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槐明白,但又没有完全明白。
他还在回忆方才脚上的异样,死死拽着殷隋玉的衣服不肯松手,语气难掩崩溃:“方才那个,真的、不是鬼……?”
“不是。”角落里传来赵文钦肯定的否定。
他抬起手,揪着什么东西举起来。
肥胖的老鼠就这样突然出现!
“啊啊啊——”李之槐的尖叫声大了一倍,显然他除了怕鬼,更怕老鼠。
其他人:“……”
殷隋玉按了按被吵得发疼的耳朵:“要不然,实在怕的话,你就先出去。”
楼籍:“同意!”
赵文钦:“嗯。”
李之槐:“我不同意!谁怕了?我堂堂八尺男儿——能不能对我客气一点?”
殷隋玉:“三比一,你的反抗被驳回。请你出去——够客气吗?”
李之槐怒发冲冠用小臂勒住了殷隋玉的脖子:“我不走!不然我就带走你!”
到底是什么给他的自信让他敢威胁殷隋玉的?
殷隋玉忍无可忍,把他过肩摔到了地上。
天旋地转,李之槐后背险些跟地面亲密接触,反被殷隋玉提着衣领拎在半空,又惊又吓。
“安静一点。”殷隋玉提着他说。
李之槐受惊过度,智商骤降,却没有失去破口大骂的本能,在殷隋玉撸袖子真正准备把人丢出去之前,楼籍贴心过去帮李之槐捂住了嘴。
李之槐被管理员手动禁言,无能狂怒,却好歹是冷静了下来。
几人旧宅探索的进度终于得以继续。
……
皇城
微生骄突然被宣帝传召。
赶到垂拱殿,有人比他先到一步。
微生延静立在殿中,见他来,唤了声:“太子。”
不待微生骄出声,最上首,宣帝随手拿起一个砚台砸了过去:“我看你这太子好大的威风呐!”
“砰!”
“咚!”
砚台砸中微生骄的肩膀后往下摔去,“啪”的裂成几块。
微生骄来垂拱殿前正好更过衣,此刻穿的是件玄色衣衫,墨渍染上去顷刻间与衣裳融为一体,黑漆漆的,微生骄微垂着眸,神情收敛,仿佛方才砸他身上的不是硬邦的砚台而只是被风吹了两下般。
他撩起衣袍跪下:“儿臣不敢。”
宣帝用力一挥,文书纸页如瀑飞出去,砸了微生骄一身,砰砰落到他周围。
“看看!看看这些都是什么!”
微生骄捡起一本本奏章。
其上,参了户部尚书贪墨之罪。擅挪公款、中饱私囊,受贿结党……一桩一件条陈清晰,后附的证据一应俱全、逻辑严明,其贪墨时限之久、范围之广、数额之大铁证如山。
户部尚书贪墨之罪,不容置辩。
而这户部尚书,向来与东宫亲近,宣帝向来对党派之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持着不置可否的态度。
近几月来,宣帝起了养生的心思,放松了一些权力的把握,于是微生骄这个储君开始正式着手国事,各员上呈的奏疏经宰执们经手后,一些就会送到他那边去。
其间奏疏上呈还经层层传递,若是有心为之,也不是不能扣下什么的。
微生骄与宰执大臣们一并治国,颇为得当,宣帝宽松许多,到如今,只逢五日一朝时会亲自出面,否则少有主动处理事宜。
今夜他却急召微生骄前来问责,砸出的还是微生骄从未见过的奏疏,在微生骄来之前,这殿内只有微生延一人……
微生骄没有将视线看向微生延,只是垂首道:“儿臣失责,请父亲责罚。”
宣帝冷声:“是要责罚!你是储君,在你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大的疏漏,你该罚!我将监国之权交予你不是让你欺上瞒下的!”
“如今你尚是储君便敢公然包庇,日后你还想做什么?太子——”
微生骄俯身伏跪:“儿臣不敢。”
“呵,”宣帝冷哼,“不敢?你若不敢,这些奏疏今日怎会出现在我面前?你已是太子,当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而不是因一己私欲纵容阴私、祸乱朝纲!”
微生骄对这些兜头而来的定义沉默着。
宣帝看着阶下一立一跪两个儿子,闭了闭眼,语重心长:“太子,为君者当心胸宽广,贪一时之利只会失了长远,你可明白?日后户部事宜便交由延儿处置。你虽是太子,可延儿依旧是你兄长,你也当向他学学为人处世,切莫被钱权迷了眼。”
微生骄眼睫颤动,半晌,他吞声应:“儿臣谨遵父亲教诲。”
微生延偏身,正欲抬脚过去扶他站起,便听微生骄微微一顿后再次开口。
“只是——”微生骄埋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一如往常冷静的声音,“户部尚书贪墨终究是儿臣监察不力,自当儿臣承担,不该由大哥来为我收拾摊子。”
宣帝垂着眼皮打量跪在地上的儿子,神色不明,好半晌,才道:“倒也不算无可救药。但我要罚你,你可认?”
“待儿臣查清账目,任凭父亲处置。”
宣帝收起了怒容,他淡淡挥手:“下去吧。”
“儿臣告退。”
微生骄默默起身,目光扫过宣帝面前桌案上那叠桃穰酥,眸光轻轻晃动,紧接着恢复平静,安静离去。
踏出门槛时,微生骄听见身后的声音:“延儿过来,尝尝这桃穰酥……”
门关上,把所有的声音拦在身后。
微生骄望着夜色,身上残存的热意转瞬间被冷风吹散。
诚义坊六十九号
几人将整座宅子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这座旧宅荒废已久,主人家搬走时似乎并不留恋或者走得很急,屋中家具陈设一应俱全,只是摆放杂乱不堪。
甚至厨房的米缸内还有没吃完生蛀了的米。
碗一并摞在柜子里,筷架上只有两对筷子,餐桌旁也只摆了两张椅子。
内屋衣柜中空空如也,床脚下却垫了一本书,抽出来翻来,是一本异闻录。
内屋置有梳妆镜,这种梳妆镜一般是女子用得多,看上去,屋主有可能是一名女子。
此外,再寻不出什么来了。
夜色太暗,几人不敢大肆点灯,只举着小小一点昏黄的火光搜索,更加不便。
楼籍不小心摸到一手黑,思索:“我们为何不让衙门的人来查,若是线索被我们损坏了怎么办?”
殷隋玉说:“因为他们下值了。”谁没事,喜欢加班呢?
“至于后面一个问题——”
赵文钦说:“少尹助我查这些事已然是看了世子的面子,但他无凭无据,不会将这样离奇的事立案,出不得面。只能靠我自己找出证据,若能找出线索,衙门方能着手,否则便像是陪我们玩小孩过家家了。”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魂穿这种事情太过离奇,若非殷隋玉本人实际也不是大钺户口,她自然也不会相信这种事情。
可这样离奇的事除了她,大钺还有别人也经历了吗?
殷隋玉难免不好奇。
“罢了,”赵文钦说,“夜色太深,怕是找不出什么了。文钦在此多谢诸位相助——”
“我们可受不了那谢来谢去的,”李之槐勾住赵文钦的脖子,“行了,那就先回去歇歇,明日天亮了——”
李之槐想起天亮了他还要去国子监上学,改口道:“明日下学了再来。”
查案小侦探、但是要上学版。
几人对视,纷纷沉默了。
宫禁时辰早已过了,殷隋玉便回了平旌王府歇下。
平旌王府乱七八糟的耳目依旧众多,殷隋玉深夜回去,惊动了好些人。
秋婵给她拿吃的来时忍不住问:“世子当真不打算管府中那些长耳朵长舌头的?”
殷隋玉饿一天了,刨了好大一口饭,囫囵说:“放着还有些用,等那老头儿自己回来收拾,一堆烂摊子……”
翌日,殷隋玉从梦中惊醒,一问时辰,急急忙忙便要穿衣整装去东宫。
秋婵却拦住了她。
“世子,东宫传来消息,让您今日去国子监上学。”
殷隋玉穿鞋的动作一顿:“为何?”
秋婵:“不知。东宫那边只说太子近日繁忙,无暇教导您。”
殷隋玉疑惑。
微生骄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怎么突然说没空教她?而且平日她在东宫读书也没怎么耗他的时间,毕竟她又不是真的不会。
莫非是前日她听到要加时学习后不屈不饶的反抗精神终于还是让微生骄在她走后越想越气,不想教她了?
奇怪、非常奇怪!
微生骄从来都不是情绪化的人。
一定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无法抽身。
殷隋玉快速换好衣服,洗了把脸,边束发边朝外走去。
她无召不得随意进皇宫,也完全没有能跟微生骄通信的渠道,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微生骄怎么了!
殷隋玉牵了马,纵身翻上去:“驾!”
盛京府衙离着平旌王府算不得远,很快,殷隋玉就到了府衙外。
衙役已经认熟了她的脸,见她纵马而来,上前去接过缰绳。
“你们少尹来了吗?”
衙役说:“少尹刚进衙。”
殷隋玉把缰绳一丢,翻身下马,快步走进府衙。
隋枝南正拿着一摞文书,见她来了也不惊讶,好像知道她一定会来一般,闲庭散步将文书归置整齐:“起这么早?”
“微生骄怎么了?”
隋枝南皱眉:“不可直呼太子名讳。”
殷隋玉不以为意,继续问:“他遇到什么麻烦了?”
隋枝南说:“小孩子家家操心那么多做什么?小心少白头。”
殷隋玉领悟:“他摊上大事儿了?”
“……”看她这不问个明白不肯罢休的劲头,隋枝南有些无奈,“户部尚书贪墨,太子近日要去查账。”
殷隋玉:“堂堂太子,用得着他亲自去?”
隋枝南无语:“太子还亲自吃饭呢。”
户部掌管着举国的田赋、关税等财政事宜,每日不知多少流水资金从他们手上过,户部尚书贪墨,那可是牵扯深广的大事。
殷隋玉问:“让一个太子去查账,那平日里他办的那些事怎么处置?”
隋枝南轻飘飘看她一眼:“这天下,可不止他一个皇子。”
果然。
微生骄被赶去算账,权力就被偏向到了微生延手中。
前脚,原属微生延一派的吏部尚书转而投靠了微生骄,后脚,属微生骄一派的户部尚书就被查出了贪墨。
宣帝不可能不明白这些事情,他需要的是制衡。
表面上,宣帝在放手权力给微生骄这个储君,整日沉迷养生之术,而实际,他却把控着朝堂中权力的平衡,将它稳在一个微妙的位置。
试问,若是真的对皇权厌倦,一个帝王,何以还追求养生?
在原书中,吏部尚书李胜年没有被爆出家中真假千金之事,只浅浅提到一句微生延曾与李胜年之女险些订下婚约,后来因为微生延和秦霜降之间的纠葛不了了之,具体是什么原因只字未提,但李胜年却始终未曾与微生延撕破脸,亦没有投奔微生骄一派的事情出现。
而那位户部尚书,自然也没有被查出贪墨一事,相反,他在书中最后还得了清正廉洁的好名声。
是原文里真实存在却没有揭露出来,还是这个世界的故事已经发生了偏移?
要想知道究竟如何,至少,需要知道那位户部尚书是否真的贪墨了。
殷隋玉说:“我也要去。”
隋枝南:“这不是你能插手的地方。”
殷隋玉:“做都没做的事怎么能轻易就谈放弃?”
隋枝南停下手中的笔,回忆着什么:“我记得谁跟我说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殷隋玉理直气壮,“是我说的,怎么了?”
隋枝南打量了她半晌,终于问:“若是送你去,你能做什么?”
殷隋玉道:“我需要你帮我找十个、不,二十个信得过且精通算术的人。”
隋枝南:“盛京中精通算术且能用之人大多都在户部了,他们如今都忙着跟太子一同理账,没有功夫让我找。”
“那五个?从户部抽五个人出来?”
“你觉得可能吗?”
殷隋玉沉默。
户部此刻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她知道大钺如今的记账方式非常传统,是那种最繁杂难清的条陈式记法,这种方法查起账来十分费时费力,出错的可能也更大。
她没有自信她会的方法一定能帮到微生骄的忙,若是胡乱来反添了麻烦倒不好,此刻她一张嘴,便想要从本就忙得脚不沾地的户部抽出五个人来,显然像在添乱。
殷隋玉想了想:“人我自己找,到时候你能把我们送去帮忙试试就行了。”
他知道,殷隋玉的脑子里有很多奇怪的东西,虽则她看着行事不甚正经,但他也清楚,殷隋玉并不是会乱来的人。
隋枝南没忍住,胡乱揉了一把殷隋玉的脑袋:“你到底想做什么?”
殷隋玉去国子监,求助了贺川年,给她找了十个信得过且精通算术的人。
另找了一间空置的学堂,几个学生坐下下边,看着站在讲台上的殷隋玉——著名的纨绔小世子,面面相觑。
没忍住问:“这是要做什么?”
奇怪的是,殷隋玉竟然在几个人间看到了一双眼熟的狐狸眼。
殷隋玉没忍住问:“你不是千松书院的吗?”
范士清点点头:“可我算学学得极好。”
……也行吧。
殷隋玉已与贺川年说明了用意,他找来的人应当信得过。
看着堂下年轻的面孔,殷隋玉说:“今日找各位前来,是想跟你们分享一种更加方便、快捷的方法,减少理账的麻烦和出错。”
在几人或多或少质疑的目光中,殷隋玉目光沉静:“它叫做——复式记账法。”
作者有话要说:我,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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