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安远侯和夫人原本已与国公府敲定婚事,准备将婚事告知暮遥,又因为离开前世子一番暧昧之举而不敢轻举妄动,别到时叫暮遥空欢喜一场,反倒更加伤心。

暮遥那日从庆国公府回来之后就直接病了,大夫来瞧过,诊断为忧思过深和惊吓过度。忧思自是因为世子那番异常之举,而惊吓则是因为怕自己真要嫁给南安王了,她真不想出逃塞外,更不想投湖自尽啊!

这贵女生病都是有讲究的,这么卧床一病,一来显出自己的伤心失望,二来便是可以顺理成章地躲过中秋宫宴了。

秦氏和侯爷自是知晓这些小动作,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含糊过去了。

只暮语这两日心情上佳,甚至有些紧张,真要和威名赫赫的南安王见面了吗?

她犹记得那年在云州田庄上,有南蛮入侵村子,月娘不在,她害怕地躲在柴堆里,南蛮四处寻找值钱物件,见人就杀,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害怕极了。后来南安王领兵赶到,将南蛮杀了个精光,见她孤身一人便将她抱起送到云山寺庙中,她才逃过一劫。

从此以后南安王便是她的救命恩人,不论别人如何说道王爷,均不能撼动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暮语这两天既没摸鱼也没爬树,而是日日在房中,一会儿练字,一会儿练琴,偶尔撸猫,收敛贪玩的性子,强迫自己过起了大家闺秀的生活。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宫宴设在傍晚,无须过早准备,暮语却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晓莲,你赶紧去帮我准备几身衣裳,我要挑一挑。”暮语催促道。

小姐这是魔怔了?

婢女晓莲不解,但还是按吩咐照做,可暮语接连换了十几套衣裙都觉不妥,第一次觉得衣衫好像比糕点有用些。

千挑万选定了件藕粉色蝴蝶纹长裙,暮语平时多着素色,鲜少穿这样亮丽的颜色,上身之后看得晓莲眼睛都直了,活脱脱一个坠入人间的精灵啊。

暮语对晓莲的反应很是满意,衣衫选定后便要束发了,晓莲为她梳了个颇为别致的百合髻,再着发饰点缀即可。

可是没有发饰……

“小姐的步摇哪去了?女婢怎么寻不到呢。”晓莲疑惑道。

“无须步摇了,去院子里采几朵鲜花插上岂不更好。”暮语搪塞道。

原来小姐才是束发的高手,晓莲去院中采了几朵新鲜盛放的山茶花,点缀在发间清丽脱俗,且显得侯府低调不奢靡,甚好。

暮语一番穿衣打扮后竟已近黄昏,因暮遥尚在病中,所以安远侯携夫人和小女儿暮语乘马车前往宫中。

因着西北大旱和东海水患,所以今年中秋宫宴一切从简,所邀赴宴的大臣勋贵也不多,安远侯跻身其中倒略有些沾沾自喜。

入了两仪殿中,大臣勋贵们依次入席。这宫宴的座席规次自有一番讲究,暮远志身为礼部尚书深知其中要害,以今日这阵仗,自己怕是要坐到殿门口去了。

內侍领着安远侯一行入内,进了殿门往里一直走,眼看接近皇上所坐的主位才停下脚步。內侍行礼示意安远侯落座,他默默数了数,这竟是第二排。

“敢问公公,可是领错位置了?”安远侯出声询问。

“侯爷放心,并无差错。”

安远侯四下看了看,自己竟坐得比一众亲王还前,眉心止不住地突突直跳。

吉时已到,宫宴即将开席,殿内案几前皆已满座,只余安远侯前排的一张了。

“皇上驾到——”內侍的通传声打破寂静,殿中人皆起身行礼,高呼万岁。

只见皇上与皇后携手入殿,面色沉静,眉眼慈祥,却又不失威严。只是皇上身后怎么还有一道黑色的身影?

众人低头行礼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好奇抬眼打量。这不看还好,一看还真吓了一跳,那人竟是从不在宫宴露面的南安王。

竟然和皇上皇后同时入殿,果然狂悖无礼,符合他一贯作风。

皇上皇后入座主位,南安王行至第一排,停下脚步,堪堪坐在了安远侯的前面。

暮语因着母亲入宫前的再三叮嘱,加之要见到南安王的紧张忐忑,不敢轻举妄动,全程皆低着头,皇上所说之话也没听清楚,连带宫宴开始后也只稍稍抿了口面前的茶。

殿内皇上谈笑风生,习下大臣附和应声。

酒过三巡,殿内舞姬助兴,身姿曼妙,再伴着琴声乐声,十分养眼,宴会气氛渐渐松缓下来,席间大臣低声交谈,偶有走动,互相敬酒行礼。只南安王周围一带无人问津,连靠都不敢靠近。

安远侯慢条斯理地用着膳食,忽见前排黑影缓缓转身,接着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南安王手持酒杯,幽幽道:“本王,敬侯爷一杯。”

什么?

南安王敬酒?

安远侯呆了半晌,刚放入口中的肉丝都掉了一半出来。

表情完全可以用惊呆了来形容。

此时殿内也安静下来,目光纷纷聚焦过来,这世上喝过南安王敬酒的恐怕除了皇上再无他人了吧,安远侯好大的面子,只是这杯酒下肚能否消化就不得而知了。

“侯爷?”南安王又唤了他一声。

秦氏在一旁用手肘轻撞了他一下,安远侯才晃过神来。

南安王再次举杯示意,接着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安远侯定了定神,也将杯中酒饮下,而后再微不可查地拭干额角的冷汗。

“锦衣卫大人?”暮语认真细看了许久,确定之后才敢开口打招呼。

女儿啊,别乱叫,安远侯心如擂鼓,才刚拭干的汗水又不可控制的渗了出来。

南安王低低“嗯”了一声,声音不大,惊吓性却极大。

安远侯不可自制地手震起来,“嘭”地一声,酒杯落地,发出清脆响声,旁人纷纷侧目。

众人观此皆是一惊,安远侯府怕是要完。犹记得一个月前,安远侯奏本尚书,称南安王滥用私刑、杀戮过重、不合礼法,当时是何等的意气奋发,这不报复来了。

暮语虽然得了回应,但她刚才在旁听得清楚,那位锦衣卫大人自称本王,且父亲好像挺怕他的,难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安王殿下?

暮语盯着那道黑色背影注视良久,时过境迁,她已然不记得当年救她之人的音容样貌了,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和这道背影很像。

宫宴后半场,南安王倒是没再搭话,安远侯却仍然战战兢兢,一直挨到宫宴末,众人移步到御花园赏月,安远侯才觉呼吸顺畅了些。

空中一轮圆月高悬,伴着袅袅云烟在旁散开。

借夜色遮掩,暮语壮着胆子走至谢承允面前道:“你是,南安王殿下?”

谢承允微微颔首。

“哪个南安王?”

“……”

难不成还有好几个南安王?

“云州的南安王吗?”

“正是。”

“那你左臂上可有一条长疤,从关节出一直延伸到肩部?”

“……”

虽说两人有婚约在身,不过这般询问是否太过直接了些,谢承允没有应声。

“到底有没有?”暮语追问道,带着点言行逼供的架势。

“有。”

暮语长舒一口气,接着脸上绽放出一个明艳灿烂的笑容。

此时一道亮光划过夜空,天边中忽然烟火盛放,绚烂闪耀,伴着此起彼伏地轰隆声,彩光忽明忽暗,照映在暮语一尘不染的脸蛋上,叫人分不清哪个更美。

她的眼里有星星,比那漫天烟火还亮。

不远处,安远侯和夫人秦氏看见这一幕,心跳不止,幸而两人身体都还康健,并无心疾,不然这会儿非吓昏过去不可。

没想到暮语和南安王竟是一早相识,看样子还挺喜欢他,且还大胆地唤王爷为“锦衣卫大人”,更可怕的是南安王还应声了。

串联起前因后果,安远侯似乎想明白了,前几日王府管家送来的请柬,以及刚才宫宴上南安王反常的举止,怕都是因为暮语吧。

安远侯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既欣喜于暮语与南安王融洽的关系,又担心娇憨乖巧的女儿可能真的要嫁给那煞神了。

人心往往就是这般复杂,作为安远侯,他自是希望女儿能与南安王联姻,巩固自己的朝中地位,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又忍不住担忧女儿的性命安危。

烟花盛放之后,宫宴就正式结束了,暮语上了侯府的马车,和父母亲同乘。

“你老实告诉爹,你和南安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安远侯语重心长地问道。

“应该是半个月前,”暮语想了想,又道“不对,应该是那日在阳山寺上香。”

暮远志和秦氏听得心跳一阵快过一阵。

“啊不对,应该是女儿在云州之时。”暮语又补充道。

马车颠簸晃荡,暮远志和秦氏闻言两个都没坐稳,身子晃了晃,堪堪撞上了车厢:“什么?!”

“当年女儿年仅十岁,南蛮入侵云州边境,屠杀村庄,是南安王殿下救了女儿,还将女儿送入云山寺中避难。”

此言一出,车厢内又恢复寂静。

原来女儿幼时吃了那么多苦,甚至有性命之忧,却从未抱怨过。如今才从云州回京没多久,却因为侯府嫡女的身份,又要深入另一个龙潭虎穴。

确实是为人父母的失职。

“那你可愿嫁给南安王殿下?”安远侯问道。

暮语默不作声。

“若是不愿,父亲就是效仿那崔太傅一般告老还乡……”

“女儿愿意。”暮语赶紧打断。

安远侯暗松一口气,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没再说出口。

他其实想说:“效仿崔太傅一般告老还乡,就太对不起暮家列祖列宗了。”

还好女儿贴心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