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轻轻擦过他衣角的瞬间,我慌忙伸出一只手撑住了他侧前方的落地扶手,而另一只手则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原本黏在自己身上的小玩意儿丢进了那个男人披风的毛领子里。
我该庆幸这个男人总是穿着这样厚实的衣服,厚实到有什么小玩意儿落进去,他一时间恐怕都很难能察觉。
事实上,我不太清楚陀思妥耶夫斯基到底有没有留意到我的小动作,虽然他的注意理论上来说该是被我探到他身前的手吸引着才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了什么。
心跳一时间有些快,愈渐焦灼的空气让我的心情也变得有些紧张。
“您——”
陀思妥耶夫斯基忽然转过了视线,看向了几乎贴到了他跟前的我。漠然的眼神让我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几乎有一瞬的窒息。
电车恰驶过一排高大的银杏树,叶间漏下的阳光剪着淡黑的影子明明灭灭地铺在他漂亮的面孔上,也总算让他没什么波澜的脸看起来姑且有了一丝生机。一束光镀在他的眼睫,将碎光散进他的眼底,一闪而过的画面竟让人觉得有些惊艳。
我慌忙别开视线,顺势颓然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小声又说了句:“真的很抱歉。”
空气当中似乎开始弥散开一种微妙的氛围,而当我转过视线的时候,耳边仿佛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带着磁性的笑声。
那很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可我印象当中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却并不该会这样地笑。
他抬起了手,似是漫不经心地在自己的肩头掸了两下,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我刚刚丢上去的小玩意儿。像是在逗弄着猎物的猫一样,他这样的动作简直可以说是促狭。
我摒住了呼吸,生怕他下一秒就突然会因为戳破了我之前的行径而对我发难。可当我再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入耳的却是:
“请您不要在意这样的事情。”
温柔而优雅的,抛开那些黑暗的内核不看的话,这个男人的言行更像是一位普通的绅士。
我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或许是他发现了,只是不想戳破,也或者真的是我技高一筹,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不管是哪一种,总之眼下这个好心的俄罗斯人看起来完全没有为难我的意思,于是我也总算姑且松了一口气。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那些手握剧本的大佬们自己内部解决吧,我这样的小角色果然只适合在苟得住命的前提下吃瓜看戏。
带着这样的念头,我的心情也平静了不少,甚至有一点微妙的愉悦感。
这样的愉悦感直持续到电车缓缓开进了既定的站点。
大抵是因为有那家新开不久的游乐园的缘故,在这站下车的人着实不少,当车子在站台稳稳停下之后,零零散散地坐在座位上的乘客们都各自起了身。
如我所料想的一样,五条悟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在这个行列当中。
“感觉今天游乐园会有不少人呢。”仰面望着站在面前冲我伸出手的太宰治,我佯是漫不经心地笑着说了句。
“毕竟是周末,又是刚刚开放不久的游乐园呢。”太宰治随意附和了句:“而且今天似乎在公园的体育场里要举行大满贯的网球巨星幸村精市与迹部财团新任总裁迹部景吾的表演赛,会有粉丝特地来看也不奇怪。”
“诶——”
我略扬起了眉梢。
这两个名字我当然不陌生,虽然他们出现在这样异能遍地的世界观下不免有些违和,不过我对这个世界的包容性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倒是不至于太觉得意外。
不如说,在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我内心里便产生了某种怀疑——说不定我们这些人之所以齐齐地聚在这里,本质原因就是这场特殊的“表演赛”吧?
“是很有名的选手呢。”
将手掌放在了太宰治的掌心,我跟着他走出了车门。
“如果是太宰先生的话,一定有办法能弄到门票吧?”
“嗯……会怎么样呢……”太宰治没有看我,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拖长了音调,像是真在认真思索着一般:“那个门票似乎很难弄到,现在我手里也没有。”
“说起来弥绪酱也会对网球赛感兴趣来着吗?”
“毕竟是有名人,还是会有一点兴趣呢。”我歪了下脑袋,看向男人:“不过果然还是约会本身更重要。”
我所在意的当然不是什么球赛,而是那三个重量级的男人各自想要做什么,而我在今天的这件事里又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当然,车上的那段小插曲之后,我想我或许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与太宰治之间的关系问题了。虽然太宰治在车上并没有阻拦我的行径,但归根结底,那样的动作还是会在一定程度上与他原本的计划出现偏移,更重要的是,当我把窃听器拿下来的一瞬间,就相当于是在告诉太宰治“我已经知道你在演我了哦”这样的信息,而将这样的信息摆在明面上,无疑是在提醒那个男人,我本身并不是什么单纯可欺的存在,我甚至拥有这样的能力——这是在将自己潜在的危险性展现给别人,但与此同时,也可以为自己博得更多一点话语权。
到了这步田地,我或许也终于有了一点资本可以和太宰治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当然,只是以“星期日”的身份。
随着车门的开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影只花了片刻便彻底消失在了人潮当中,不过太宰治都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我自然也不会贸然着急。作为借着老虎威势的狐狸,我只要乖乖地划定属于自己的安全范围,只在必要的时候见缝插针地为自己谋一点好处就足够了,毕竟我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精力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握在手里。
“哎呀哎呀,只有两个人的话不会觉得闷吗?”
正当我们即将走出检票的闸门时,五条悟的声音再次在背后响了起来。
……所以说这个家伙大概是最让人迷惑的存在了吧!作为一个咒术师,他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异能剧本组正面掰头的战场啊?
当然,既然像五条悟这种成天赶场全年无休的咒术师都在这里刷新了,这附近会出现类似“诅咒”事件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而一旦有“诅咒”这样的东西卷入的话,情况可能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我没有对五条悟的话做出什么回应,而是将带着问询的视线投向了太宰治。他显然掌握着许多我没有的情报,对于眼下情况的把控也势必比我更精准,所以是否要与咒术师发生什么纠葛,当然要由他来确定。
这么好用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随意打搅别人约会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吧。”太宰治略略抬起视线,唇边衔着一抹带着凛意的弧度:“或许没有交往对象的您可能不太能理解——但这样的行径或许就是您一直都没有交往对象的原因也说不定呢。”
“我们来游乐园是为了享受‘二人世界’的哦。”
简单直白地拒绝,看起来没有给五条悟留一丁点的余地。很显然,太宰治本人很想要跟五条悟和他所代表的咒术势力划清界限。
然而五条悟的字典看起来就好像完全不存在“读空气”这样的词条似的,又或者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而一定要贴着我们不可,总之即使在太宰治明确地说出了拒绝的话之后,他还依然不依不饶地在一边大声嘟囔着:“说什么‘二人世界’,这里的人这么多,想要两个人单独相处本来也不可能做到吧。”
这样说着,五条悟若无其事地跟在我和太宰治的身后亦步亦趋,而每当我回过视线看他的时候,他就摆出一副仿佛在说“这里这么多人不是我出现在这里也会有别人”一样的理直气壮的神情。
着实有点讨打。
而五条悟这副模样也让我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我还是不知道这个日常活跃在东京的男人为什么这两天频繁在横滨出没,虽然说东京到横滨就半个小时不到的车程,但如果不是有什么必要的事情的话,以五条悟的忙碌程度,应该不会特地跑到横滨新开的一家游乐园来放假吧。
更有意思的是,他来游乐园就来游乐园,还偏要紧紧地跟着假扮情侣的太宰治和我——这让我几乎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专门来监视我的了。
当然,我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相当有数的,就算我身上背负着一道属于“死灵”的诅咒,也完全不值得让五条悟这种程度的顶级咒术师专门一对一地来盯防,他所经手的关于“诅咒”的事件,大都潜藏着相当大的威胁。
所以当我意识到他一直都在毫不掩饰地跟着我和太宰治的时候,我的内心里自然不免忐忑。
——他贴得越近,就意味着我离危险的境地越近。
太宰治当然不会不知道这种事情。尽管他脸上还带着平和的笑容,身上也看不出一丁点的破绽,但从他垂着的眼睫下漏出的光影间,我也勉强可以分辨出一点思索的神色。
约会就是在这样各怀心事的氛围下开始的。进了游乐园之后,太宰治便径自拉着我先去了离门口最近的摩天轮。狭小的玻璃隔间里只容得下两个人。
于是世界终于安静了。
透明的隔间缓缓上升着,于是脚下的风景也一点一点地变小。阳光透过玻璃,将小小的格子间填满,让空气也变得有些灼热了,周遭安静得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这里只有我们。
“今天的约会似乎出现了一点意外呀——”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望向太宰治的眼睛:
“所以太宰先生已经想好了吗?该怎么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