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意很镇定。
他把许逐溪放在地上,安抚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不要哭,别怕。”
许逐溪慌乱地点头,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
“去隔壁屋子找人,告诉他们爷爷昏迷了,好吗?”
“嗯。”
许逐溪松了衣角,转身就往外跑,在门口险些被门槛绊倒,眼含热泪,回头又望着躺在地上的苍白着脸的爷爷。她的心里很慌,飘在半空中,她不知道是怎么了,但是又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了些糟糕的事情。
不敢再深想。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就慌慌张张地跑去敲隔壁的院门。
“李叔叔!李叔叔你在吗?”
“王叔?!”
她跑远了,挨个去敲左右邻舍的院门。
“怎么了?溪溪。”有人开门,见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忙询问。
南淮意长长地呼了口气,闭了闭眼睛。
他弯下腰,双臂从许爷爷的背后穿过,一使劲,就把人抱了起来。正欲迈步往出走,忽觉得手上一松。
许逐溪连着敲了几家的门,找来了三个中年男子。
其中一个有个三轮,蹬到许家家门口,另两个帮着南淮意一起把许爷爷抬到三轮车上去,然后就一同跟在三轮车后小跑着。遇着坡路了,就在后头帮着往前推,快快地往医院赶。
南淮意本想自己去交了费用。
他的衣角却死死地让许逐溪攥在手里。
像是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块浮在水面上的巨石。
“淮意哥哥。”
许逐溪仰头看他,面上无知无觉地流着眼泪。
南淮意叹息一声,抽出衣角,转而把许逐溪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与她目送着几个医生护士,将许爷爷放在担架上,抬着他过了长长的三道门。
医院的走廊长而洁白。
散发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是死亡的气息。
过了最后一道门,门就砰——一下关上了。
那三人南淮意谢过他们,就让他们回去了,托他们转告许姑姑,让她来医院。
他没有介绍自己,只是笑着给他们一人塞了一张钱票。
有人推辞不要,他也不接回来。
三人面面相觑,只见着许逐溪极为依赖这人的样子,便觉得应当是许家的什么亲戚,是可以放心的,便就回去了。
他们道:“还得跟许家老大和老二联系一下。”
“是。”南淮意点头,“那就麻烦三位了。”
“应该的应该的。”
县城的医院不算大,墙壁还是老式的一半绿色一半白色的粉刷。
地面是石板的,在灯光照射下蹭亮,看得出来刚拖过。
南淮意把费用单子递给护士,就牵着许逐溪的手,坐在手术室门前的木长凳子上边等。
门前提示灯冒着幽幽的红光。
医院走廊里隐隐回荡着哭声。
“淮意哥哥。”许逐溪懵懵地盯着那盏红灯,身子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逐溪,别怕。”
南淮意将她拉到身前,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低下头,额头抵着额头。
他看着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
“逐溪,别怕。”
许逐溪止不住地哭泣。
无声的。
却叫南淮意的心跟着一起颤抖。
他叹了口气,按着她的脑袋挨在自己的胸膛,抚摸着她的后背。
他悄悄地说:“逐溪,哭吧,哭过就好了。”
许逐溪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
她慢慢清醒过来。
医院。
对,她在医院。
她掀开被子,鞋子差点穿反,胡乱地踩着鞋子就往外跑。
县城的人们总是不习惯于在医院治疗,更别提住院。
比起这个,他们会选择自己“扛过去”。
在家里吃点药,或者是实在难受的受不了了,第一选择也是找家里附近的赤脚医生,开点土方子,勉强挨过去。
所以床位很空。
南淮意本来是预备交钱的,护士只看了一眼躺在他怀里的许逐溪,就怜惜地点头,让他把小女孩抱到那张空的病床上休息。等着万一有人来了,到时候再让开就是了。
南淮意把许逐溪放在床上,给她脱了外套,堆在枕头旁边,拉过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
睡着也好,他想。
就不必亲眼看着爷爷从里面推出来,盖着洁白的一块长布。
许姑姑到了医院的时候。
正是许爷爷已经从里面推出来了,身上遮掩在白布底下。
她冲上去,揭开白布看了一眼,“爸!”
许姑姑软了腿,跪倒在担架旁边,两只手还死死地攀着担架不放。
“爸!”
她哭的很凄厉。
南淮意只是沉默着让到一边去,坐在椅子上,低下头,双手插入发间。
他很难说得清自己的感受。
许逐溪冲出病房的那一瞬间,放着许爷爷尸体的担架从她面前推过。
她就那样呆呆地望着,望着它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她听到很多人的哭声。
然后她转身,就那样,踉踉跄跄地爬回床,用被子蒙着头。
许逐溪蜷缩起来,双臂抱着腿,头埋进膝盖。
她的头侧靠在枕头上,一半挨着枕头,一半挨着膝盖。
泪水无声地润湿了枕巾。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她悲哀难过又惶恐。
以后怎么办呢?没有爷爷的日子,该活下去呢?
许逐溪难以抑制地想到这个问题。
她没法想象。
这几天她过的浑浑噩噩的。
但又好像是清醒的。
南淮意坚定地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陪她跪在灵棚下,陪她一步一步,扶着棺材送到了下葬的地方。
就像是定心针。
“逐溪。”
他蹲下身子,握着她的胳膊,引导她从地上抓起一抔土,扔到棺材板上去。
“别怕。”
许逐溪没有应声。
她看着左右两边的男子围拢上来,拿着铁锹铲土,将土一铲子一铲子地盖到棺材上去,越盖越高,将棺材面盖的严严实实的。然后就有两个人从三轮车上取下石碑,两个人背着抬着,扎进泥土里,放在土堆前。
她忽然觉得腿一软,就要跪到地上去。
“逐溪,不要怕。”
南淮意还是这么说。
有力的臂膀揽着许逐溪的腰肢,免得她滑下去,跪倒到地上。
许逐溪安静地流了一会儿眼泪。
忽然开始挣扎起来,挣扎着要从南淮意手里挣脱,想要扑到前边去。
“爷爷、爷爷……”
她低低地哀鸣着。
南淮意死死地抱着她,将她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逐溪,不要怕,不要怕。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逐溪,我们要向前走。”
“我们要向前走。”
许逐溪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她的胳膊搂住南淮意的脖子。
用力收紧,几乎要让他喘不上气来,又松开了,只是抱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这里。
等着所有人都下山去了,两个人还是站在这里。
南淮意垂眸,目光静静地落在高高堆起的那土堆的一角,上面插着白布,在风中胡乱地舞动了几下,就安安稳稳地沾着泥土,垂落在里面。
有一点晶莹的泪光在他眼角微微一闪,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最后一件紧要的事情来了。
那就是,许逐溪到底该怎么办。
南淮意不愿意拖着。
他绝不允许让许逐溪再听到一星半点的非议。
也不要她经历一次尴尬的难堪的场面。
小孩子的自尊,其实是很要命的东西。
很多大人都把自己的自尊看的很重。
但是看自己的孩子或是别人的孩子的时候,只会觉得,哪里来的自尊。
“你是我养的我生的,在你老子面前你敢拿乔?!”
大人们只会这样愤怒地冲着孩子喊叫,神情可怖。
所以就像招猫逗狗一样,随意地把自己的恶意,发泄在戏弄孩子身上。
“我只是开个玩笑。”
他们总是会这么说。
还要反过来怪你。
“这么小个玩笑都开不起,这孩子养的这么娇贵——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啊?”
把许逐溪送去学校了。
他一路上紧紧地牵着她,轻声哄着:“下午放学就来接你,好不好?要乖乖上课,好吗?”
“嗯。”
许逐溪变得沉默了许多。
等看着许逐溪进了大门,他才转身离开,去市里来的车常停的地方等着。
有个人要来。
他要接。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接的到。
南淮意不确定,他靠在墙上,抱着手臂环在胸前。
不管接不接得到,他昨晚都已经去找了许姑姑,要在今天中午,赶在许逐溪放学以前,他要商定好许逐溪的去向。
准确说,不是商定,而是通知。
许逐溪,他非得在这两天接走不可。
只要带着许逐溪离开了,这里的人,愿意怎么猜就怎么猜;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
都不干他的事。
他和许逐溪,连一星半点都不会听到。
听不到的话,自然不会产生一点点的烦恼。
远远的,他看见有辆车过来。
还是摇摇晃晃的。
车停了,南淮意站直身子。
按着时间来算,应当是最早的这趟车。
果然。
南淮意往前走了两步,作势要接过来人手里的箱子。
他道:“爸。”
“嗯。”南永衡点头,上下看了一圈,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瞧着没瘦。”
他侧身避开南淮意伸过来的手,与他并排走着,解释道:“家里还有些事,你妈妈走不开,来不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过来了。爸一个人,也能帮你处理好的。”
“嗯。”南淮意点头,他本也没有想过宁水清来不来的事情。
他开门见山:“我已经和逐溪的姑姑约好了,她现在应该是正在她家里等着。我们直接过去就行。”
他问:“爸,你的证件什么的,都带来了吧?”
“都在箱子里。”
南淮意看了一眼那木箱子,收回目光,“行,那等会儿直接去派出所,把收养证明直接办了。”
南永衡有些诧异,“你跟那个女孩——逐溪是吧?逐溪的姑姑,你们已经说好了吗?她们家里是同意的吗?”
南淮意没解释,淡淡道:“她姑姑会同意的。”
路过派出所的时候,他略略停了一下,敲门,留了片刻,身后就跟了一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出来。
南永衡本是在外边等着的,更是惊异。
他狐疑地看向南淮意,显然是想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是南淮意眼下没空跟他解释。
他满心满眼都是赶紧把这件事做妥,然后赶着放学前接走许逐溪,就带她去市里,坐火车,然后彻底离开这里。
所以他脚底下走的飞快,带着另外两个人不得不跟着他加快速度。
许姑姑今日是请了假待在家里的。
她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
她自然是不想要许逐溪这个拖油瓶的。
可是又怕周围邻里要说三道四,惹得她沾上一身腥臊。
眼下有个人冒出来,要带着许逐溪离开,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听着有人来敲门,她就赶忙上前去开门,见着后边还有个穿制服的,愣了一下。
被丈夫拉着胳膊提醒了一下,才让开位子让三个人进来。
这件事情,完成的比南淮意想象的还要顺利。
再加上他主动提出,许爷爷死前,说要把家里这些全部给女儿。
许姑姑自然是点头点的飞快。
这话当然是南淮意编出来的。
不过,这确实本来就是许爷爷的打算,他只是,帮他说出来了而已。
看许姑姑像是甩出去个大麻烦一样。
整个人神清气爽的,仿佛松快了许多。
南淮意冷笑着抬眉,心情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留下南永衡跟着派出所的人,去登记信息,办手续。
他自己去了许家收拾东西。
翻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炕上,挨个看了一遍。
这里边其实属于许逐溪的东西很少。
少得可怜。
乍一看过去,似乎就剩下那件红色羽绒服是可以被带走的。
南淮意坐在炕上,把羽绒服摊开,放在自己腿上,就那样静静地盯着。
他看了很久。
然后一把把衣服塞进柜子最底下,挂上锁。
带什么?
没什么好带的!
他告诉自己。
他飞奔着。
大步向前,越跑越快。
他要立刻见到许逐溪。
他要立刻带她离开这里。
去首都。
许逐溪的人生将会有新的美好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许逐溪的人生
会有新的开始
她要做最最最最最最快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