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吴丽回来的,除了那件红色的羽绒服,还有一个桃红色的书包,拉链上面另缀着个零钱包大小的带着拉链的小包。这完完全全是个时兴的玩意,安县没有的样式。
过完年,许家老大两口子反常地还没有离开打工。
许逐溪心里暗暗高兴,年后上学的第一天,央着吴丽同意她背着这个新书包去学校。
吴丽嗤了一声:“怎么?要背着你这个新书包给班里同学炫耀啊?”
许逐溪大着胆子缠磨着妈妈,向她撒娇,双手搂着吴丽的胳膊,脸蛋紧紧地贴着,央求道:“好不好,妈妈?”
小学放学,总是先在班级门口排着长队,然后老师领着送到门口,继续保持着一字长队往外走,走到谁家的岔路了,或是有父母来接了,就从队伍里走出去。
她总是看前桌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笑着扑在母亲怀里,央告着想吃摊子上卖的糖,还有散发着香气的香喷喷的羊肉串。然后她的母亲就笑着揉揉女儿的脸蛋,神情无奈地朝着摊子走过去了。
吴丽冷冷地扫视着女儿。
许逐溪身子一僵,缓慢地放开母亲的胳膊,站直了,低下头去,抓着书包带。
吴丽翻了个白眼:“背着去吧,把那上面那个小包拿下来,弄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嗯。”许逐溪点头,把背上的书包取下来,佯装着将那个小包取了下来,实则飞快地塞进书包里,就大步向屋子外头跑出去了。
这个小包多好看啊。
她走一步,就能感受到这个小包在身后空中晃悠一下,跟着她的节奏。
等着从家门口跑远了,许逐溪才停下来,从书包里拿出塞进去的这个粉红色的小包,重新挂上去。然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的姿态,大步地昂首挺胸地迈进学校大门。
她想要全班同学都看到自己的这个新书包。
要让他们羡慕,就像平时她羡慕他们一样。
她想要让他们都知道。
许逐溪的爸爸妈妈是出去赚钱了。
而不是把许逐溪扔在了安县,再也不要她了。
等到放学,许逐溪还是高高兴兴的,从桌兜里拿出书包,检查了一遍课本,拉好拉链,正要起身背上书包。却忽地脸色一变,颤抖着摸了两侧的书包拉链。
那里空空如也。
“许逐溪,你怎么了?”前桌的小姑娘还是扎着羊角辫,关怀地询问。
许逐溪苍白着脸颊,从书桌下抬起头,带着哭腔,“我的、我上面这里挂的那个小包,小包不见了——”
“啊?!”羊角辫小姑娘放下自己的书包,忙走到许逐溪旁边,着急地蹲下身子去看桌子底下,“那我帮你找找。你看看是不是在你的书包里面啊?”
“没有、没有……”许逐溪立刻打开书包,把里面的书本全部倒在桌子上,很慌张地摇头,“不在书包里……”
找了许久,却还是白用功。
什么都没有,哪里都没有。
羊角辫姑娘泄气地趴在桌子上,喃喃道:“实在是找不到了。”
她打起精神安慰许逐溪,“没事的啦,你又不是故意的,你妈妈不会怪你的,你跟她好好解释一下就好啦。”
“嗯。”许逐溪强撑起笑容。
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
不一样的,许逐溪在心里说。
我妈妈和你妈妈不一样的。
她编织了一个美梦。
一个妈妈很爱很爱自己的女儿的美梦。
向所有来跟她聊天的同学们。
她不要别人可怜自己。
这个梦把她自己都骗了进去。
可是这个小包没了。
梦忽地就醒了。
许逐溪很清楚又敏锐地知道,妈妈不会饶了自己的。
勉强目送着羊角辫姑娘背着书包哒哒哒地从楼道里跑走了。
许逐溪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害怕和慌张,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眉眼朦胧地跪在地上,专心地,仔细地,一排一排看过去。
“别哭啦——”
很无奈又温柔的一道声音。
一只大手把许逐溪拎起来,放到桌子上,轻轻地用手帕纸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痕,又轻轻地拍掉她膝盖上跪着的沾上的泥土。
“哭花脸,就不好看了。”
是多日没见的南淮意。
他变魔术一样的,展开左手手心,赫然是从许逐溪书包上消失不见的那个小包挂件。
“是在找这个吗?”
他俯身凑近她,柔声哄着,“找到了,那我们就回家吧,嗯?好吗?”
记忆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它会让人同时处在无助而又强大的两个相对的状态里不知所措。
小书包挂件是在哪一天丢的。
他早已不记得了。
只记得丢了小书包挂件,被吴丽骂着数落着,那天下午从家门到学校门口,在这条路上反反复复地走了三遍,没有看到这个挂件的一丁点影子。吴丽走的烦了,将她堵在角落里,狠狠地踹了一顿,命令她一个人在这条路上继续找,找不到,就不用回家了。
于是她就找啊找啊,找到天黑了,路上渐渐没有人了,她才害怕地悄悄地走回家里,缩在院子里,直到第二天在院子里被风吹得冻醒了。
还有这件红色的羽绒服,南淮意垂眸看着。
是吴丽带回来的,她宝贵的紧。
这件红色的羽绒服背后缀着一大片劣质的塑料亮片。
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亮闪闪的,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学校表彰大会,她穿着这件羽绒服坐在前头,全神贯注地等着自己的名字出现。
背后的亮片被坐在身后的两个女生扣的一干二净。
她抱着衣服嚎啕大哭,把衣服藏在箱子里,等住进孤儿院,就再也没见过这件衣服了。
但是没关系。
南淮意愉悦地想,一切都将要不一样了。
他率先伸手拿过书包,单边背在肩上,另一只手牵起许逐溪,慢慢向外走。
他是翻墙进来的。
走来的路上,遇到三个胖男孩。
里头的一个,得意地举起手里的东西,向另外两个炫耀。
他说的眉飞色舞:“嘿——许逐溪今天炫耀,我让她炫耀!等着那会儿上体育课时,我就偷偷溜进教室,一把把这个拽下来了,放在我书包里。看她明天在班里还敢不敢这么得意?!瞧那会儿走的时候,我看见她怕的脸都白了。”
“她还说她妈妈多爱她,什么出去赚钱给她买回来一堆东西,还打算把她接走。呸——我告诉你们,全是胡说八道,我都听见我爸妈说话的时候都说了,许逐溪她爸妈早就不想要她了。这些胡话,全是她编出来的……”
南淮意是听见“许逐溪”三个字才停下的,低头看他手里提着的那个小包挂件。
“张文杰,你这也太厉害了。”
“那是。”中间那胖男孩很得意,甩着手里的这个挂件。
哦,张文杰。
南淮意想起他来了。
原来是这样。
南淮意想,原来就是因为这么简单的嫉妒吗?
所以就害得她在初春的院子里冻了一晚上。
有的孩子坏起来,是大人都没有办法想象的。
于是他微笑着,脚下转了方向,不远不近地跟在三个人身后,等着三个人分别,张文杰一个人蹦跳着往家里走,途中不小心把那挂件甩到地上了。
张文杰满不在乎地踩了两脚,踢着往前走,像是踢着皮球,走着走着,兴许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就把这个挂件捡起来,扔进沟里。
南淮意慢慢地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大步向前冲了几步,一把将张文杰的头蒙在羽绒服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激烈地挣扎着。
推搡着,手脚并用地踢蹬着这个绑住自己的人。
南淮意拖着他,将他拖进窄巷子里,仍旧死死地蒙着他的头,不让他叫出声来,免得引来别人,带来一堆麻烦。他一把将张文杰推到墙上,狠狠地拽起他的衣服,把他往墙上甩着碰撞着墙壁,抬腿猛地用力一踢,踹的张文杰的腿最终软塌塌地垂下。
过了许久,南淮意才从巷子里走出来,一只手拿着衣服,另一只手拖着张文杰,把他扔到地上,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在打架上,已经很有分寸了。
不会留下什么血,也不至于骨折,只是让他疼痛着睡不着也起不来而已。
南淮意从来是这样。
他从来是这么睚眦必报的。
只是做许逐溪的时候,她没有这样的资本。
“淮意哥。”
许逐溪哭的止不住,强力忍着不哭了,却还是抽噎着,“你在哪里找到的?”
南淮意侧头垂眸看着她,握紧了她的手。
“在教室最后边。”
“可能是你刚刚太难过了,没有看到。”
门口有卖红豆饼的,飘着勾人的香气。
南淮意买了一个,付了钱,拿在手里,是滚烫的。
他塞到许逐溪手里,哄着她:“快吃,这么难过,嘴里要吃一点甜的。”
“谢谢淮意哥,我不吃,我饱着的。”许逐溪踮着脚,要把红豆饼塞回南淮意手里,“淮意哥你吃吧,我不饿,不用给我买。”
她又很郑重地道谢,“谢谢你。”
“快吃!”
南淮意故意板着脸,皱着眉头。
但是笑意又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的。
“在门口等你的时候,我吃了很多个,觉得很好吃,想让你尝一尝。”
“好。”许逐溪这才把红豆饼接过,拿到手里,很小心地咬了一口。
南淮意问:“好吃吗?”
“嗯。”许逐溪点头,专注地咬着红豆饼。
红豆饼的馅料用的很足,有红豆掉出来,她忙用手接住,塞在嘴里。
吃了很多,这话是真的。
虽然不是这次,也不是上次。
是第一次来的时候。
南淮意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又难掩期盼的,焦急地等着年幼的自己走出来之前。
他站在这堆摊贩中间,难以自制地盯着红豆饼和羊肉串,还有许多不同的。
南淮意一个一个地尝了一遍。
其实没有多好吃,他想,最起码,没有他记忆里那么好吃。
但是记忆里,她挨个走过这些摊贩,目不斜视,又不得不嗅闻着这些香味。
那种真切的渴望是真实的。
可许逐溪总是只是看着的。
最多咽咽口水。
或是目光不易察觉地停留在同学手里的吃食上一瞬间。
买这些零嘴是要花钱的。
钱要爷爷赚很久,但是吃了这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南淮意低头看着吃完红豆饼的自己。
做了个愉快的决定,算啦,等带她回首都前,就带着逐溪,一个一个尝一遍吧。
作者有话要说:写书包这个,其实是我最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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