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徐两家定亲的消息很快传开了,有多少钟情徐世子的女子黯然神伤尚不得知,姚家已是闹翻了天。
闹腾的是姚玉芳的继母赵氏。
她抱着胳膊,斜靠在姚玉芳门口冷嘲热讽。
“我早说过侯府瞧不上你,偏整天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一口一个表哥,表哥——你娘和侯府都快出五服了,你算哪门子表亲?也不照照镜子,你配做世子夫人嘛。如今好了,人家白玩你一场,你是鸡飞蛋打什么也没捞着。”
姚玉芳又羞又恼,呜呜咽咽哭着分辩,“什么叫白玩一场,母亲这话我不懂。先前我去襄阳侯府,你巴巴的让我给侯夫人送东西,那时你为何不拦着?”
“呦,你属猪八戒的,还倒打一耙呀。”赵氏冷笑道,“要不是你处处暗示世子非你不娶,我至于搭进去那么多东西吗?打今儿起,就从你月银里扣!”
“你……”姚玉芳说不过她,也不敢和她撕破脸,只用求助的眼神望着父亲。
赵氏娘家是江南有名的富商,有大把的嫁妆银子傍身,姚老爷虽是官身,却是囊中羞涩,全靠妻子的银子才撑起从六品京官的门面,先天在赵氏跟前矮了一头。
是以赵氏明里暗里苛责女儿时,他就扮鹌鹑装看不见。
不过这次赵氏骂得太过了,相当于明着说女儿不要脸勾搭徐世子,事关女儿名声,他不能不管。
姚老爷脸上挂着谦恭的笑容,赔着小心说:“好太太,她到底叫你母亲,好歹饶了她这一遭吧。”
“呸!”赵氏狠狠啐了他一口,“我才不稀罕她这样的女儿,你的孩子你自己养,以后她所有开销我概不负责,只问你拿钱去。”
说完,一步三摇,扬长而去。
姚老爷一想自己那所剩无几的私房钱,看闺女也不顺眼了,“你说说你,尽给我找麻烦!”
一跺脚,急忙哄老婆去了。
院子里没了人,姚玉芳慢慢收了泪,一动不动盯着晃荡不已的门帘,眼眸黑沉沉的,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过了几天,她提着一篮杏子来到沈家。
“自家种的,我吃的不错,你们尝尝,若吃着好,我那儿还多得是。”
她笑吟吟的,丝毫不在意自己心上人和别人定亲的样子。
反观沈家两姐妹有些讪讪的,沈初春性子直,干脆把话挑明了,“姚姐姐,我还当你以后不登我家的门了。”
“为什么不来?”姚玉芳笑道,“如果是因为表哥的话,你们也忒看轻我了。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你我又如何能做主?不过你们也太不够意思,还好姐妹呢,都不给我来信儿。”
沈初春忙赔不是,又端茶又倒水的,十分亲热。
相较之下,沈莺时的态度就不是很热络了,只淡淡笑着,远远坐在窗前绣盖头。
“日子定了没?”姚玉芳却一屁股坐到她身旁,“到时我给你添妆。”
人家主动示好,沈莺时再漠视就不像话了,因答道:“定了,八月二十八。”
姚玉芳惊呼一声,“这也太急了,才三个多月的功夫,来得及准备吗?而且……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如此着急出嫁,可能会惹来好事者的编排,不是给新郎冲喜,就是新娘名节有问题,总之没什么好话。
沈莺时解释说:“祖母想选明年三月的吉日,但钦天监监正算的日子是八月二十八,时间是紧了点,侯府说没问题,祖母也就答应了。”
姚玉芳暗暗吃惊,钦天监是为皇室效命的,掌管的都是天时历法的大事,一般不给朝臣们算嫁娶日子,他们居然请动了监正!
她当然不知道,是皇上想两家尽快成亲,钦天监是听皇上的意思办的。
只一味的羡慕嫉妒罢了。
门帘一晃,刘妈妈进来说:“老太太那边正拟嫁妆单子,找五姑娘过去看看。”
沈初春也想跟着看热闹,刘妈妈手一拦,笑眯眯道:“姑娘忘了,今儿要做新衣裳,估摸着裁缝这会子已经到了。”
压根就没这事!沈初春一怔,旋即明白祖母定然有话和姐姐单独说,遂从善如流,蹦蹦跳跳走了。
姚玉芳笑着摇摇头,也告辞离去。
沈家姑娘出嫁,按旧例公中出两千两,老太太和各房都会再补贴一部分。
老太太私底下说过,襄阳侯府家大业大,不能叫他们瞧不起沈家姑娘,预备再添三千两。三房怎么也能拿出三千两,如此八千两,也算体面了。
可没想到沈远毅只拿了五百两出来!
别说沈莺时,沈老太太都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打发叫花子呢?”
“真没了。”沈远毅挠挠头,“这些年就没攒下钱,皇上登基后倒是给了一批赏赐,进京时置办东西花了七七八八。”
沈莺时没有心情争论,淡淡说:“算了,你的五百两我也不要,五千两银子不少了。”
“我看五千也用不着!”沈远毅一撸袖子,满不在乎说,“是徐家上赶着求娶我闺女,咱就是一分嫁妆没有,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还得恭恭敬敬待我闺女。”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糊涂,嫁妆不仅是在夫家的底气,更是给孩子的保障,冬素出阁你也不给嫁妆?”
沈远毅无奈道:“我不是不给,徐家还不知能支撑多久,何必往里白填银子。”
“闭上你的乌鸦嘴!”老太太待要发怒,刘妈妈在帘外道:“老太太,霍家舅爷来了。”
沈远毅惊得从椅中一跃而起,“他来干什么?”
霍阆是为外甥女的嫁妆来的,他拿着妹妹的嫁妆单子,要求沈家把单子上的东西全给沈莺时。
此话无可厚非,沈老太太吩咐儿子赶紧开库房。
沈远毅却拿不出来,眼睛瞪得溜圆,“她的嫁妆我见都没见过,霍氏在的时候都是她管账,我以为她都给莺时了!”
沈莺时立时否认:“母亲没有给我。”
霍阆翘着胡子冷冰冰说:“足足五千两,你说没见过就没见过?晒嫁妆的时候你们沈家的人可都看着呢。”
“我真的不知道……”沈远毅憋得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老高,“我沈某再不济,也不是贪掉妻子嫁妆的人!”
沈老太太想到另一个可能,“把黄氏叫来问问。”
“她连账本都看不明白,不可能做手脚。”沈远毅脱口而出,显见十分信任黄氏。
霍阆“噗嗤”冷笑了声,提高声音道:“恐怕你自己花光了都不知道。曹妈妈,你来告诉他。”
“是。”随着一阵拐杖的笃笃声,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蹒跚着走进屋子,正是霍氏的乳母,在霍氏死后就让沈远毅以“荣养”为名送回京城。
沈莺时对她还有点印象,上前唤了声“妈妈”。
曹妈妈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大串大串的眼泪顺着一道道皱纹往下淌,“像,真像,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了十几岁的太太站在面前。”
听了这话,沈老太太也唏嘘不已,命人给她搬来绣墩,温声道:“老人家,请坐。霍氏的嫁妆到底怎么回事,你尽管说,若是我那混账儿子的错,我定不饶他。”
曹妈妈先给老太太见过礼,方颤巍巍坐下,“说实话,当初若不是看老太太厚道实诚,我家老爷断不会许这门亲事,我们这位姑爷啊……”
她看了沈远毅一眼,重重叹了口气,拿出一本边缘已磨得起毛的账本,“既不是疼老婆的人,也不是会过日子的人,您看看这账本,就全明白了。”
沈莺时瞥她爹一眼,默默念叨,他可会疼老婆了,就是不疼我娘罢了。
或许猜到女儿心中所想,沈远毅面皮一僵,颇为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老太太接过账本,一页一页细细看过去,越看,脸色越发蜡黄,嘴唇也发白了,全身都在瑟瑟颤抖。
“你干的好事!”老太太猛地大喝一声,抄起茶盏狠狠砸向儿子,“霍氏这么好的媳妇,你你……可痛死我了。”
沈远毅闪身躲开,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又怎么了我?我看看上面都写了啥。”
“沈将军对上忠心耿耿,对兄弟讲义气,自己的俸禄都接济了兄弟不说,妻子的嫁妆也饶进去不少。”
霍阆冷冷说道,“鲁王府没钱发饷银,你生怕侍卫们闹事,问我妹妹要钱,拿走三千两,有没有这事?你看上一把刀,问我妹妹要五百两,有没有这事?皇上在潜邸过寿,你又问她拿了五百两,有没有这事?”
一连串的质问,撞得沈远毅懵了头,“那阵子削藩呼声很高,王府实在艰难,我……我不知道是她的嫁妆银子,我的俸禄啊,王府的赏赐啊,也不少的,我以为都是那些银子。她也不跟我说……”
他的声音逐渐弱了,耷拉着脑袋颓然落座,再也不说话。
霍阆道:“你好面子,我妹妹顾及你的自尊,后来她心灰意冷,身子也不好,懒得与你生气了。”
沈老太太起身,郑重道:“亲家舅爷放心,这笔钱沈家一定会补上,委屈了媳妇儿,我绝不会再委屈孙女儿!”
霍阆微微躬身,“有劳老太太。”说罢看了沈莺时一眼,也不与她说话,扶着曹妈妈头也不回的去了。
沈远毅不肯让老太太出这笔钱,“三房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凑出来。”
略晚些时候,黄氏也得了信,当即白了脸,五千两,这是要把三房的底儿都掏干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