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狼袭

平常去公社,快马加鞭来回不到四个小时,但因为雪后路滑,孟和用了将近两倍的时间才赶回来。到家时,天色还尚算亮堂,巴雅尔兄弟两个牧羊还没有回来,她快步进了毡房,看到女儿伏在儿子的榻边睡着了。

她放轻了脚步,到了榻前,发现儿子的呼吸已不再像早晨那样急促,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烫的,却不像她走之前那么骇人了,心不由放下了一半。

阿木尔身体好了一些,精神也好了点,被母亲碰了一下,便醒了。看见母亲,忙要坐起来,胳膊一抬,却被什么拽住了,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袖子被沉睡中的妹妹压到,怕吵醒她,便又躺了回去。

孟和也忙道:“别起来,我拿到了药,你觉得怎样?”

阿木尔点点头,示意她自己已经没事。孟和无奈地摇摇头,从胸口取出一个布包,里面露出两板塑封的白色大药片,取出一片,又倒了水。阿木尔便就着母亲的手,侧坐起身,把药吃了进去。

放下杯子,孟和看看还在沉睡的女儿,便示意儿子往床里挪一挪,伸手将她抱到了床上,嘴里心疼道:“一定是累坏了。”

阿木尔闻言,低头看了她一眼,这般动静,她竟然还没有醒,只是眉宇间有些凝涩,仿佛蕴藏着无数担忧。孟和抚平了她的眉头,叹道:“小小孩子,哪有那么多忧愁?”

穆星河一直睡到天色入暮,才被牧羊回来的巴雅尔兄弟吵醒,她觉得头有些沉,但并未放在心上。一睁眼看见孟和在火炉旁煮饭,顿时心中安定,叫了一声“额吉”,又下意识去找哥哥,却发现他起来了,正把家里的煤油灯点亮。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哥哥,你好啦?”

阿木尔朝她笑笑,又点点头。其实并没有好那么快,他头还昏沉着,身上也乏力,只是比起最初的来势汹汹,现下已经好了许多,况且,倒也不必让她知道这些。

穆星河很高兴,放下心来,便又觉一阵头晕,禁不住坐定了。阿木尔觉着不对劲,走近前来,这才发现她两只耳朵红得像烧透的火炭,面上也飘着一丝红晕,伸手往她额上一探,果然滚烫如火。心下一惊,便回头叫了一声,“额吉。”

孟和闻声走了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惊道:“这是怎的?哥哥传染了你么,怎么也发烧了?”

穆星河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反倒淡淡道:“我觉得不是很难受啊……”

孟和看了阿木尔汗一眼,那木汗会意,便取了药片过来。她给穆星河喂下,说道:“好孩子,好好休息一下。我杀了羊,一会儿羊肉汤就煮出来了,喝一碗就好了。”

穆星河顺从地点点头,拉过被角躺下。孟和站起身,看见巴雅尔和宝音图关切地看着这边,心中不由一揪。这一阵她顾不上几个孩子,今天阿木尔和穆星河生病,她注意力又一直在他们兄妹俩身上,倒忘了他们两个,忙对他们道:“你俩离他俩远一点,免得也被传染了。”

巴雅尔笑一笑,听话地拉起弟弟后退两步,孟和也笑了:“倒也不必如此,只要别去他俩跟前就行……你们俩自己也注意些,如果哪里不舒服,要赶紧告诉我。”

巴雅尔两个忙齐齐点头,不知为何,他俩都感觉心头轻松了很多,许是家里的气氛开始有点恢复正常的迹象吧。

这种白色大药片极其有效果,退烧后,一直到第二天晚上,阿木尔两个都没再烧起来,巴雅尔两个也没什么不舒适的地方。吃过饭,孟和看着他们两个又恢复了精神,不由暗自庆幸,这次有惊无险,安然度过——实在这两个孩子发烧太吓人了,一个坏了嗓子,一个烧完后,直接不会说话了,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但总归让人战战兢兢,心有余悸。

她目光温柔地看着几个孩子,许久,才开口对他们说道:“都是我的错,最近太过消沉,都没照顾好你们,才让阿木尔和敖登格日乐生了病……”停了一下,又对阿木尔兄妹俩说道:“你们阿布已经走了……我知道你们很伤心,但我们只有放开他,他才能安心去长生天那里,以后我们都要好好地过日子,不要让他担心好吗?”

穆星河点点头,但是她知道她和哥哥生病,并不是因为额吉没照顾好,而是夜里出去受了寒,心中不安,迟疑了下,便要开口,却看见哥哥冲她摇摇头,示意噤声。她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但仍然听话地把话咽了下去。

穆星河小不明白,但是他却清楚,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母亲能振作起来,比什么都好,况且出于个人的私心,他不想让母亲知道那晚上的事。

兄妹两个很快就都痊愈了,孟和怕他们反复,便让他们每天呆在家里休养,自己出去牧羊。巴雅尔无事,便教宝音图搏克,但宝音图并不感兴趣,每次都是赶鸭子上架。穆星河的爸爸妈妈给她培养了很好的学习习惯,所以没事的时候,她便经常复习下学过的知识,也借了阿木尔原先留下的初中课本,预习新学期的课程,只是有时候,她不经意发现,阿木尔一直在整理着什么。

在夺走伊徳日布赫的那场大雪之后,草原上再没下过雪,那一层没膝高的雪都已经渐渐要化没了。有时候孟和不由想,如果当初丈夫能够挺过这场风雪,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可是越想越揪心越不甘,便只得强制自己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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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就要到了,辛苦了一年的牧民们备好了年货,装饰好了自己的毡房。孟和牧羊归来的时候,沿途遇到几座毡房,都已经张灯结彩,一派辞旧迎新的景象。新年本来是孩子们最期盼的节日,穿新衣,放鞭炮,还有平常吃不到的美食,可是今年因为伊徳日布赫新丧,他们也提不起兴致来。

雪灾影响到的不仅仅是人类,这片草原上的生灵都遭受着它的荼毒。这天夜里,孟和被毡包外的牧羊犬狂吠声惊醒,她爬起身,听见外面传来激烈的嘶咬和打斗声,伴随着动物凶狠的嘶吼。

她失声叫道:“是狼!阿木尔,快起来!”

阿木尔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他一跃而起,迅速披上外袍,从门口提起一根布鲁(一种投掷武器,长短不一,底端可接链条),便开门冲了出去。孟和紧随其后,一边往外冲,一边回头胡乱嘱咐了一句,“你们别出来!”。

羊圈里正发生着剧烈的骚乱,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前突后冲,羊群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发出凄厉的惨叫。一只牧羊犬正和什么东西在撕咬着,阿木尔跳进羊圈,举起手电筒,借着不甚明亮的光芒,他发现一双凶光四射、绿幽幽的眼睛,见他进来,转头向他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发出了低低的嘶吼声。阿木尔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一棒挥下去。

那狼轻巧巧地避过,落地一个纵跃,便要扑到他身上来,却被一根长鞭凌空鞭了下去——是孟和赶了过来。

这般动静,穆星河几个也早已醒了,宝音图胆子小,躲在床铺上不敢下来。巴雅尔迅速从墙上取了弓箭,和穆星河一起偷偷打开了个门缝。

夜色晦暗,影影绰绰,他们看不清什么,只听得羊圈方向人仰马翻,沸反盈天:野兽撕咬打斗的声音,羊叫声,间或孟和几声惊叫,还有激烈的犬吠声。

而在毡包旁的不远处,还有一只大狗在激烈地吠叫着,不断往羊圈方向挣扎冲击,却总是被脖子上的麻绳拽住了步伐。她们家养了两条狗,一只温顺一些,此刻正在羊圈中和狼搏斗。另一只就是这只黑背大狼狗,因为背上的毛色乌黑油亮,家里便给它起了个名字,“黑盖”。它体型巨大,身型矫捷,却野性未驯,偶尔会攻击牲畜。前一段时间,它一直蠢蠢欲动地跟在家里那只黑山羊身后,孟和怕它真咬坏了羊,便暂时把它拴了起来。

这时,穆星河听见额吉突然拔高的一声惊呼,“小心!”,紧接着自己又是一声高呼。看不清那边的情况,穆星河忧心如焚,她转头往墙边而去,从柜子后面抽出一把砍骨刀,到了门口,对巴雅尔说道:“我把黑背放出去,你把着门,我一回来,就赶紧把我放进来!”

巴雅尔一把扯住了她的袍子,惊道,“你疯了!婶婶不让咱们出去。”转头一想,又道:“我去!”

穆星河来不及跟他废话,一把拂开他的手,便冲了出去。黑盖就拴在离门口没几步的地方,她三步并作两步,对着它的拴绳狠狠砍了下去,麻绳一分为二,黑盖瞬间窜了出去。穆星河转头就往毡包跑,巴雅尔迅速放了她进来。

这一去一回,一气呵成,也就几秒功夫。进了毡房,穆星河腿就倏地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巴雅尔忙扶住了她,惊叹道:“你怎么这么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