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声从天空传来,沉闷如土里铜鼓的响声。室内红烛摇曳靡丽,而又长久地燃烧,连刺目的闪电也穿透不了这一屋的荒淫场景。
“不服……你还不服……你有什么可不服的?”
面容冶丽的少女歪着头坐在蛇蝎纹珐琅长条屏风下,她一身交领深口玄衣,衣摆暗色金绣隐约浮动。开衩的长裙下露出交叠在一起的修长笔直的双腿。
她摇晃着金杯里的酒,露出了个迷醉又危险的笑容。
那笑如一朵幽昙徐徐花开,还未舒展完全,却蓦然被一抹惊心的狠戾抹消。
“半年了本君还没怀上!狗东西,给本君狠狠地打!”
那精巧金杯已经被捏得扭曲变形,她将杯子恶狠狠地掷出去,打在了对面男人的额角上。
金杯锋利的裂口划过,他的额角流下了触目惊心的鲜红血痕。
“刷拉——”
狂风从半开的纸窗缝隙里猛地吹来,满屋红烛齐齐向右|倾塌,明灭光线中照见了他眉目如飞的面容。
他睁开了漆黑的眼睛。
林涧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手脚和颈项之上都束缚着粗大沉黑的铁链,那铁链不知是何物打造,将他死死地压在了春凳之上,只能如同狗一般勉强仰面乞怜。
那一头墨发有些凌乱的在肩头披散而下,他一身单薄粗劣的白衣已经变成了血衣,更可怖的是,皮肤裸露之处皆被杂乱的鞭痕刀痕所覆盖,那脊背已经血肉模糊的看不出一块好皮。
林涧可以发誓,她此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是因为他那一身惨不忍睹的凌|虐痕迹,而是因为他的面容。
那双丹凤眼过于神圣、过于超离,仿佛渡过了无边苦海回眸而视的一眼,这世间一切于他都不足挂齿。
然而此刻,那眼中却烧起了一股隐秘而刻骨的仇恨。
那场景如同目睹荒寂雪原上一场滔天鬼火那般令人骇惧。
周围的护卫已经站起身来,踢倒了春凳,将他按在地上拳脚相加,林涧的上下齿也开始不自觉地轻轻磕碰。
她现实中没见过这样的人,可是她却在一本书中看过这样浮夸又怪异的描写。
一年之前,她读过一本烂尾的仙侠小说,《道尊》。
那本书里的男主,玄天门道尊陆怀沙,作者便是这样形容他的为人。
“高山空无一人的王座,庙中万众祭拜的神佛。”
林涧觉得自己完蛋了,因为《道尊》里刚巧有个跟她同名同姓的女配——巫族圣女蘼芜君。
此人在书中的定位就是一个胸大无脑的恶毒女配,一枚注定要被陆怀沙用脚尖碾踩在地下的沙粒。
然而就是这样一只蝼蚁,却给陆怀沙留下了此生难忘的屈辱回忆。
《道尊》中陆怀沙与大反派一战后失去记忆,被迫封锁修为沦落到了巫族的地盘上。
他囊空如洗举步维艰,结果恰巧看见圣女在街上贴了张价值“五亿灵石”的告示。
由于金额过于骇人,他便凑近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就坐在对面茶楼上的圣女一眼相中了他,认定他与自己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容貌有八分相似,就令人将他强抢到了她的落雪林中。
按照巫族规矩,每一代圣女都必须与外族人结合,生育下下一代圣女。
但是蘼芜君偏要剑走偏锋,她性子极倔,得不到心上人,就发誓要为对方守贞,逼迫陆怀沙取精,供她使用特殊手法来怀上孩子。
这一段剧情内容之离谱,恶毒女配手段的不堪入目,令林涧一度怀疑她看的其实不是一本龙傲天升级流,而是一本po文。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就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蘼芜君各种怀孕方法尝试过了,均以失败告终。
她怒极发疯,将男主打了一顿扔了出去。
结果当晚被扔出去的陆怀沙就碰上了来巫族寻他的玄天门门徒。不过几日后他便恢复记忆,重返道尊之位,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蘼芜君千刀万剐,将整个巫族一举灭族。
密密麻麻的恐惧从林涧周身攀爬而起,血水、怒吼、红烛、铁锁、肉|体撞击的闷沉声音已在她眼前晃成一片,成为一片被云雾笼罩的地狱之门。
那云雾之中,唯独陆怀沙一双不染世尘,而又浸染熊熊怒火的眼睛愈发清晰。
那是神明之怒,天道之怒。
耳边的人还在带着未尽的怒意絮絮叨叨,
“本君真是瞎了眼了,贴了五亿灵石的告示,居然就捡了你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回来……”
“你是被阉了还是天生就不行?你这种没用的男人怎么也敢凑过去看本君的告示?叫钱迷了眼了,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掂量掂量清楚?……”
“本君在你身上花的时间精力简直就是打了水漂,还敢装纯洁说不要本君的钱,我呸!本君的钱就是喂了狗,也不会花在你这种人身上……”
“打死了?真晦气,赶紧把人拖出去。”
林涧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大喊一声道:“不要!”
她只觉得浑身一轻,蓦地掌握了这具身体。
猛然间穿书的一惊吓,让林涧身体骤然脱力,她扑通一声跪在了膝下柔软细密的地毯里。
“圣女!圣女!”
林涧来不及理会身边赶上来搀扶她的护卫,连滚带爬地膝行到陆怀沙面前,抓住了他的双手。
她刚想要开口说什么,一阵触电般的感觉却从陆怀沙指尖传来,那刹那之间,她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原主身死时的场景。
无尽的风从天空的黑洞里倒灌而来,她仰目只能看见乌沉沉天际伫立着的一抹白影。
那抹身影单看一眼便令人心骇神惧,如天道般的威压刺破云层而下。
“道尊……道尊……求求你……”
她疯狂地扭动着身躯,然而血红的肌肤却仍在一层层剥落,掉在她脚下堆成一座小山,而她身上森森白骨已然可见。
“求求你啊……道尊……”
眼中的血使她视力模糊,她看不清陆怀沙的神色,只能听见审判般冷酷无情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巫族圣女蘼芜君,手段歹毒,死有余辜。”
周身的肌肤霎时都紧缩起来,她竭力想要辩驳出什么,却已经见一枚乌沉中闪耀着金光的令牌自云层中掷下。
“杀。”
以圣女蘼芜君为起点,她脚下的大地缓缓开裂,宛如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她前方无数披枷带锁的人们惨叫着逃窜,却仍旧逃不过被无门关吞噬的命运。
无门关,走投无路,举首无门,必死之地。
她惨烈的嘶吼终于带着喷溅的血液迸发出来,“求求道尊放过巫族啊!!!”
林涧周身震悚地猛然一凉,她僵立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被她握住的那双血手微微一动。
粗大的锁链霎时被横甩而起,将林涧的手和陆怀沙的手死死捆在了一起,接着那锁链沿着她的腰肢盘旋而上,一把将她撕扯进陆怀沙怀里。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人现在猛地坐了起来,他背靠着春凳,将林涧钳入怀中,冰冷的锁链勒住了她的脖子。
“圣女!”
陆怀沙将锁链一紧,吐了口血,森冷的眼眸一点点扫过在场的护卫:“不想她死,就放我离开。”
周围的护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们纷纷拔出腰间佩剑指向陆怀沙,然而却不敢往前一步。
林涧艰难地扯着颈上的铁链,朝护卫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动。
她能感觉到后背被潮热的鲜血一点点浸透,然而陆怀沙却冷得像一具尸体一般。
他的后背上原本就插着不少刑具,陆怀沙方才的动作已经让那些刑具深入腹腔。
林涧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喘息里每一口都带着腥甜的血液。
“陆怀沙,别犯傻。”她竭力镇定下来说,“以你现在的体力,即便杀了我,你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落雪林。”
“那又如何?”他冷冷地讽笑起来,“杀你已是我最大心愿。”
林涧闭了闭眼睛,她咽喉一阵阵发紧,“之前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
“圣女在说什么笑话?”
陆怀沙轻轻偏头看向她,他鬓边散落的长发贴过林涧脸颊,亲密得如耳鬓厮磨,但是说出的话却无比冰冷。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有退路吗?”
林涧的手缓缓向下摸索而去,“我保证说到做到。”
她在自己的腰间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件,看形状似乎是把钥匙。
林涧低眸瞥见了陆怀沙的手腕,那沉重的铁环上有个锁孔,恰恰好朝上。
“你能做到什么?”陆怀沙似乎是觉得林涧脑子出了毛病,“圣女对我做的还少吗?你今夜必须放我离开,否则……”
他话音未落,林涧猛然拽出来了腰间的钥匙。
陆怀沙剑眉倏忽挑起,他眸色中一抹狠戾闪过,带着复仇的浓重杀意勒紧了林涧的脖子。
林涧登时觉得血液不畅,眼前一黑,然而陆怀沙勒她脖子的动作却让他的手腕离她更近了。
林涧抬起手来,飞快地将钥匙插进锁孔,然后咔哒一扭。
锁链登时松脱下来,林涧连滚带爬地从陆怀沙怀里跑出来,如同逃离虎穴龙潭一般。
“赶赶紧把他控制住!”
周围的护卫一拥而上,无数柄利剑落下,他们反扭住陆怀沙双手,用那条松脱下来的锁链将他结结实实捆跪在了地上。
陆怀沙那双丹凤眼里怒不可遏,红得几欲滴血,恨不得将林涧扯成肉泥。
“你杀了我吧。”他声音哑得如同刀刃擦过粗糙石面,“不然我将来一定……”
林涧却已经转过身来,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对着他扑通跪下,痛哭流涕道:
“夫君!我真的错了!我这就拿五亿灵石来给你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