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吵怡情

李煜的书房就在寝殿的右手旁,出门一拐便到了。出于文人的习惯,书房门外还贴着一幅楹联:月斜诗梦瘦,风散墨花香。

商邵柔想了想,倒是挺符合李煜的气质。若非生为皇子,以李煜的才学,应该能成为向他的老师丁仪一样的书生大儒,桃李满天下吧。

书房内不像主殿装饰得富丽堂皇,而是一切从简,从进门的那一刻起,笔墨书味扑鼻而来。两边是一排排高约三米左右的书架,书架上的书一直铺到窗子边。

正中央仅有一张檀木桌子,上面堆着一堆陈旧的奏折和必备的笔墨纸砚。桌子后有一个青花阔口瓷缸,里面装着些卷起来的画帛。其中一幅画,被高高挂在墙上。

商邵柔凝眉一看,再结合书中所写,得出结论:这便是那幅令谢淑妃忍不住追忆往事的画作:《雪中行》。

出自大殷第一画师黎元芹老先生。

李煜顺着她的目光往墙上一看,眼中意味不明。他将桌上的那份名单递给商邵柔,身体微微挪动,挡住了商邵柔看那幅画的视线。

商邵柔接过名单,眼睛快速扫了一遍,大多数都与小说中提到的人一致,只是她还是忍不住稍稍皱了下眉。

李煜身为太子,座次竟然比不上其他几个较他年长些的皇子?她的手指往旁边移了移,突然之间全身呆滞。

“怎么了”李煜感受到了她全身的僵硬,随着她的手指一看。

“七皇子,怎么也在名单之中?”商邵柔全身似乎像是被蚂蚁啃咬一般,一种惊惧和麻木窜然而起。

七皇子,李劼,日后的镇北王,原小说的男主,一个阴沉狠练,城府极深,且极其善于伪装的人。

“七弟腿脚不便,又自小在宫外长大。说实话,昨晚刚拿到名单的时候,我也有些吃惊。”

商邵柔的心中尤有震惊,他不该这个时候出现的。小说中他虽然是男主,但是出场时间靠后,前半段都在讲宫中内斗,各方势力牵制。

而生来就有一只异瞳,又后天跑马摔断一只腿的七皇子李劼一直在宫外建府,韬光养晦。

商邵柔尚且还记得,后期李劼一出场,直接将李煜的羽翼全数折尽,还让李煜在心爱的女主面前直接颜面尽失。

从第一场交锋开始,李煜就输得一败涂地,后期黑化,也只是困兽之斗,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

“殿下,他身上有胡人血统,胡人又生性残暴嗜血,陛下怎么会将他也叫进宫来?”

商邵柔急得发抖,目前东宫的处境已经够糟了,再来一个李劼,李煜如何能应付得了?

她没有注意到,此话已经僭越,李煜的脸有些沉,“柔儿,你不该这样说七弟,无论如何,他是大殷朝的皇子,身份尊贵。”

即便他与七弟接触不多,但同样身为皇子,他也无法容忍旁人公然对他的皇弟不敬。

商邵柔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个榆木脑袋,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可是拥有主角光环的凶狠男主啊,你这样维护他?看他日后怎么对你!

李煜本以为,商邵柔失言过后会进行反省,却没想到她对上他的眸子,一脸郑重又急切地告诫他:“殿下,您必须小心提防七皇子,他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李煜面露愠色,“七弟因生而异瞳,已经遭受了许多非议,甚至不能像其他皇子一样,在父皇母后身边长大...”

商邵柔后退两步,眼睛直直地盯着李煜,一字一顿地说道:“殿下,你不相信我?”

商邵柔本来以为,自李煜提出要将她调来主殿那一刻,二人就已经是互相信任的关系了。

原是她多想。

“我并非不信你,只是兹事体大,在没有依据时,你不可对皇子无礼。你如今是在我殿里还好,倘若这话被旁人听见了,便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殿下是信我?”不知为何,商邵柔心气儿也有些拧,毕竟,他那晚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他相信她。

如今才过了多久?难道男人的话,都如这般不可信,无一例外?

“柔儿,你不知年幼时,我曾于宫外绫罗街上纵马,可不知为何马儿却突然失控,是七弟冒死救下我,他的那条腿被废,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跳马救我。”

回首起往事,李煜的眸光闪过些自责与不忍。

“如果我说,七皇子的那双腿,根本就没断呢?”

“不可能。”李煜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否认了,“当年,母妃和我我,为七弟寻遍了天下名医,就连太医院的江太医也说,他的腿绝无治愈的可能。”

商邵柔的心中冷了下来。她理解李煜的心情,要他短时间内相信一个冒死救过他的人居心叵测,等于是在重构他的一直一来的心念

更何况,当年的事情不仅有他参与,他的生母娴妃同样对李劼感激又歉疚万分。

可是,理解并不代表着欣然接受。

她并不想多说,寻了个理由,“殿下,张公公清晨嘱咐我伺候您晨起过后,去他那里一趟,若是您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就先退下了。”

她明显的疏离令李煜一滞。他没说话,可他心中亦有气,明明是她先说了些大不敬的胡话,他没追究她已经算仁慈,怎么她反倒生起气来?

出门的那一刻,商邵柔的内心张牙舞爪起来,“死李煜臭李煜,你活该斗不过他,你活该被李劼按在地上摩擦,我再也不管你,气死我了!”

“柔儿姑娘好。”商邵柔气呼呼地走远,东宫里的宫娥见到她便恭敬地请安行礼,商邵柔没心情应,只是稍稍点头。

耳后传来些宫娥的窃窃私语,“装什么,跟她问安也不理人。”

“别说了别说了。”

商邵柔没理她们,提腿往春儿的偏殿去,骆闻也在。他靠在门扉上,手里拿着一把剑,双手抱在胸前,目光时不时地看向里面。

今早上,太医院刚刚调配好了解药,骆闻第一时间便送过来了。

里面不时地还会传来春儿忍痛的轻吟声,骆闻皱了皱眉,面露担忧。

回头一见,商邵柔正气呼呼地往这边来,还不待他出口,商邵柔便一脸冷意道:“你来干什么?非礼勿视没听过?”

商邵柔本就闷着一肚子气,这会儿见着对李煜忠心耿耿的骆闻,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骆闻平日里也不喜她,总是对她摆一幅臭脸。

骆闻眉梢一挑,正欲与之争论,里头传来春儿的喊声,“柔儿,你来了?”

骆闻刚到嘴边的话也就此咽下。

商邵柔走进去,小宫娥已经按照太医的嘱咐小心翼翼地为她上好药,缠上了绷带,只是那白色的布条还隐隐约约渗出些红色来。

“好点儿了吗?”商邵柔拂去心中不快,轻柔地问。

春儿点了点头,扯出一抹笑来。商邵柔顿时觉得昨夜她的疑虑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春儿手指冰冷,很有可能是她的手露在外面,身体又痛得无法动弹导致的。

“第一天侍奉殿下,感觉如何?殿下有没有为难你,你有没有出错?”

商邵柔没回应。春儿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儿,猜想她可能是被训斥了,又出言安慰。“没事的,殿下宽厚仁德,即便是你犯错了,想必他也不会太过苛责。”

商邵柔的嘴角扯了一下,岔开话题。外头脚步匆匆,人影攒动。不远处传来了张清的声音,“骆统领,殿下请您去书房一趟。”

商邵柔微微皱眉,见春儿脸色疲困,又说了会儿话,便也退了出来。

她溜达着到了自己的寝居,见檐廊下昨晚的那几个小宫女摊在地上东倒西歪。

“来了来了。”一小宫女眼尖,赶紧推醒众人,众人福身行礼,“柔儿姐姐好。”

商邵柔一想到昨晚狐假虎威,假借的是李煜的权势,心下有些泄气,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她们都散下了。

气过之后,商邵柔心里已经冷静下来了一些。她本想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的。

可奈何她现在跟李煜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就算李煜榆木脑袋想不通,她也不能坐视不管,否则丢的是她的小命。

撑过这几天就好,商邵柔在心中告诫自己,等元宵宴一过,她就向李煜申请出宫。如果她不答应,自己还有他赠予的玉佩当作承诺。

想通了之后,她心中便舒畅了许多,步子轻盈地往后厨去了。

小顺子和小哲子见了商邵柔,面上也是欢喜的。“姑娘,听说你升迁,搬到主殿去伺候太子殿下了,恭喜姑娘!”

商邵柔笑了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后厨的情况怎么样?”

小顺子说道:“按照您的吩咐,我们重新整理记录了一遍流程,又从师傅那里,要来了各宫娘娘的喜好,做出了不同口味的果冻。”

“不仅如此,薄荷叶加入牛胶后再与各味果汁混合,从冰窖里拿出来之后会脱水变黑,影响美观。小哲子便提议,将薄荷叶研磨成粉,加再进行混合。”

商邵柔欣慰地点点头,拿起一碟新鲜做成的果冻,舀了两口,双眼放光,“口感似乎更好了。”

她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干得不错,等下月我移迁的赏银发下来,每人奖励五两!”

小顺子和小哲子欣喜万分,忙跪下来道谢,商邵柔却一把拉住他们,“你们做好我交代的事情,好处少不了。”

笼络人心,也是她的强项之一。前提是,对方有没有能力,值得她笼络。

想到这儿,她突然想起了郑由。郑由是她穿书后的第一个合作对象,听李煜讲,那日淑妃本是要下毒害死她的。

是郑由提前与殿内侍奉的采翠串通,将毒药换成了旁的,这才保住了她的小命。

说起来,她已经几日未曾见过郑由了。眼下李劼提前出场,东宫处境岌岌可危,李煜又一根筋靠不住,她必须找郑由帮忙。

思及此,她便提腿往御花园去,在苍翠亭后数第三棵桃树下系上红色布条并打结,这是她与郑由交头的暗号。

傍晚之后,商邵柔回到主殿,李煜还在书房与骆闻议事,骆闻转告她,说让她先退下休息,殿下不用她伺候了。

商邵柔猜想,李煜也在跟她生闷气。这正衬她意,她换上身轻便些的装扮,避过人群,往主殿外西北角的竹林去了。

那儿属于东宫的管辖范畴,无旁人靠近。之前商邵柔和假扮骆闻的李煜曾约定好要在这里教她习武,李煜便撤下了守卫,只有骆闻会偶尔来巡查。

后来,李煜的身份暴露,教习武功一事,也就因为二人身份上的悬殊而不了了之。

月头西沉,商邵柔在竹林焦急地等了许久,才等到了一阵脚步声。商邵柔欣喜回头,却见郑由脸色乌青,面色不悦。

商邵柔一脸错愕,“郑公公,你的脸...”

他身量颀长又骨瘦嶙峋,肤色又极其白,眼窝深陷。在这风吹瑟瑟的竹林中,他的脸竟显得有些恐怖,“往后,我不会再帮你,你也无需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月斜诗梦瘦,风散墨花香”出自明代抗倭大将邓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