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峒被他突如其来地捧起脚来舔,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幸亏身旁的公子连忙拽紧他。
可霍峒也着实被他吓着了。
还没舔几下,谢谨行突然木无表情地转过身,灰色眸子没有一丝生人气息,转而又捧了刘荣的脚,刘荣虽然心思最毒,但毕竟年纪小,被谢谨行那么一吓也吓得够呛。
那个自甘作贱的少年,抬起灰眸神情麻木得诡异,唇边僵硬地勾扯一下,伸出舌头做出超出众人认知范围的举动时,刘荣鬼吼一声伸手去拽旁边的冯络,冯络惊吓之下,伸手去扯庆公子和阳公子的腰带,把两人一同拽倒。
结果,这些义子,除了一直站在青霞县主身旁的沈言之外,全都被谢谨行吓得磕倒撞碰在一起,磕得脸青鼻肿,后脑勺都直接磕地上了。
被这么一闹,端阳郡主和崇威将军闻声从里间出来,桂正堂的两扇槅扇门被奴仆从里头打开。
“都在做什么?里头都听见你们吵闹声,在你们母亲这都敢这样,成何体统!”
崇威大将军厉声一喝,原本廊庑下痛苦的哀鸣戛然而止,大家都不敢出声,齐齐用目光看向始作俑者——那个跪在地上,眸子灰沉,脸上满是脚印的卑贱少年。
崇威将军乍一看见谢谨行的时候吓了一跳:“行儿,你怎么比上次见还瘦了,身上穿的那是什么?”
崇威将军一年到头都在外面领兵,很少回京,庶子和义子都是养在郡主手里的,嫡女养在公主府,只有几位庶女被他自小带去边境,养在身边,所以,他同庶女们感情比较亲厚,至于这个庶子,上回见面已经不知几年前了。
端阳郡主一听将军这话,立马面露不喜对谢谨行道:“前几天我才让卓嬷嬷给行儿他们每人做了几套衣裳,怎么这回大家都穿上新衣了,就你一人不知从哪捡来别人不要的衣裳套在身上,这是存心闹不高兴还是就乐意那么穿?”
崇威将军一听郡主的话,皱了皱眉,目露厌倦和疲惫,懒得在众人面前再同她理论了。
谢珥再次看见崇威将军和郡主,面对那两张年轻的脸庞,想起上辈子崇威将军战死后,郡主一下子老十岁的样子,不由叹息了一声。
这时,谢瑶上前一步说话道:“父亲,母亲,行弟弄坏了峒兄珍贵的绛州澄泥砚,六妹妹硬要诬蔑荣弟和络弟,说是他们推的行弟。”
崇威将军一听又是这位被娇惯的嫡女惹出的,顿时绷直了脸不喜。
“我说过多少次,孩子不能娇惯,早随我去边境养多好?尔尔被你等妇人炊金馔玉养坏的,惯得六岁了连路都不会走,整日就知道往身上涂抹厚重名贵的膏脂...”
崇威将军在一旁训斥的时候,谢珥猫儿似的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带动身上一阵环佩声。
“才是小女娃,穿戴那么厚重的饰物,你知不知道威远将军怎么说她的?他说崇威将军府那位嫡女一看就是个废物,他们家的女郎,个个到了她这年纪,都会骑马开弓了,她呢?只会窝在房里被一群奴婢伺候着,连衣裳都不会自己穿,还总是闯祸!”
这话听得谢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旁边个个长得身姿高挑的庶女都在看着她忍笑。
端阳郡主眼睛都红了道:“谢景天!你还有没有良心?我生尔尔的时候,你在外面打仗,你可知道尔尔一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她可不是故意连路都不会走的!不错,你那些庶女都比尔尔身体长得好,可你以为尔尔想这样吗?她几个月的时候,你抱在手里就去剿匪了,结果尔尔差点摔下悬崖,幸亏老天有眼,崖边刚好伸出半截树枝!”
郡主每回同崇威将军吵,就要搬出谢珥几个月大的事做说项,这也是公主外祖母不顾夫妇两反对,执意把外孙女接到身边的缘故,一个发疯,一个心大,但凡跟了谁,都没有好下场。
“总之!我谢景天的女儿,从来不是那等娇弱,只懂抹香装扮,整日只会恃宠生娇惹得家宅不宁的人,你看看你头上戴的那...”
崇威将军正要指责谢珥身上过早装扮的饰物,却发现今日的嫡女,头发被整整齐齐梳了个简单的双髻,只用一根普通的丝带束着,并没一点饰物。
那些环佩声是她项圈上银制的长命锁发出的,那是长公主小时候为了帮她锁命所赐的。
崇威将军愣了愣神,不禁回想起上次回京,途经公主府顺便探望谢珥时,看见那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便涂脂抹粉,身上堆满玉翠宝石,虽然映衬得小家伙格外明艳可爱,像个精致的福娃娃一样,但谢景天到底不喜。
“爹爹...”谢珥怯生生地仰头迎上他的目光,“对不起,尔尔不是故意装扮过分的,是外祖母年纪大了,唯一的乐趣就是给尔尔装扮,尔尔喜欢外祖母高兴的样子,便每天打扮了...”
上辈子谢珥自幼便明珠似的高高在上,只有别人捧她的份,从来学不会低头示弱,面对将军爹的不理解,她只会抹眼泪。
可经受过上辈子身份骤变的谢珥,这会儿懂得适时退让了。
“是啊,将军,县主之所以每天涂抹厚重的膏脂,也并非都是殿下喜欢,是宫中的太医说,用些气味下沉的膏脂,可以刺激帮助县主平衡四肢,不容易绊倒,可是县主今日听说将军您在,都刻意不用膏脂了,这不,刚刚还绊了一下呢。”
翠枝前来帮主子说话道。
谢景天这才留意到谢珥白嫩的小下巴处被磕出一道红印子,都磨破了皮,顿时愧意横生。
“县主只是看到那么多人都在欺负行公子一个,一时看不过眼,才会仗义出言的,可不是二姑娘说是县主诬蔑人。”
这会儿谢景天带着对幼嫡女的歉疚,看向二姑娘谢瑶的眼神显然不同了。
“瑶瑶没有证据,莫得乱说你妹妹!”
虽然责备的语气远没有刚刚对谢珥的强烈,却到底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责备了庶女,在谢珥上辈子的记忆中,这位将军爹直至战死对她的态度都十分冷淡,相反同那些庶女们关系很好,一次也没有对庶女语气重过。
谢瑶自知刚刚语言有失,生怕再惹爹生气,连累自己的姨娘,便只好低头向谢珥认错,并且承认了自己刚刚确实有看见荣公子和络公子在谢谨行身后打闹的事,却一概不承认看见二人有撞到谢谨行。
可是,端阳郡主却把刚刚自己受的气,迁怒到谢谨行身上。
“即便有可能不是故意的,他弄坏峒儿那么名贵的墨砚,本身就是错了,此子本身性情乖悖违戾,我这个当嫡母的,也不知道怎么教,教得狠了,他还会生出杀心...”
谢景天怒目瞪了郡主一眼,郡主立马止住了话由,可心中难免增添几分怨愤,说出的话便无所顾忌了几分:“怎么就不是?难道他犯错了,还该赞扬他?就不该有所惩罚了?这样的话,谢景天,恕我无能为力了,教不起你这个儿子了,要么你自己把他带走,要么就依我的,接受我的处罚,在祠堂外边跪三天!”
谢景天倒是生过不忍,想把他带走的念头,但一旦把他带在身边,让他随自己去边境,长久以往,定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甚至还会祸及端阳郡主,和长公主殿下的。
于是他忍了又忍,终是忿忿拂袖离去,临走甩出一句气话:“爱怎样怎样!那也是你儿子,要杀要剐随便你!”
谢瑶见状,立马揣着姨娘做好的安神香包,小跑追上将军爹。
上辈子这次的事件导致谢谨行被殴打挖眼的事是暂时避免了,但却因为谢珥的问题,导致谢谨行顶着炎炎烈日在石板炙烫的祠堂前罚跪。
其实倘若不是谢珥硬插进来维护谢谨行挨训,端阳郡主也会作出处罚的,不过谢景天在家的时候,她往往不敢罚得太严重,顶多是困他几天,不给吃喝罢了。
可现在,因为她,谢谨行得格外被用家法抽了几棍,然后顶着烈日不吃不喝跪在那里。
这样下去,不饿死都得渴死。
午膳时,谢珥留着几个自己最喜欢的甜杏仁千层糕舍不得吃,偷偷揣在怀里,又藏了一壶菊花甜水,只带着翠枝就往祠堂方向去。
不料走到廊庑处就被几名腰圆膀大的婆子拦住了去路:“县主,郡主有命,处罚行公子期间,谁也不许靠近祠堂。”
“我只是想去那边的小花园采些凤仙花,采完就走了。”谢珥心不慌气不短扯谎道。
“那奴婢领县主前去,小花园那边开了个小侧门,可以不必穿由这里过。”
谢珥无法,只得拉了拉裙摆,小步歪扭地跟在婆子身后走。
“县主,要不奴婢抱你吧?”身后的翠枝见谢珥走路费力,心疼道。
谢珥犟着小脸摇摇头,走路这事,这辈子得靠着自己来克服,她已经知道自己并非长公主外孙女,不希望再让长公主外祖母为了一个同自己并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付出太多,这样的话,她的恩情就会还不完。
夏日燥热的风,被檐下阵阵银铃声,和风里时隐时现夹杂的小孩子馨甜乳香味,渐渐冲散,心头莫名安宁了一些,不再彷徨失措。
谢谨行被烈日灼晒得唇瓣开裂,舌舔一下都生涩地疼,微一抬头便看见了侧面小花园处,一个头顶系着沁绿飘带的双包子头小姑娘,走路跌跌撞撞地穿梭在花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