——
苏芒捂着肚子,感到饥肠辘辘。
巧克力供给的一点能量早在她那番脱身动作中耗尽。
看来去药店之前,她首先要解决吃饭问题。
卡车将一部分可以回家的学生送回各自的家,途中还分了人陪同,直到确认抵达家中,与亲属确认后才返回车内。
但仍有半数以上的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仍在卡车里:亲属已确认异化的;亲属暂时失联的;亲属现不在家中的;亲属在外地的。
冯恬是其中之一,她是从C城过来读书的。
而宋秦则是由于亲属不在家中,所以也无法离开。
他们会被安置到特殊片区,那本来是规划为各城市新发展区的,现在大部分被临时征用为各城幸存者基地,另有一小部分,则作为填充,因为本来城市就以军事发展为核心——主要指S城。
卡车驶入基地时,天已经黑了。
在征求了学生的意见后,集体晚饭被取消,只有宋秦提出异议,由一名青年男性陪同去副食堂点餐。
见状,冯恬也举手表示自己也想去,得到许可后迅速追了上去。
目睹一切的同学们什么也没说,像游魂一般,跟在其他青年身后,分别前往男生女生的住处。
在楼栋门口分别时,路上一直保持沉默的文委叫住青年女性,定定地注视着她:“基地真的安全吗?”
“当然。”青年女性理所应当地说。
文委并不认同:“可是我都没有在门口看见守卫兵。”
“门口有实时监控啊。”青年女性说,“妹妹你也不用太紧张,以现在这种丧尸程度,等军队清理完我们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生活了。这几天你们就先好好在这里休息,不用去想这些。如果有你们亲属的消息,会有人立刻告知你们的。”
看着她轻松的神情,文委有些难受。
那些死去的人在他们眼中算是什么呢?由于无法抗拒的天灾而死掉的倒霉蛋?因为不是他们的亲属,所以他们才这样淡然的吗?
有一瞬间,她都想把自己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但终究,对生命的敬畏与同为人类的信念感占据上风,文委听见自己问:“如果那些丧尸还会继续异化呢?”
青年女性沉默片刻。
“那是最糟糕的情况,但请你放心,专员一定比我们这些普通人更清楚现在的情形,他们一定会做相关预案的。”
文委明白,这个问题,青年女性不能给她答案。
“你不是在编军人。”
“我连志愿军都算不上。”看她带着严肃的表情说出这句话,青年女性扑哧笑了出来,凝重的氛围骤然消散。
“姐姐只是名志愿者而已,好啦,回去睡觉吧小妹妹。”青年女性拍拍文艺委员的肩膀,语气轻松,“祝你做个好梦。”
其他女生已经陆续上楼,留在原地的除了文艺委员,只剩下生物课代表。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生物课代表叫住文艺委员:“你为什么会那么想?二次变异就会有二次病毒,但一次病毒很明显已经全数进入那些已经变异的人体内了,按理来说不会有第二次。”
“第一次的病毒来源能够被合理解释吗?”文艺委员轻声道,“如果第一次不能,第二次又怎么能用逻辑和现有理论来解释呢?”
“……你说得对。”生物课代表垂下头,“但我更希望很快能找到第一次的病毒来源,将这种可能彻底否决。”
“没有人希望丧尸继续变异。”文艺委员重新迈开步子,右手伸入衣兜,捏住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她希望苏芒是错的。
苏芒在便利店吃掉四块面包后,饥饿感终于消失,她往包里扫荡了足够两天的食物,这个书包的重量已经超过上一个。
否极泰来,时来运转。
她将脚上的布鞋换成了轻便薄底的运动鞋,还在同一家店换了身衣服。
总算摆脱掉那套写着“小羊羔”的制式校服了,苏芒看着崭新的全身黑运动服,感叹还是裤子舒服。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对于原主来说完全是陌生的,但却满足苏芒选址的所有条件。
明亮的路灯照彻黑暗的夜路,身旁静悄悄的,稍有风吹草动都听得异常清晰。
苏芒戴着兜帽,任谁见了都不会直接将她和女高中生联系起来。苏芒还戴着口罩,只要将声音略作改变,哪怕近距离,也不会有人轻易识破她的伪装——除非遇上熟人。
但在F城,能和苏芒算得上熟人的,就只有宋秦和冯恬了。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进入基地,除非苏芒真就那么倒霉,或是某种剧情定力,否则短时间内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苏芒在一家杂货店门前停住脚步,她一眼看见了地上铺好的凉席,借着路灯光线,里面似乎没人。
苏芒有点纠结要不要进去,这看上去不像陷阱,丧尸暂时不具备这么高的智慧,而人类设置这样的局,目标选取太过随意,不一定能保证自己所得大于付出。
因此她倾向于,这是有人提前找好的休息点,但被她捷足先登了。
如果苏芒此刻进去,这个人之前可能经历的辛苦就全都白费,毕竟苏芒也是从天亮找到天黑,换位思考对方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苏芒一步跨了进去,惊讶地在柜台上发现了两把钥匙和一把锁——准备得真充分。
她回身拉下卷帘门上锁,又把内层玻璃门关上,同样锁好,然后打着手电把包放到门边。动作间,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苏芒一把抄起放在旁边的网球拍,起身朝声音的来处打去。
借助昏暗的光线,她在柜台前看清抖落斜撑着的凉席后露出的熟悉面容。
苏芒手一顿,那人面无表情,彻底踢开凉席直起身转向她。
火速将网球拍收回身后,苏芒试图糊弄过去:“其实,这是我的一种善意表达方式。”
少年表情一僵,站起来。
苏芒这才发现他右手握着一柄八角锤——一锤下去脑袋开花的那种。
他拿着这玩意儿轻敲着左手手心,似笑非笑:“那我也对你表示表示欢迎?”
作者有话要说:芒妹: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