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听着文宁公主阴阳怪气的语调,不由皱眉道:“姐姐到底想说什么?”
文宁公主也不再装模作样,冷哼一声道:“徐翰林的小儿子,在京都府做少尹的那个徐子期,妹妹没忘了他吧?
“今日勤政殿上,也不知他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忤逆僭越的话,触怒父皇,被当庭罚了三十棍。随后,父皇又传下口谕,斥责徐翰林教子无方,责令他这段时日都不用出门了,且留待家中好生教育儿子。”
说是教育儿子,其实是变相禁足两父子的意思。
但这禁足却没有说明期限,过些时日皇上气消了还好,若是不能,直接被禁足一两年也是有的。
文宁公主目光紧盯着魏姝,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之前可是有传言说,徐翰林即将要入阁的,却转眼失了圣宠,妹妹就不好奇徐少尹到底说了什么,才让父皇发这么大的火吗?”
魏姝想也知道她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便道:“我并不好奇,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
虽然听文宁公主的话音,徐家父子的事十有八九与自己有所关联,但魏姝可以自己去查。
文宁公主被噎了一下,气得冷笑道:“没想到妹妹竟然这般冷血,徐少尹好歹也同妹妹好过一场,还是昭儿的……”
想到这里是在外面,她到底忍住没说出后头的两个字,却再次拦下魏姝道:“你不想听,我偏要说。今天一早,我进宫请安,恰好知道些内情。
“妹妹昨个儿搬去公主府,永乐宫里还留了好些东西未曾装点。今日一早,宫人在帮妹妹清点物品的时候,不巧翻出一本书,因那宫人不识字,误以为那本书是之前从藏书阁借来的,忘了归还,便把书送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的管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书阁的藏书,而是一本妹妹私藏的徐少尹的诗集,诗集中竟然还夹着一首徐少尹写给妹妹的情诗,什么‘昭昭我心,皎日为期’,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文宁公主的目光又落到昭儿身上,啧啧了两声道:“之前不觉得,今个儿细细一瞧,昭儿和徐少尹确实有几分像。妹妹以情诗给昭儿命名,也属实是有心了。”
魏姝确实有收藏一些字画诗作,但那都是历朝名师大家的作品,徐子期的诗作还缺少历练,尚算不得臻品,魏姝并没有收藏过,诗集中夹带的所谓情诗,更属无中生有。
有人为了诬陷昭儿的身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牵连无辜之人。
魏姝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今天日头大,姐姐莫不是被晒昏了头,昭儿的名字乃先皇所赐,取日月光辉之意,和徐少尹有什么关系?再者,我若真有什么情诗,不细心藏好,还能叫外人轻易搜去?这般明显的栽赃陷害,姐姐竟看不明白吗?”
“是不是陷害我说了不算,妹妹说了也不算。”
文宁公主见魏姝神色不虞,反而越发得意,说道“妹妹不如先听我把话说完,原本那首情诗还不至于让父皇如此动怒,偏偏徐少尹今日进宫觐见,在父皇面前告了靺鞨王子一状,说王子在京屡屡借酒闹事,惹了不小的民怨,请求父皇惩治。
“作为京都府少尹,维护京都安定,也算是他职责所在,然而千不该万不该,他竟然又借题发挥,说王子并非良人,配不上妹妹。皇家公主的婚事,岂容他一个外人指手画脚?不过是和你好过一场,便这般把自己当个人物,父皇岂能容他?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父皇为了皇家颜面,以及不影响妹妹和王子接下来的婚事,下令遮掩了前因,否则这回儿神京议论的新闻,就不是徐家父子失了君心,而是昭儿和徐少尹的关系了。”
因为先皇不喜郭皇后,连带着也不喜整个裕王府,文宁作为裕王府的郡主,自小便被教导,要像老鼠躲猫一样地避开魏姝。便是后来她从郡主晋升为公主,碍于魏姝先皇遗孤的身份,依然要在她面前矮一头。
今天她终于有了能把魏姝踩在脚下的机会,便又高高在上道:“长姐如母,你母妃过世的早,我便代她教育你几句,贞柔贤淑才是一个公主该有品格。
“之前的事也就罢了,今后妹妹还是收敛些,像砸伤长辈、挑逗其他驸马这样的事,还是少做为好,更要懂得守贞,免得和亲后受靺鞨王子厌弃,若是再因此影响两国友好,妹妹可就是大安的罪人了!”
很明显,文宁公主只想嘲讽魏姝,根本没打算听她的解释。
魏姝便也没同她客气:“虽然姐姐满嘴疯话,但看得出来,姐姐十分忧心靺鞨与大安的关系,既然如此,何不同驸马和离,自请嫁给靺鞨王子?姐姐最懂贞柔贤淑,王子必定喜欢,两国关系也必定牢不可破,大安上下都会因此感念姐姐高义的。”
此时,桃林中的一间木屋里,站在窗前的谢闵听到魏姝的话,不由面色复杂道:“崇宁公主果真非寻常女子,什么话都敢说啊。”
他身边还站着谢兰臣,方才魏姝和文宁公主的一番话,两人都听在耳中。
并不是他们俩故意躲在这里偷听。
谢兰臣昨日便同寺内的方丈约定好,今天一早会来这里,抄录寺内供奉的《仁王护国经》。
《仁王护国经》原文乃梵文所著,先后有三名法师出过译本,但因每位法师的理解不同,各个译本的内容也略有出入,其中不空法师翻译的一版,鲜有传世,谢兰臣听说护国寺有不空法师翻译的原版手稿,便打算抄录一份回西北。
因而谢兰臣比魏姝还要更早来到桃林,谢闵因为有事要查,倒是之后来的,但也比文宁公主早。
他本是有事向谢兰臣回禀,却因为谢兰臣抄写经书的时候,从不许人打扰,只能静静候在一旁,看谢兰臣用比批阅公文仔细百倍的态度,在纸上一笔笔写下工整的楷书。
直到谢兰臣彻底收笔,谢闵刚要开口说话,不曾想魏姝和文宁公主先开了口。
两人所处的位置,离木屋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因谢闵二人自幼习武,特意锻炼过耳目,听力和目力都要比寻常人灵敏许多,便被动听完了两人的对话。
谢闵悄悄瞟了眼谢兰臣的神情,从袖子里摸出一张信纸,递给谢兰臣道:“属下要回禀的正是徐子期的事,这是属下抄录来的、徐子期写给崇宁公主的情诗。”
诗里恰好就有文宁公主说的那句“昭昭我心,皎日为期。”
这句意思很好理解:我对你的心意明明白白,指日为誓,宁死不负。除了是定情的意思,这一句中既有小郡王的名字“昭”,又有徐子期的名字“期”,首尾呼应,几乎是在明示两人的关系。
崇宁公主昨晚才在会同馆的廊下同谢兰臣诉过衷肠,还信誓旦旦地说小郡王是谢兰臣的孩子。
谢闵一开始是有些半信半疑的,直到清点崇宁公主送来的贺礼时,发现在那些珍贵的贺礼中,竟然混着一瓶格格不入的崖蜜。
谢兰臣喜甜,但口腹之欲并不重,常常是厨房做什么便吃什么,唯有长时间伺候在他身边的人,才会察觉一二。
崇宁公主只和谢兰臣相处了短短一天,便察觉了此事,体贴关心至此,谢闵这才相信了崇宁公主的真心。
可谁知道今天就被打了脸。
谢闵看向谢兰臣的目光,不由带上了一丝同情。
然而谢兰臣接过情诗,细细看过一遍,夸了句“写得不错”便没了下文,而是问道:“文宁公主不是说过,宫里把情诗的消息给压了下来,你又是如何得到这首情诗的?”
谢闵略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会同馆里不是有人致力于挑拨王爷和崇宁公主的关系吗?徐子期和情诗的事,都是他们透露给我的。我一开始并不相信,也没打算拿它来污王爷的眼,谁知恰好就和文宁公主说的对上了……”
文宁公主显然并不知道他们也在桃园里,所以那句诗不可能是提前串通好,故意念给他们听的。
既然诗句能对上,那情诗十有八九也是真的了。
谢闵今天没跟着谢兰臣,本就是核查小郡王的身世去了。虽然此事并非谢兰臣要求,可事关谢家血脉,兹事体大,便是谢兰臣不在意,他这个做下属的却得十万分的谨慎,毕竟回到西北后,家里还有一位老太太两位夫人要交代。
可还没等他查出什么,会同馆的人便向他透露了徐子期的事,即便知道那些人是在故意挑拨,他也不敢轻慢,亲自翻了徐家的院墙。
谢闵又道:“我悄悄潜入徐家,见到了徐子期的长相,确实和小郡王有相似之处。”
因为偷听到了谢家父子的谈话,谢闵知道的内情甚至比文宁公主还要更多一点。
元和帝今天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不单单因为徐子期是让公主失德之人,更因为先皇曾经有意让小郡王姓魏,元和帝本就忌讳,徐子期又恰好在这时候跳出来阻止崇宁公主的婚事,元和帝便疑心先皇让小郡王姓魏一事,是徐家在背后撺掇,怀疑徐家父子想混乱皇室血统,有不臣之心……
只可惜徐子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在自己亲爹面前,还狡辩说自己是清白的。
谢闵在心里暗暗唾弃徐子期,同时也更加可怜自家王爷了。他忍不住僭越道:“王爷要和崇宁公主复婚,必然会同时得罪大安和靺鞨。如果小郡王真是王爷的儿子,便是冒再大的风险也值得。可如果小郡王不是,还请王爷能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