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荔县一事处理完,已经是七天后了。
那魔修消失得无影无踪,清正宗没有查到她的来历。
回到岁家,荧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天气明显热了起来,好在她这小院在阴面,西边还有一座高耸的藏书塔,下午日头燎烈也晒不到,所以还算凉快。不过比起魔域来说,也是热了不少。
利用这几天的工夫,就算没有虚花和槐川,荧惑也将那天的剑修查了个清楚。
方予朝,方家主的独子,在清正宗很有名,也算得上是个奇才,不过和岁云岐比起来还差了些,而且当年并没有和魔尊交手过,看来是养得比较金贵。
不过这些都是边角料内容,荧惑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在清正宗围剿自己的那场战争里,这个人做了什么。
一查就查出来了。
当初槐川被一直剑修队伍缠住,调往魔宫北方,这才让荧惑死于岁云岐的剑下,若非如此,槐川必定会想出困杀敌人的办法。
而那缠住他的人,就是方予朝。
他一直在四处游历,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没回家,那一战结束之后再次离开了清正宗,方家主为此还大发雷霆。
原来是他。
荧惑露出冷森森的笑,这下仇人算是齐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确定,就是这个方予朝为什么会在看到栾如的时候露出那样的表情?温柔怜惜,甚至还有些深情款款。
按照现在的已知信息,栾如应该没有相好,而且目测看不上清正宗所有人。
这些事荧惑想不明白,她准备慢慢来。
现在最主要的是研究明白夺舍之术,避免又遇到上次交出禁地咒令时的情况。
荧惑让桑榆替自己准备了冰好的果酒,边喝边整理带回来的书。
有关魂魄的内容不多,但实在是佶屈聱牙,她本就不是多爱看书的人,理解起来有一定困难。
修魔和修道不一样,修道有秘笈,有各种各样流传下来的规则,但修魔却是需要在魔气滋养之地不断战斗,让魔族残留下来的力量为自己所用。
可以说修道是一种章法,而修魔则是一些感觉。
所以前人能提供的经验很少,因为大家都在打架,或者已经死了。
她盘膝坐在地上,思考要不要叫岁云岐来看看。
一抬眼,忽然看到了文天。
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桑榆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见了她连忙迎上去:“阿天姑娘怎么来了?”
“稀客啊,”荧惑挥挥手,“他们俩呢?”
文天边接过桑榆递来的茶水边走进来:“都不在。”
她今天恰好没事,一起厮混的那两个少年练剑去了,文天对这些不感兴趣,疏于功课,在岁家大宅子里转来转去,最后走到了这间小院前。
院子不大,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屋中那个随便坐在地上的少女:松松挽着乌发,穿着浅朱色的裙子,更显得肌肤如玉,头发和眼睫都是浓黑的。
“你在看书?”文天凑上来,在荧惑身边坐下了。
荧惑点头:“带了些书回来,正在整理。”
文天自告奋勇:“那我帮你吧!”
明明之前还是一副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怎么突然转性了?
荧惑看着她,不说话。
“我今天没事做嘛,”到底是小孩子,什么都藏不住。被对方看得发毛,文天只好实话实说了,“我姐他们在练剑,我不喜欢,所以就跑出来了。”
荧惑“哦”了一声,把一摞书搬过去:“那就不练。”
文天愣了愣,连举起的茶都忘了喝:“你说、你说什么?”
“不喜欢练剑就不练,”荧惑看她一眼,理所当然地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嘛,怎么了?文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文天忽然有些扭捏起来,像是高兴,又像是不好意思,脸上满是小女孩的娇矜,“为什么突然又……”
荧惑道:“我死了一次嘛。”
文天翻书的手指一顿,立刻低落下来:“对不起。”
“来,这些书给你,”荧惑把书划分好,给对方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品类,“随便看看吧,觉得有意思的就留下。”
文天兴高采烈地接过来,翻了翻,惊叹不已。
她不常看杂书,虽然相比较于其他家主来说,文家主已经是相当不望女成龙那类的长辈了,但还是会多少限制自己女儿的娱乐生活。
“这是什么?这居然是话本吗?”文天凑上来问,“还有画呢!”
荧惑看了封皮一眼,并不清楚是什么。她看的书也不太多,不然也不会上次看个怪奇案子就和岁云岐聊得津津有味。
“这好像是个男风的话本,”她指着上面的图,“你看这俩,都是男人。”
文天震惊了。
她结巴着问:“我能看吗?”
荧惑道:“你想看就看,不用跟我说。”
小姑娘听后拿着书美滋滋地看去了。
这边有关魂魄术法的内容荧惑先都整理了一遍,其内容十分复杂,又大部分用古语写就,虽然只能理解十之一二,但对她的魔功倒是有帮助。
原来结合着自己分裂三魂七魄的魔功,她甚至可以分裂其他人的魂魄,然后控制着对方为自己所用。
只不过这部分叙述不够详细,若是想完全看明白原理,还需要人翻译。
那边的文天看着看着,忽然“咦”了一声。
荧惑头也不抬:“怎么?”
“你怎么连这个都带来啦?”文天拿起手边的一部手札,晃了晃,“这不是文家书堂发的日录本吗?”说完,她想要翻开,却发现上面金纹一闪,居然有一层咒印加固在上面。
文天道:“你还不让人看啊,记了什么?”
荧惑看了看道:“我打不开。”
文天一怔:“是啊!你又没有修为,怎么会有这样的本子。”
她敷衍了一句:“早年弄的,你能帮我打开吗?”
“嗯……”文天十分为难地思考了片刻,“虽然这种咒印不是很难,我怕长辈看我日录时也会用,但是每人用咒手法是不同的,除非你能想起施咒过程,不然我也没有办法解开它。”
荧惑想了想,没怎么费力气就将顺序报了出来。
这是栾如在这身体留下的记忆,与禁地咒语那次情况相同。
“原来如此,”一道光芒闪过,文天迅速解开了这本日录上的咒印,然后感叹道,“没想到只是一本日录而已,你居然把咒印设置得这么复杂。”
荧惑翻开手札,慢悠悠地说:“毕竟是少女心事嘛。”
文天很显然也想看,但是刚凑过来就被荧惑躲开,她露出恶劣的笑容:“里面写满了我对你云哥的倾慕之情,确定要看?”
“不看!”小姑娘连滚带爬地去到另一摞书旁,“看了只会替我姐生气!”
荧惑美滋滋坐到一旁,开始毫无负罪感地看栾如的闺中日记。
前面都是一些心绪记录,看得出栾如是个思虑过重的人,无论什么事她一定会左思右想,非要想明白不可,荧惑看着都觉得累。
她匆匆翻过,大部分内容都只看了一眼。
正当觉得无聊的时候,忽然,一句话引起了荧惑的注意。
“也许我此生也无法摆脱它。”
这话没头没尾的,好像是某天遇到了什么事,栾如有感而发写上的。
翻了前后两页都没有相关内容,她只好先扯下这一页塞入袖中。
午饭过后,原本文天还赖着不想走,沈空阶却忽然到了。
他神色有些微妙,像是有话要说。
荧惑看出来了,不过却不动声色。后者是个小机灵鬼,也不把话说明白了,只说几位家住有请栾姑娘去议事厅一趟。
几个家主同时请她能有什么好事?不会是要她交出其他咒令吧?
这也太拿她当个软柿子捏了,真当魔尊好脾气呢?
荧惑一路走一路想,差点把自己气了个半死。
到了议事厅,几位家主已经到了,正在热络地聊着什么。
荧惑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们再让自己交出什么,就立刻翻脸。
“阿如!”文家主仍然是热情地迎上来,“你身体可好了?”
荧惑点头:“没事了。”
岁家主位另一侧,岁云岐和许甦也在,两个人站的位置很偏。
许甦看到她,立刻露出非常灿烂的笑脸,这春花般的笑让荧惑的心跳了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岁泓央的话。
“阿如,”她道,“现在你身体好起来了,清正宗上下一致决定让你的学堂继续开课,先前那些你还未教授完的道法,现在可以讲完了。”
这句话的意思荧惑花了片刻才理解。
什么意思?
她当老师?
她替那个死了的栾如当老师?
她替那个死了的栾如当老师教清正宗的小孩?
此言一出,周围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看来他们虽然对栾如这人评价不高,但还是很认可她的知识水平的。
问题是,她荧惑没有这个本事。
她只会教小孩舞刀弄枪,带他们出门杀人。
道法是什么?好吃吗?
再说了,把清正宗的小辈教得有出息了对她一个魔尊有什么好处?
这完全是一本负一万利的买卖啊!
然而其他人并不清楚此刻缩在清正宗女修壳子里的魔尊是怎么想的,他们只觉得以栾如的水平,别说是教三个,就是教三十个,三百个都不是问题。
恰好他们最近又缓和了关系,这是天大的喜事。
清正宗未来可期!
荧惑环顾四周,在一众洋溢着欢乐的视线中,捕捉到了岁云岐。
对方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表态。
她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姜家主忽然抢白道:“还有一件事。”
众人视线就又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阿云和阿如的婚事之前是我们草率了,现下发生了这样的事,阿如必定是悲痛至极,按照清正宗的规矩,她应当是要守孝三年的,”他道,“但是阿云的婚事却是耽搁不得,所以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妨从长计议,也切莫耽误了孩子们的终身幸福啊。”
荧惑的眼神一分一分地冷淡起来。
她是没想明白这个姓姜的突然发什么疯,不过八成是因为姓方的授意。
但是拆散了岁家和栾家有什么好处呢?
正常来说,清正宗这几个人应该谁都想一家独大才对。
现在岁家的独子要娶个孤女了,其他几家应该求之不得才是,出来阻拦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岁泓央目光落在岁云岐身上,似乎也想知道自己儿子的想法。
荧惑瞟了岁云岐一眼,后者此时的表情倒是变了,眉头紧皱,十分茫然。
当然了,她还没托大到觉得对方是真想如约成婚,这小子八成是不愿意被当个物件一样推来摆去。
“我不同意,”于是荧惑面对众人面无表情地说,“两件事都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