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荧惑没出门。
主要是为了在家研究演技。
栾如这事是她想当然了,下意识以为一个名门闺秀,应该是贤良淑德、小意温柔的,没想到不是,不仅不是,反而被人评价“矫揉造作、尖酸刻薄”。
荧惑想,刻板印象要不得,还是得贴近人物本身。
怪不得岁云岐对她态度怪怪的,原来是对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那么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先让岁云岐认为经过一朝灭门,她遭遇刺激,性情大变,比以前那个栾如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然后慢慢走进他的内心,让他发现原来有个老婆这么好。
如此这般,禁地也就近在眼前了。
荧惑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
她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在脑子里列了个详细的计划:攻略岁云岐,查清禁地,一旦夺回身体,就把清正宗杀得一个不剩,想想就爽。
其实还有一件事需要在意。
荧惑不在邪异门,大局由槐川和五明子照料着,明面上其他有异心的人翻不出什么花来,但问题都埋下了。
首先魔门中人,既然选择修魔,那基本都不是善茬,老大没了,正常的魔修都想当老大。
其次,那莫名其妙出现的魔修如果是真的,就证明真的有新势力在邪异门出现了。试问一个新势力出现,还给了敌对关系一个下马威,那之后他们是会趁热打铁把整个正道打下来呢;还是会回头铲了同阵营的遗老,先搞大一统呢?
怎么想也是后者吧,反正荧惑的行事逻辑是这样的。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两头都不安全啊。
不过她这个人,好就好在情况越是危机,她这个人的斗志就越昂扬,既然问题都出现了,那肯定办法更多,见招拆招吧。
想到这里,荧惑又觉得自己行了,起身梳妆打扮。
这几天她休息着,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也不是自己想的,是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她试着用自己上辈子熟悉的方式修炼,完全没成功。试了几次之后,荧惑也想开了,选择躺平。
废物就废物吧,反正有虚花保护着,真出了事,杀出去不成问题。
比较奇怪的是,那天见过一面之后,岁云岐再没来过她这里,平日里有什么话都是叫桑榆转达。虽然好吃好喝供着,但实在是太冷清了,就算荧惑是个不怎么喜欢出门的魔门尊主,也难免觉得无聊。
这个栾如和岁云岐,是真的有仇啊!
另一边,岁云岐的好兄弟——许甦,早于六大家族,提前到了。
此时正在他的住所正厅里痛饮毛尖。
两个人有小半年没见了,自从围剿魔尊一事过去之后,许甦先是养了一个月的伤,然后又开始闭关修炼,此次再见面,对方精神奕奕,剑法又精进了不少。
许甦看着和岁云岐的年纪一般大,生了张讨喜的脸,肤白大眼,五官和中原人略有不同,像是西南边陲的外族修者。
他随了母亲,发色与瞳色都偏浅,头发还有点卷,像个娃娃似的。
“我听说栾如没事还来你宅上了,就立刻出门,比我爹娘早了半天呢。”虽然是春天,但许甦额上都是汗,胡乱抹了一把就又饮了半壶茶,累得直喘气。
岁云岐看出他是一路穿山过云御剑来的,不由得敬佩。
“她没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许甦先是说,然后警惕地看向四周,见无人才放心了,“不过怎么找你来了?她没去找她沈世叔?”
岁云岐并不在意这个:“无妨,原本就是该我帮她。”
“瘟神都帮,你心真好,”许甦忍不住感慨,“当初她受邀教小修者功课,最后闹得那样不愉快,后来又贬低你和岁家,要强行退婚……也就是栾家将她保护太好,没让她接触过什么修者,不然这栾三的名声早就保不住了。”
他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想到自己哥们受过那少女的奚落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不能修炼的人,居然还要分血统高贵,”许甦讽刺道,“她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真是岁家好人多,可惜了。”
这话算是说过了,岁云岐连忙阻止他脾气暴躁的兄弟:“好了,阿甦。”
他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与栾姑娘前几日谈过了,婚约还是会取消,之后她于我,只是暂住的客人罢了,我不会与她成婚。”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许甦道,“当初被那番言论气得要死的是不是你?”
岁云岐四平八稳道:“已经不生气了。”
许甦又嗤笑了一声,显然不信。
他倒不是嘴硬,是真的已经不生气了。
与其还在记恨,不如把事情解决掉。
现在退婚已成定局,事情圆满解决,岁云岐心情舒畅,还能再打两个魔尊。
“阿云,你自小脾气好,反正我是受不了”许甦从糕点盘里抓了块粉糕,含糊不清地嚼着,“既然如此,你们打算留她到什么时候?泓央夫人知道了吗?”
岁云岐道:“暂时不知道退婚的事,不然又要烦心吧。”
退婚这事,岁云岐没说,栾如当初似乎是说了,但家里不同意。总之知道的人目前不多,没闹大,在仙门百家看来,他们二位还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
哪怕他们都有点看不惯对方。
许甦听着,又抓了一块糕点吃。
看兄弟这幅风卷残云的模样,岁云岐忍不住:“你晚饭该吃不下了。”
“那怎么会?我可吃得下,”许甦道,“半年前围剿魔尊结束,我不是受了伤吗?自那之后就觉得能活着太好了,我得多吃,能吃多少吃多少。”
岁云岐觉得有道理,就又让侍女送来一匣糕点。
“说起魔尊……”许甦道,“栾家这事,不会是荧惑干的吧?”
提到这个人,岁云岐的心头蓦地一跳,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不会,”半晌后他道,“荧惑的魂魄与身体都在禁地,很安全。”
栾家的术法不会出问题,将受制者的身体、魂魄与法器分开钳制,这样就算魔尊本领通天,那也是不能复活的。
荧惑。
他刚会执剑时便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周围的叔伯长辈、师兄师姐,都将此人视作洪水猛兽一般,大家修炼的目标也只有一个:打败她。
母亲说她们年轻时常常过招,刚开始输赢参半,但荧惑此人性格诡谲、反复无常,后期她便经常落败。
后来,荧惑的功法大涨,修炼得近乎成魔,将正道打得节节败退,便再无人敢与她正面交锋了。
岁云岐展露天赋时,清正宗说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而他也不负众望,用短暂的十几年,倏忽修完了所有剑法。最终握着剑,成为了站在荧惑对面的敌人。
虽然他只见过荧惑一面,但那一面还是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对方五官绝艳,眉眼深邃犹如潭水,神态张扬狠厉,红唇黑衣,热烈与深沉的两种颜色在她身上形成强烈反差,像是一道罗网,瞬间就能攫住他人的呼吸。
岁云岐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也没见过这样肆意的魔气。
甚至连被无俱剑贯穿胸口的时候,对方也没露出半分恐惧,就算脸上满是飞溅的血,那也只能让她美得更摄人心魄。
岁云岐相信,如果还有力气,荧惑一定会再度向自己杀来。
正出神想着之前的事,他眼前蓦然出现一张少女面孔,正挑眉含笑,盈盈看着自己,这明明是与荧惑毫无干系的细长眉眼,他却恍惚觉得两人有些相似。
“栾姑娘到了,少爷?”桑榆提醒道,“您在想什么呢?”
七天没见岁云岐,荧惑决定主动出击,她先是唤来了侍女,然后佯装羞怯地表示了自己的思念之情,果不其然,懂事好用的桑榆就直接将她带到正厅了。
然后就撞上了岁云岐怔忡出神的一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弯起眼,自如地坐在桌旁:“聊什么呢?”
许甦登时闭上了嘴,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吃点心。
不熟悉的人都拿这少女当神秘的大家闺秀,而清楚的都知道这是个瘟神,惹不起只能躲了。
“我们正聊魔尊荧惑,”最后还是岁云岐说话了,他虽然也对栾如颇为忌惮,但更让他难受的是这种没人接话的尴尬气氛,于是解释道,“猜测会不会是她做的。”
“哦?”荧惑眼睛一亮,更好奇了,“猜出什么了?”
许甦撇了撇嘴:“当然没猜出什么,荧惑都死了,怎么可能是她?”
荧惑对眼前这个娃娃似的男孩子没什么印象了,剿魔时应该没对上过自己,不然这么可爱的一张脸,她肯定会在上面划上几道。
不过她感觉到,这人也不怎么喜欢自己,而且很明显和岁云岐一条心。
栾如啊栾如,你到底造了多少孽?
岁云岐忽然出声:“就算是活着,也不会是她。”
“为什么?”荧惑感兴趣地问,骂起自己来毫不留情,“荧惑作恶多端,又狡猾残忍,为什么不会是她?”
岁云岐道:“她不屑用偷袭的办法。”
偷袭是荧惑编的,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偷袭,不过依据这个产生的推测,倒是挺准的。她曾在回魔域的路上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是她,她会怎么灭了栾家的满门?
当然是正面攻入,先把所有正道绑起来,跪在她面前喊祖宗啦。
“荧惑只会正面攻入,”像是为了印证她所想一样,岁云岐继续道,“然后把人都抓起来,逼他们臣服于自己。偷袭在她看来,并不是实力和权利的象征。”
真是奇了。
按理说她和岁云岐只交手过一次,没想到他居然对荧惑了解得这么透彻,连不屑偷袭的理由都能推断出来。
荧惑简直开始觉得这小子有些顺眼了。
“你真聪明。”她托起下巴,笑眯眯地说。
岁云岐很茫然,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被夸。
荧惑咬了一口点心,愉快地决定:“不退婚了,我喜欢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