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光庭一行进城比预计的要早一些,不到辰时,李氏这里就接到了纪延朗兄弟已经迎到他们的消息,满屋子女人都欢欢喜喜,连安氏和程氏都因为丈夫就要到家,没再说酸话。
不多时行李先送回府,李氏叫大伙先散了,等一家之主回府时再来。
方盈本打算回房,刚从正院出来,就遇见一个岳青娥打发来的小丫头,说她那边忙不过来,请方盈去帮忙。
此时三位嫂嫂都在,若照往日情形,安氏程氏必要阴阳怪气几句,但她们此刻都忙着回去安顿丈夫带回来的行李,便都跟没听见一样,快步走了。只有五嫂高氏说了句辛苦,才与方盈道别。
方盈跟着小丫头一路去到西花厅,见仆妇们来来往往搬运家具陈设之物,虽忙却不乱,再看岳青娥,悠闲地坐在火炉旁喝着茶,哪有一点儿忙不过来的样子?
“你这是茶喝不过来了,叫我来帮忙么?”方盈笑问。
岳青娥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笑嘻嘻道:“刚听见一桩趣事,迫不及待想讲给你听。”
“趣事?”今日又没人出门,想来不是外面的事,方盈心里猜度着,却并没说出来,捧场地问,“什么趣事?”
岳青娥不答反问:“你三嫂四嫂都回去了?”
跟她们有关啊,方盈点头:“方才一起从娘那儿出来的。”
岳青娥就凑过来,挨着她低声说:“那这会儿应该都见着三郎四郎带回来的‘行李’了。”她满脸看好戏的笑意,“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哎哟,也不知道三娘压不压得住火气。”
“两个美人儿?”方盈惊讶,“是三伯的姬妾?”
“不,一个是三郎的,一个是四郎的,说是一对姐妹,长得还有几分相像。”
方盈不自觉皱起眉:“从相州带回来的,还是路上?”
“说是已经服侍一年多了。”岳青娥低声解释,“他们在外头,身边没有侍妾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从没带回来过,三娘四娘也就眼不见心不烦,当不知道。谁想到这回,居然不声不响就带回来了。”
这两个妯娌成日笑她生不出儿子,今日终于能看她们笑话,岳青娥格外高兴,“怪不得上次三娘让带上她给三郎做通房的陪嫁丫头,三郎不肯呢——说什么哪有带丫头进军营的,其实是那边早有绝色,瞧不上吧?”
方盈自己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说到底是男人好色无耻,为这个笑话三嫂四嫂,怪没意思的。但这两位仗着自己生了儿子,笑话二嫂在先,现在被二嫂笑话回来,也并不冤。
便就事论事道:“三嫂也真信。父亲身为节度使,持节开府,怎么就非得带进军营了?”
“可不就是这话。她倒还得意呢,趁着这几年三郎不在家,把服侍过三郎的丫头都打发出去了,只留她自己那个样貌平常的陪嫁。你猜她见了这个,会不会闹起来?”
“不会吧。父亲也回来了,正是一家人骨肉团圆的时候,三嫂虽然有些……也不敢这时候闹吧?再说她能怎么闹?顶多关起门来,和三伯吵一架吧?”
岳青娥深觉遗憾:“那真是可惜。”
方盈失笑:“不用可惜,来日方长。”
岳青娥眼睛一亮:“是啊,以三娘的脾气,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还有四娘,别看她说话轻声细语的,不像三娘脾气暴躁,但论起心机,两个三娘也及不上她,她早晚得挑拨三娘先闹,然后趁机把四郎带回来那个也收拾了。”
方盈忍不住又皱眉:“嫂嫂可知道这两个女子是什么来历?”
“说是别人送到节度府的。”岳青娥凑到方盈耳边补充,“八成是想送给父亲,父亲没要。”
事情还牵扯到公公,就不好继续往下谈了,两妯娌就此打住,端起茶来各自喝了一盏,岳青娥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还没恭贺你呢。”
方盈笑道:“我有什么事值得恭贺的?”
“你不知道吗?娘打发你二伯去找人推算吉日了,”岳青娥笑吟吟看着方盈,“还特意说要最近的。这还不该恭贺你吗?”
“吉日?”不会是她想的那事吧?
“合卺礼啊!”岳青娥拉住方盈的手,真诚道,“早些圆房也好,大伙就都定了心了。”
还真是。听见这个消息,方盈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岳青娥见状,只当她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心中害怕,柔声宽慰道:“别怕,过了那第一回就好了。”
可她就是不想有这第一回啊,方盈开始后悔那天戏演得太过,同时暗自埋怨纪延朗转得太快,昨日要不是他在婆母面前那样说话,婆母也不会急着叫人去算吉日,本来都说好等公公到家再择的。
岳青娥哪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见她听了这话就心绪烦乱似的,自己想了想,猜着大约是因为方盈亲娘早逝,出嫁时六郎又音讯全无,因而没人告诉她男女之事,这才心慌意乱。
但她作为妯娌,也不好说太细,岳青娥记下此事,决定过后回禀婆母,让婆母去安排。
“行了,这边差不多了,你回去歇着吧。”她拉拉方盈的手,“我也回去看看孩子。”
方盈回神,起身和嫂嫂道别,怀着满腹心事回去。
立春大约知道主子心里想什么,自己琢磨一路,等回去房中,才劝道:“娘子怎么今日当着二娘就没了笑脸?补办合卺礼是夫人怜惜娘子,补偿婚礼时郎君不在的缺憾的,您听闻此事是这般神色,万一二娘告诉夫人……”
方盈惊了一惊,赶忙回想方才情形,“应当不要紧,二嫂大约以为我是害怕呢。”说完她又像说服立春似的强调,“我本来也是害怕的啊!”
万一不走运,很快就怀上了怎么办?方盈可不是那些无知小娘子,嫁了人就盼着快快怀上、好一举得男,却对女人生子的凶险一无所知。
她可是亲眼看见过她娘早产,痛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更令方盈无法忘怀的,是她娘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好容易生下个男孩,却因早产没保住,自己身体也垮了,没一年就抛下她故去。
她不想生孩子,最好一辈子都没怀上过。
“今日是郡公回府的日子,上上下下都欢喜着,娘子到了人前,脸上怎么都得有点笑容。”立春多少知道自家娘子的心病,也不敢深劝,只能这样说一句。
“我知道。”方盈叹口气,让立春给她把鞋脱了,自己倚着引枕,半坐在暖阁里发了会儿呆。
眼看到午时,小丫头来报,说郡公和三郎四郎已经进府,方盈起身,匆忙收拾过,赶去正堂,和妯娌们陪着李氏迎接纪光庭父子。
纪光庭没有穿铠甲,一身紫色官袍却仍穿出了身经百战的武将气度,叫人不敢直视。
方盈随着妯娌们拜倒,听公公叫起,扶着立春的手起身,见三郎纪延昌、四郎纪延庆也已拜倒在李氏面前。
李氏笑着叫起,温言慰勉了两个庶子几句,纪光庭就叫大伙散了,等二郎、五郎、六郎散衙回家,开家宴时再谈。
方盈刚出了正堂,就叫岳青娥拉住手,随她一起往外走。
“瞧见三娘的脸色没?”刚走远些,岳青娥就迫不及待问道。
“嗯。”方盈笑着点点头,“很不好看呢,盯着三伯的眼睛像是要冒火。”
岳青娥笑道:“这火回去就得烧起来。先头你走以后,就有人来报,说三娘她们院里动静不小,不知道砸了什么东西。”
“冲三伯,是该好好烧一烧。就怕她闹不过,最后心机手段还是冲着那身不由己的人去使。”
“这不用想,她定是叫三郎一哄就哄住了,回头慢慢收拾妾室。”岳青娥说着面露鄙夷,“我顶瞧不上她这样儿。自己撺掇着姨娘出来与娘争锋,转过头对她房里的妾室赶尽杀绝,有这些本事,怎么不去管三郎?”
“所以她是个糊涂人。”方盈一叹。
岳青娥附和一回,走了几步,却又说:“不过她这样活着,大约比我们痛快。”
她自嫁到纪家,行事一向学着婆母,自觉无可指摘,可回头想想,也着实过了几年憋屈日子。
方盈握住她的手,道:“人生在世,难免有不痛快的时候,但这些总会过去,只要问心无愧便好。”
岳青娥点点头,没再接着说这话,拉方盈陪她去检视了一回家宴菜单,又去西花厅看过陈设布置,才两下分开,各自回去等丈夫回家。
方盈回房打了个盹,醒来刚喝了杯茶,纪延朗就回来了。
他换好衣服,过来堂中,先问父亲他们几时回府的,方盈答了,纪延朗有些纳闷:“那么快就回来了?这么说,官家召见父亲,也没说上几句话……”
此事方盈也不知情,便无话可答,纪延朗自己寻思一会儿,起身道:“走吧,先去娘那儿。”
方盈加了衣服,随他一同出门,到李氏院里,才知道其他几房都没过来。
但芳桂还是很快迎出来,说郡公和夫人叫他们进去。
方盈跟在纪延朗身后进去堂中,见公婆并肩坐着,公公已经换下官袍,看起来比先前和气许多,她福身行礼,听公公开口道:“都坐吧。”
“爹,我听说您不到午时就回府了?”纪延朗一边坐下一边问。
方盈虽然听着公公说“都坐吧”,还是觉得作为儿媳妇,就那么坐下不好,便悄悄站到了纪延朗下首。
李氏看见,笑着对丈夫道:“你一回来,盈儿都不敢坐了。”
纪光庭捋捋颔下胡须:“我看着凶恶么?”又冲方盈微笑道,“六娘不要怕,坐下说话。”
纪延朗跟着回头道:“坐吧。”
纪光庭听见,转头和妻子对了个眼神,然后一齐笑了笑。
方盈这会儿正就座,没看见,纪延朗却恰好转回头去,看见这一幕,笑问道:“爹娘笑什么呢?”
“笑我们六郎终于长大了。”纪光庭略带感慨,“以后也都如此才好。”
纪延朗没明白,“如此”是怎么个如此法?
纪光庭也不解释,转头吩咐家宴不要男女分席,改以食案分餐,一房一案,未嫁的四娘和孙辈单设一案。
侍女应声去传话,他才答纪延朗先前的话:“官家体恤,叫我先回府洗去风尘,后日再召见。”
李氏插话道:“你们父子谈吧,盈儿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两天在外面旅行,晚上总是太累了就睡了
明天加更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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