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宜臻的视线落在被拉拽的袖口上,不动声色的抽离:“随你。”
嘴上说着“随你”的人却贴心的让在二楼伺候的小童帮忙把剩下的菜给打包起来。
头一次听到有人吃不完还要打包带走的小童虽然有些诧异,依旧很快上手,还多添了几道小食进去。
抱着食盒,书袋勾在后面背着的穆白笑得一双眼儿都眯成一条缝:“谢谢你,你真的是个好人。”
“一点剩菜剩饭就把你给收买了,你要知道,如果她是好人,天底下恐怕没有坏人了。”林霜寒撇嘴挑刺。
要说好人,她这位好友,唔,顶多就是占了其中一个字。
穆白反驳:“反正她在我眼里就是个好人,哪怕她不是世俗上的好人,对我而言是个好人就行了。”
而且穆白发现,她不但外表看起来凶巴巴的,人更是嘴硬心软。
林宜臻也没有想到,她有一天还能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是个好人的评价,倒是怪新鲜的。
微山学堂卯时开始第一堂课,酉时归家,因为学院并不强制学员实现住宿制。
学员们的作息时间也会按照春夏秋冬四季随之变化。
春:“夜卧早起,?步于庭”。
夏:“夜卧早起,?厌于?”
秋:“早卧早起,与鸡俱兴。”
冬:“早卧晚起,必待日光。”(注释①)
迈着小细腿的穆白抱着食盒,嘴角高兴得高高翘起的跟在后面走的时候,仿佛连他嗅到的空气都是香甜的。
回到寝庐,把食盒放下的穆白立刻撅着屁股往他垂下帷幔的床里钻,取出藏在最底下的小包裹,然后,狠狠心地取出两个馒头,又担心她一个吃不饱,再狠狠心拿出两个。
馒头是他现在能给出的最好的东西了,虽然对比于她给的,他的馒头是很寒酸得拿不出手,但他也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分享给她。
“那个,你要吃馒头吗,是我亲手做的,虽然卖相看起来不太好看,但是我保证它吃起来的味道很不错。”抱着两个馒头从床位里钻出来的穆白发现原本在寝庐里的人突然不见了,心里有些纳闷。
人呢?去哪里了?
坐落于微山学院,靠近夫子住所的偏僻小院里有一棵大到能遮天避阳,玉树琼葩堆雪的梨树。
正准备去洗澡的林宜臻收到跃入屋内一只杂毛鸽,解开它绑在腿间的信纸,眉心微拧的取出火折子将纸条烧成灰烬,又独自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方才沉下脸往外走。
“我不是说过,让你无论是有事还是没事都不要来找我吗。”
躲在树后的沈湘听到她的声音,方才从树后走出来,贝齿轻咬下唇,浓密的睫毛轻颤,好似一朵刚被雨水打湿过的纯洁梨花。
“我知道,可我实在是有些担心你。”男人的嗓音轻轻柔柔,同一瓣梨花轻轻飘落。
“你现在看见我没事,我可以走了吗,大伯。”站在月洞门外,并未踏入院里的林宜臻尾音稍稍加重,意在提醒她们两人之间的身份。
沈湘见她转身就要走,顿时急了的伸手拉过她袖子,低低哀求:“阿蛮,月底就是那个日子了,到时候你会陪我一起去的,对吗。”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还有我说过了,没有事不要总是找我,免得遭别人看见容易引起误会。”话已经说得那么直白的林宜臻决绝冷漠的抽出被他拽着的衣袂。
她都还没走远,腰间忽然被人搂住,后背贴上一具柔软无骨的躯体,美人未语泪先落:“阿蛮,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求你,求你这一次别在推开我了好不好。”
—
抱着四个馒头出来的穆白眨着眼睛,视线又紧紧落在关贴的门边,心里想着她下一秒就应该会推门进来了。
可是他站得两条腿都麻了,她怎么还不推门进来啊。
她去做什么了,是不是去洗澡了?还是去出恭了。
算了,等她回来后在一起吃吧,要不然一个人吃独食是不好的行为。
可是他等啊等,等得太阳都彻底落山了她都还没回来,心想她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要不要出去找一下她。
穆白刚升起这个念头,紧闭的房门先一步从外推开。
提着一盏灯笼进来的林宜臻对上正趴在桌边,见到她后眼睛像小狗一样亮起的穆白,随后听到对方摇着尾巴说——
“你回来啦。”
本不想搭理他的林宜臻出于礼貌的回了一声“嗯。”
听不出她烦躁的穆白眼睛一亮:“那你肚子饿不饿啊,我这里有馒头。”说完,献宝的捧着用他小破碗里装着的两个馒头递过去。
“不用,你吃就好。”
“啊,你是不喜欢吃馒头吗。”穆白失落的坠下耳朵。
“我不喜欢。”林宜臻的视线恰好落在它灰扑扑得还缺了口的小破瓷碗里,那两个同样灰扑扑,颗粒粗糙的馒头上,这样的馒头她曾经吃过。
虽然管饱,却剌嗓子。
“哦。”穆白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子,又很快重新亮起,“没关系的,你不喜欢吃馒头,这里还有其它好吃的。”
食盒从食堂里拿回来后他都还没有打开过,里面肯定有好吃的,就是那么久了,里面的食物肯定凉透了,要是有锅的话,他还能帮忙热一下。
穆白以为里面的菜肯定都凉透了,谁知道拿出来时,掌心处还带着温热,荤菜上也没有如他所想的凝固上一层油花。
“咦,怎么还是热的啊?”他心里有着疑惑,嘴里不然而然的跟着冒出来。
对于这些蠢问题,林宜臻向来不会回答,又在对上他满是惊奇的一双小鹿眼,鬼使神差的告诉他:“食盒与容器间是夹层,里面会塞上棉花,草絮一类阻隔热量散发,中间,或是底部注入热水。”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穆白表示她们都好聪明。
穆白喜滋滋的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才发现除了自己打包的几道菜,还格外赠送了一些小食,他一眼看中了那盅荔枝膏,虽然他很想吃,还是决定让给她。
“这个好吃,你吃这个。”至于他,不是还有其它好吃的吗。
“我不饿,你吃就好。”有些疲累的林宜臻从穆白身边经过时,穆白从她身上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脂粉香。
奇怪,她是不小心打翻了胭脂吗?要不然身上怎么闻着那么的香。
准备上床睡觉的林宜臻轻揉眉心:“吃东西的时候不许发出声音,更不许吃完饭后不收拾,吃完后记得把灯里的蜡烛吹灭了。”
“你放心,我保证不会。”穆白就差没有举起三根手指对天立誓,又小心翼翼的再问,“你肚子真的不饿吗。”
“嗯。”
随着老榆木拔步床放下别在莲花铜钩上的石绿青碧垂穗帷幔,外边跟着起风了。
守在食盒旁的穆白对着一桌子美食,忽然发觉自己没有什么胃口了,瞳孔里倒映着那盏小小的灯笼。
她本来可以自己把蜡烛吹灭后睡觉的,为什么还要留下来给他照明,难道是担心他吃饭的时候会夹在不喜欢的菜色?
但是桌上的饭菜无论哪一道他都喜欢,又怎么会夹到不喜欢的。
穆白凑着小脑袋在灯笼旁,两只手取掉盖住蜡烛的灯笼,小小的嘴巴凑到蜡烛边一吹,亮着一隅的寝室再次归于黑暗。
这样,她睡着了是不是就会舒服一点。
放下帷幔的林宜臻躺在床上时,本人并没有多大睡意,相反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张同沈湘有着五分相似的男人的脸,那是沈湘的弟弟,沈晨,他亦是贝贝的生父。
而月底,便是沈晨的忌日。
或许是脑子里想着事,听觉也跟着无限放大,她能清楚的听到有只小老鼠窸窸窣窣吃东西时的声音。
翌日天亮,睡醒后的林宜臻发现屋子被打扫了一遍,她的书桌前还多了一枝梨花。
早起把她鞋子给刷了的穆白回来后见她醒了,修长白皙的指尖还拿着自己给她摘的梨花,小脸通红:“早,早上好。”
“嗯。”林宜臻放下手中的梨花,目光正好落在他洗好后抱在怀里的木盆,而木盆里放着的衣服正是她昨天换洗下来的。
眉心一跳的林宜臻三步做一步夺过他抱在怀里的木盆,果不其然在里面看见她的亵裤,骨指攥着亵裤边缘捏得咯咯作响,眼里酝酿着火气:“谁允许你动我衣服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①,出自黄帝内经《素问·四气调神大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