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和谢兰臣统共只相处过一晚,加之二人和离时,谢兰臣对自己名义上的儿子见都不见,直接留给魏姝抚养,京中顿时流言四起,纷纷猜测小郡王的生父另有其人,十有八九就在参加过魏姝诗酒会的那些才俊当中。
正因为这些流言,织云才忌讳在公主和小郡王面前提起驸马。
“当初多少人争破了头想来参加公主的诗酒会,就为了能在先皇跟前露个脸,不少人也因此得了先皇重用,还有人偷偷给咱们宫里的宫人塞过银子,就为了能把名声传近公主耳朵里,得公主一张请柬。怎么这会儿到了她们嘴里,就成公主……”
织云把到嘴边的“逼良为娼”四个字咽了回去,气愤地瞪着前头的凉亭,“奴婢替公主去掌她们的嘴!”
淑仪只是二品的嫔,公主却是正一品,张王两人如此非议公主,是以下犯上,惩治了她们,就算事后皇上皇后追究起来,也挑不出错。
魏姝却摇了摇头,对奶娘道:“你先抱昭儿回去。”
昭儿早早被奶娘捂住耳朵,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见母亲不和自己一起走,还有些不开心,奶娘哄了他几句才好。
昭儿刚走远,凉亭里又传出王淑仪的声音:“妹妹这么生气,难不成真被我说中了?看来惠宁确实更有福气,刚过门就白得一便宜儿……哎呦!”
她话说到一半,冷不防突然飞过来个什么东西,直接砸在了她脸上。
王淑仪的鼻子遭了秧,虽没出血,却被砸得又酸又疼,眼泪登时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是个什么东西!”王淑仪惊得连连后退,待看清砸自己的是个小球,恨得抬脚就要踢,却又发现那不是普通的小球,而是一个象牙雕的鬼工球。
一层套着一层,层层都镂刻精美,还有一些大小均匀的孔洞,随着小球在地上翻滚,里头的每一层也随之活动,粗略一数,竟有十一二层之多。只可惜最外头一层上,被摔出了裂纹。
王淑仪曾在郭皇后宫里见到过一个类似的,大小和层数都不及这个,郭皇后却宝贝得不行,在她们这些妃嫔面前炫耀过一遍,便匆匆收了起来……
再看看面前这个,王淑仪眸中闪过一丝贪慕,没舍得真踢下去,而是怒声冲伺候自己的宫人喝道:“都愣着干什么?球会自己飞过来吗?还不快去把那个砸人的给我找出来,砸伤了人,总该要道歉赔偿!”
“不用找了,”魏姝绕过假山,缓缓走上前道,“是昭儿方才踢球,不小心砸到了王淑仪,我已经责令他回去反省了。只是不知,王淑仪想要什么赔偿?”
王淑仪的满腔怒火,在看到魏姝时,登时熄了大半。
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是不可能把球踢飞这么远的。王淑仪哪里不明白真正砸自己的是谁,自己方才和张淑仪说的话,怕是都被魏姝听去了。
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她哪里还敢再提什么赔偿不赔偿的,勉强压下怒火,亲自捡起象牙球还给魏姝道:“小郡王还小,又不是故意的,哪里用什么赔偿,我回去自己抹些药膏就是了。”说着,就要告辞。
虽然都说魏姝要去靺鞨和亲了,但只要魏姝一天不走,皇上和皇后就要继续抬举她,这时候和魏姝起冲突,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自己。王淑仪只能避开。
一旁的张淑仪也十分心虚,顾不上幸灾乐祸,胡乱找了个理由,也要跟着告退。
魏姝却叫住两人道:“两位淑仪请留步,我还有句话要问。”
张王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涌起不好的预感,但也只能继续留下:“公主请讲。”
魏姝:“我记得两位淑仪的娘家,都有侄子吧?”
两人点头。
魏姝道:“有两位淑仪做表率,想来各自的侄子应该都不差,说起来,我也许久没办过诗酒会了,方才听见两位淑仪说,惠宁和文宁姐姐的驸马也都很好,刚好全都一起请进宫来,大家热闹热闹。”
张淑仪和王淑仪顿时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张淑仪。
之前先皇在时,参加魏姝的诗酒会,还有可能遇到先皇,得到先皇青眼,也算不亏,可现在先皇都不在了,再和魏姝有牵扯,除了会影响名声,惹今上疑心外,没有丁点好处。
张淑仪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娘家侄子,却不得不在意自己女儿。
她虽然到处对人吹嘘,惠宁的驸马如何好,可驸马好是好,却和自己女儿感情不和,女儿还曾向她抱怨过,觉得驸马心里像是有了别人,待她很是冷淡。
张淑仪之前没在意,只当是小夫妻还没熟悉,可今天听了王淑仪的话,倒是突然疑心起来,惠宁的驸马不会真和魏姝有什么吧?别的不说,魏姝单这副样貌就挺招眼的。
惠宁出嫁晚,本就耽误了花期,能选中现在的驸马已是不易。
张淑仪突然后悔起自己今天多嘴,惹出这种祸事,万一惠宁的驸马见了魏姝,两人发生了什么,她该怎么向惠宁交代?
张淑仪咬了咬牙,对魏姝道:“公主不能这么做,这不合规矩,有违礼法。”
魏姝笑了笑:“张淑仪不是才说过,我不贤不淑,缺德没规矩?我确是如此。”
说罢,她直接问织云:“我记得父皇留给我的请帖还有一些,是不是?”
魏姝最开始举办诗酒会,只是因为好奇,想见见那些受人追捧的才子佳人们,只可惜佳人们碍于名声,不能出席,最后就只能请才俊入宫了。
御史因此参她行为出格,父皇便以自己的名义发帖,举办诗酒会,所有的请帖却都放在她这儿,她想请谁,就发给谁。
直到父皇驾崩,魏姝手里的请柬还剩下许多。
织云回道:“奴婢前几天才整理过,还有好几十份呢。若是有人管不住嘴,公主就是召他们天天进宫也够使的。”
“那就好,”魏姝道,“请柬上有父皇的印信,见之如见先皇,谁也不能阻拦,你拿上请帖,亲自出宫一趟,一个也别漏下。”
织云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那份没能送出宫的寿礼,当即眼睛一亮,郑重地点了点头。
有了先皇的印信,织云出宫的时候,果然没再受到阻拦,她动作很麻利,除了一个去外地拜访亲友的,两个驸马六个侄子很快都被请进了宫。
魏姝却根本没让他们进永乐宫,罚站似的让他们在宫门口等了两刻钟,便把人放了回去。
这让一直关注永乐宫动静的张王两位淑仪,都长舒了口气。两人痛恨魏姝行事霸道的同时,又都有些心有余悸。
到底是被先皇当做心肝儿一样疼爱的公主,指不定手里还藏着什么别的先皇遗物,这次是几封加盖了先皇印信的请柬,又赶上魏姝心情好,只是让人罚站了一会儿,下次说不准还会拿出什么别的要命东西。
总之她们惹不起,今后只能躲远点。
这一晚,宫内和她们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这些天来,有关魏姝的沸沸扬扬的流言,瞬间都消停了下去。
是夜,长春宫。
今夜是十五,皇上照例歇在郭皇后宫中。元和帝与郭皇后是少年夫妻,至今二人感情仍然极好。
郭皇后一边为元和帝更衣,一边软语说道:“今日午后,张淑仪和王淑仪言语无状,冒犯了崇宁,臣妾已经责罚过她们了。虽然崇宁有时候行事是出格了些,但也是臣妾治理后宫不严,才让流言四散,臣妾也有失职,便也罚了自己三个月的月例。”
“此事与你不相干。” 下午织云刚一出宫,禁军就上报了请柬的事,元和帝很快便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他似是无奈又带着几分赞赏地对郭皇后道:“你啊,就是对自己太严格了,不是自己的错也往自己身上揽。崇宁是被皇兄骄纵坏了,她自己行事不检,自然会有人说闲话,不是你的过错。这几个月长春宫的花销,就从朕的内帑里出吧。”
郭皇后一番感激谢恩后,又说道:“倒是没想到,先皇竟然还给崇宁留了带印信的请柬,果然是宠爱她到了骨子里,人都不在了,还在想着法儿的庇佑她。崇宁这孩子心思也重,往日竟从没提起过。也不知她手里还有没有先皇留下的其他东西,若是金银珠玉这些明面上的东西也就罢了,若是其他的……”
她话没说完,元和帝却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语。
内阁里至今还压着一封诏书,是先皇欲加封魏姝儿子为郡王的诏书。
虽然按例,皇帝的所有诏书都需经内阁转发,才可生效,但大部分情况下,内阁都不会故意和皇上作对,很少会驳回皇上的旨意,但这一封却是例外。
内阁并非是反对先皇为外孙加封郡王,毕竟早在昭儿的满月宴上,先皇早已经金口玉言,当场加封,在场的朝臣们也立刻欢欢喜喜地改口,称“小郡王”。
内阁反对的是,先皇的诏书上,小郡王的名字写的是“魏昭”,而非“谢昭”。
公主的儿子可以被加封郡王,却不能姓魏。
姓魏,便意味着外孙成了亲孙,也意外着皇位有可能会旁落。内阁不答应,宗室更不会答应。
虽然此事在宗室和内阁的阻挠下,不了了之,但元和帝心里还是有了忌惮。
如果没有这件事,他倒是不介意也像皇兄那样纵着魏姝一辈子。
可怕就怕,皇兄还给魏姝留了其他遗诏……
郭皇后在旁自责道:“都怪臣妾办事不利,没能让吕老夫人说服崇宁,臣妾也是没想到,崇宁竟如此固执,连至亲的劝都听不进,也不知道和吕老夫人都说了些什么,把老人家吓得不轻,听说回到家就病倒了。”
元和帝沉默几息,说道:“既然劝不了她,就无需再劝了。”
拖得越久,变数越多,是时候快刀斩乱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