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白兔奶糖,出门

穆星河跟着张老师再次回到办公室,发现气氛完全不一样了。孟和额吉跟她招了招手,她便走了过去。孟和一手揽着女儿,一边说道:“你们给我女儿道歉,并且保证再也不欺负她了。”

索隆高娃三人依次给她道了歉,做了保证。

孟和又道:“你们撒谎的事,就到此为止了。但……”她指了指女儿脸上的伤口,“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狠毒的心?你们最好祈祷,腾格里能保佑她的脸没事,如果好不了,我依然不会跟你们善罢甘休。”

索隆高娃心虚地低下头,敖登格日乐脸上的伤,大半都是她抓的。

但她脸上的伤虽然看着吓人,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内蒙古风沙大,孩子们一年到头在外面疯跑,风吹日晒,大多有一张皴红的面颊,偶尔受一点伤,也不怎么明显。但穆星河因为从小生得白皙,又体弱多病,养父母养得很是精细,不怎么见阳光。她母亲又讲究,呵护得很精心,直到现在,孟和给穆星河用的雪花膏都是她留下的,她的脸就算被蚊子咬一下,都比旁人肿得惨烈。

那个年代不兴什么赔偿,只要道了歉,这事就算解决了。得到了她们的保证,孟和也不再为难她们。张老师以还要上课为由,让几个家长先回去,海丽汗的阿布阴沉着脸走了,索隆高娃的额吉拧了一把她的耳朵才走。孟和把女儿送到教室门口,蹲下身,给她整理了下衣服,便告别离去。

塔娜满脸兴奋,见她进来,赶紧帮她拉开凳子让她坐下。她幸灾乐祸地道:“这下索隆高娃踢到铁板了,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说完,她羡慕地看着穆星河,“你额吉对你真好,你哥哥对你也很好,以后恐怕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她的嘴角还肿着,脸上的淤青今天也显了出来,看着滑稽又可怜。穆星河从书包里拿出两颗奶糖递给她,无声地对她说了声“谢谢”。塔娜不以为意,两眼只盯着她手中的奶糖放光:“传说中的大白兔奶糖?!我从来都没吃过!”

后面巴雅尔着急地凑了过来,“哪儿?在哪儿?”

塔娜忙一把把奶糖抢到了手里,往后高高举起,急道:“这是敖登格日乐给我的!”一会儿回过神来,又讪讪问穆星河:“真的是给我的吗?”

她点点头。

巴雅尔急了,说:“我早晨不是给了你很多好吃的吗?饼干我都没舍得吃,都给了你,你分我一块儿又咋了?”

“不给!”塔娜坚决不肯,“大不了我把饼干还你。”

“你……”巴雅尔坐下来,愤愤不平地拍了一下书桌,嘟囔道,“小气鬼。”却见穆星河把手伸了过来,松开手掌,里面躺着另外一颗大白兔奶糖。巴雅尔立时高兴起来,接过来,呼啦啦扒开糖纸,把糖块儿塞到了嘴里,一股浓郁的奶香味伴随着甜味,在口腔中扩散开来。他陶醉地眯起眼睛,享受地咂了两下嘴,“原来是这个味道啊,真好吃……都是奶做的,咋人家的就这样么想呢?”

塔娜看他这样享受的样子,也有点迫不及待,刚剥开糖纸,才想起什么似的,对穆星河问道:“敖登格日乐,你还有吗?”

穆星河摆摆手,表示自己吃过了。

塔娜却不干了,她急道:“那不行,咱们也算共患难了,当然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说着,就把手中的糖块塞进了穆星河的嘴里,她猝不及防,只得含住了。

塔娜这才满意,剥开剩下的那一颗,放到口中,慢条斯理的吮了吮,发出了满足的喟叹。穆星河看着她,不由笑了。

晚上,毡包昏黄的煤油灯下,阿木尔在教穆星河蒙语,他说话不方便,便把一些蒙语的生字词,用汉语拼音标示了,疑难的字义用蒙语和汉语各注释了一遍,让她对照着领会。她毕竟是在蒙区长大的,周围总不断有人讲蒙语,之前的学校也有蒙语课,虽然不像现在这么偏重,但毕竟有基础和语感在,所以学得倒也顺利。

孟和扒拉着自己的针线包,昨天穆星河袍子的扣子被扯掉了两颗,也没找回来。她想找找自己的存货,看有没有合适的,给她缝上。如果实在找不着,就只能拜托那日苏的额吉给做几个了。

她从前也没觉得自己手拙,有了女儿,尤其是看见她妈妈给她留下来的东西,衣服、布偶、书包,还有毛线织的帽子、围巾……林林总总,一大堆,她看都觉眼花缭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出来的,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笨得可怜,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养的是个儿子。但转头却又突然想到,这个女儿现在是自己的了,又觉头疼,心里想着,有空还得跟那日苏的额吉多学一学,养女儿可不能仅限于缝缝补补啊。

她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颗差不多的布扣,可惜却再没找出另外一颗,不由发愁地叹了口气,却听见毡包外传来了些动静,她回过头去,只见丈夫和着门外的月光钻了进来。

她不由有些惊奇,“昨天才回来过,怎么今天又回来了?”

伊徳日布赫先看了一眼在榻上学习的孩子们,两个孩子一齐看着他,不约而同冲他点了点头。他笑一笑,也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一边脱自己的靴子一边对妻子道:“我有个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孟和停了手里的活计,看向他。他脱了靴子,自己松了松脚,继续说道:“我一直想着带敖登格日乐去大医院看看,正好现在也放假了,得尽早提上日程。之前我也跟卫生院的大夫打听过,他说她的嗓子,旗里也够呛能瞧明白,最好还是去盟里。要是去盟里,需要的时间就久了,我问过生产队几次,总不好请假。前一段时间,我们抓了一批野马,准备趁着它们发情的尾巴尖儿……”说到这里,感觉不妥,他不由抬头看向榻上,四只眼睛正齐刷刷地看着他呢,耳朵也竖着,听得很是仔细。

他顿时喉头一噎,压低嗓音,含混道:“……赶紧给……配出种来,差不多要用半个多月的时间。我跟领导说好了,等这事忙过去,就给我批几天假,我带女儿去盟里看病。”

孟和听了,不住点头:“嗯,这也是我一块心病,那些坏孩子们欺负她也是因为这个,早点去瞧,早瞧好了,我们敖登格日乐,也能早点安安心心过日子。”

过了半个多月,伊徳日布赫果然请下假来。孟和已经把路上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又拿出一个布包,递给丈夫。

伊徳日布赫打开,发现里面满满几卷票券,知道她是把家底儿都掏出来了,忙道:“用不了这些。”

孟和白他一眼,“亏你常在外面走动的,人家说,穷家富路,家里怎么着都行,外面一口水一口饭都要钱,不多带着点,万一有事,哭都来不及。”

伊徳日布赫不语,她上前给他整理了下衣服,一边说道,“拿着吧,有备无患,用不着便罢,要是用得着,也别不舍得……要是剩得多,给孩子们和家里买点东西。”

伊徳日布赫这才收了,塞进胸口里,低头对妻子温声道:“放心吧,我们会赶在那达慕前回来的。”

孟和点点头,转身向女儿伸出了手。她早已经帮她收拾好了,穿戴整齐,背着她的小书包,安静地等在一边。

孟和说一句“走吧”,牵起女儿的手往外走去。

阿木尔要送他们一程,便一起出发了。孟和站在后面,一直等他们跑远了,才转身往羊圈走去,准备去放羊。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还有点莫名的不安,大约是对出远门的亲人本能的担忧吧。

出去七八里,伊德日布赫停了马,对阿木尔说道:“阿木尔,就到这里吧。”

阿木尔点点头,拉住缰绳,住了马。穆星河回头朝他摇摇手,便一夹马腹,紧随父亲而去。

这个时候的内蒙古大草原,没有一条像样的路,都是勒勒车天长日久、自然而然轧出来的,蜿蜿蜒蜒,弯弯曲曲,蔓延向遥远的天边。传说是牛拉车的时候,禁不住青草的诱惑,走走停停,这里啃啃,那里咬咬……所以一马平川的草原上反没有一条路是直的。人们出行,也主要是靠骑马或者骆驼,再就是马车和勒勒车,但是穆星河不能乘勒勒车车,他们就只能骑马,而她年纪太小,一天也不能骑太久。伊徳日布赫带了干粮和篷布,做好了在路上走好几天的准备。

他们要先到旗里,如果旗里看不了,还得到盟里,旗里到盟里一周只开两趟公共汽车,还时不时停运,所以他们一点路程也不能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