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是一种没有人能抵抗的诱惑。
盛京人民这几日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主人公,便是那从西北边陲刚回京的、大钺唯一异姓王之子——平旌王世子殷隋玉。
西北与盛京相距千里,平日里能传到盛京的传闻虽不算多,可平旌王相关却不少。特别是他生了个不省心的儿子这件事,盛京人民特别感兴趣。这么些年来,他们听说过那小世子曾三天气走了二十位教书先生、五日打伤了两位同龄郎君、半月烧了一处州衙府门……总之不学无术的事不枚胜举,活脱脱一名纨绔。
如今,这纨绔现身盛京,人们更是兴致高涨。
先是听闻殷隋玉在回京的船上诱哄一名天真少年进自己的船舱,还险些将他强取豪夺!幸好有正义人士们不惧权贵、毅然出手,才将那天真少年救出虎口。可气的事,殷隋玉这个“犯罪未遂”的罪魁祸首竟全身而退!
又听闻,殷隋玉在后来不仅没有因正义之光的出现而反思自己、忏悔改过,反在回京后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去熙春楼一掷千金,作风真是侈靡豪奢、世风日下!
“平旌王真是家门不幸,竟生得如此孽子!”
殷隋玉踏进国子学学堂时,正好听见这么一句。
是的,很不幸,她被录取了。
殷隋玉焉答答走入学堂,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投来。
时下监生们入学走的是“八月制”,上元入学、八月终解馆。上元已过了半个月,监生们也就开学了半个月,殷隋玉是这基础班里目前为止唯一的插班生。
见所有人看着自己,殷隋玉抬手朝他们小幅度挥了两下:“嗨,我是殷隋玉。”
然后朝方才最后说话的那人点头:“你说得对,我爹在家是那么骂我的来着。”
众人被她理直气壮自然得不行的态度弄得一时无语。
殷隋玉目光在学堂里扫了一圈,见左边靠墙的后排有一个空位,自顾自慢腾腾挪过去,还问前桌的同窗:“请问这位置有人吗?”
前桌的人露出轻蔑的神情,翻着白眼转过身去。
碰了个硬钉子。殷隋玉倒没什么反应,吹了吹桌上的灰,坐下了。
学堂内其他人见状有人松了口气,有人不以为意,有人面露嫌恶,有人交头接耳絮语起来……
没有人主动跟殷隋玉说话。
殷隋玉乐得清闲,放松地看着窗外,一手撑着脸一手转笔。
晨钟响起,有人的脚步声渐近,随即走入学堂。
国子学内的学生大多出生权贵,看见来人,当即有学生认出,着急忙乱便要见礼:“太——”
来人微微抬手一压,满室顷刻安静。
“我今日是你们的直讲,教《礼》。”
清如玉响的声音在堂中响起,终于将殷隋玉的注意从窗外分了点过去。
今日份直讲气质全然不像个文人。
他身形挺拔比例优越,面容俊美不凡,语速不疾不徐,动作从容不迫,通身是沉淀的贵气,像是什么百年世家悉心培养出来的公子郎君。
就是这张脸很面熟。
他样貌过高的辨识度让殷隋玉顷刻间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彼时她正在扮演风流人设,并且还在发表渣男语录……可以了,这种记忆就该死在垃圾场里。
只是不知他的身份。
殷隋玉听着年纪过轻的直讲讲起向来被认为繁琐的“礼”,非但不枯燥乏味,反而深入浅出,时不时穿插几句妙语,虽则直讲本人的情绪看不出什么波动,却将课堂内学生间的气氛带动得一派活泛轻松。
看起来这是一位教学水平极高的好教师,这样的课堂氛围满是好学气息,一派生气勃勃之意。
——除了角落那个焉了吧唧的漏网之鱼。
他眨眼的频率实在过低,目光又牢牢锁在直讲的身上,却没有什么光彩,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多了一些什么东西。
微生骄察觉许久,终于在一个话题结束的间隙,神色冷淡地看向犹在走神的殷随玉,语气微冷:“你在看什么?”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便该告罪了,可殷隋玉撑着下巴好像没回过神,下意识回了一句:“看你好看。”
堂中学子们:!!!
天呐!外面那些传言果然是真的!这个纨绔不但男女不忌还胆大包天!
学子们一时间噤若寒蝉,又不敢去看微生骄的表情,只能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装鹌鹑时,听见他们尊敬的太子殿下声音冷了好几个度:“出去!”
完了,这小子完了。
所有学子的认知在此刻达到空前一致。
他们用余光注意着角落的动静,生怕那小子再说出什么惊天之语。
殷隋玉慢慢站起来,在同窗们抓心挠肺中朝微生骄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好的。”
她从善如流出去了。
微生骄平静无波收回视线,没再分给他半个眼神,继续讲课。
学子们便当方才的意外从未出现,收心听讲。
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
殷隋玉不仅出了国子学学堂,还直接出了国子监。
一整天都没回去。
她逃学了。
直讲们把堂上的冒犯事件和殷隋玉的逃学情况上报祭酒时,贺川年在敬一堂大骂了足足半个时辰,直说要把殷隋玉这颗老鼠屎(是的,这就是骂人原话,贺川年向来骂人都是走的大俗即大雅的风格)赶出国子监,直到东宫传来消息说太子愿意在国子监再代一个月的课,贺川年才压下肝火,暂时将开除殷隋玉的决定搁置一边。
逃学很爽。
殷隋玉在盛京街上玩儿了一天,夜里又去熙春楼炫了一把富,才慢吞吞打道回府。
半途却被人堵了。
盛京虽是都城,治安极好,可也防不住有心之人或城市流氓在暗处生事。
来人们四五个,口音都是盛京本地音,穿着随处可见的布衣,面目凶恶,气质非常地痞流氓。
“小郎君,看你出手阔绰,衣着不菲,也打发打发我们这些穷苦人?”
对方一人出声,引起一片哄笑附和。
“是啊,你们有钱人不都喜欢当好心人嘛!你打发了我们,哥几个回头走街串巷吆喝你的善名呐!”
“可不就是,反正你也不差这一点不是?”
……
四下无人,几人态度很是嚣张,不怀好意的笑声充斥了整个巷道。
殷隋玉被几人围困在小巷内,她面容白嫩,身量足足比对面的人窄上一半,看着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郎君,怎么看都十分好欺负拿捏,几人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
殷隋玉好声好气地问:“你们想要多少?”
对面几人闻言两两对视一眼,笑得更加肆意。
“哈哈哈哈哈莫非我们说多少你都愿意给?”
“我们要一千两你也给?”
时下一两银子能买五石大米、一石只有六十公斤左右,这大概足够一户四口之家吃一年以上,几人张口便要一千两,这不是抢劫的抢法,倒是坐牢的抢法。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他们要钱只是幌子。
殷隋玉还是说:“给,只要你们别动手。”
盛京有城卫巡守,特别是这种偏僻之处,更是每隔半炷香时间便会有人来巡查一次,几人铺垫完抢劫氛围,性子难免急躁起来,小声推搡着什么,不多时,便摩拳擦掌向殷隋玉靠近。
“不动手是不可能的。小郎君,怪只怪你自己运气不好,你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啊!”
“唉哟!”
“救命!”
……
回平旌王府时,殷隋玉是捂着脸进去的。
“啊?世子您这是怎么……啊您受伤了?!”
随着这一声惊呼,殷隋玉受伤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平旌王府。
管家康叔在门口上前来:“唉哟我的小世子您脸怎么有那么大一道伤!”
书童烁然在内外院交界:“世子,我听说您血流成河,究竟发生了何事!!”
侍女秋婵在殷隋玉房间:“呜呜呜世子我听说您毁容了!!!”
殷隋玉:“……”
一个比一个离谱。
殷隋玉忍无可忍:“我只是被指甲划了一下!”
翌日,殷隋玉因为“伤重”没去国子监上学,而是去了盛京府衙。
她是好百姓,她走夜路遇到了黑涩会抢劫和殴打,她要报官!
府尹听说平旌王世子来报案说自己遇上了抢劫和殴打,还险些被拍花子拐了,惊得一口茶:“噗!”
府尹顾不得湿透的前襟,一路从后堂往前赶,脑子里出现了数十种那位金尊玉贵的小世子被殴打的惨象,这盛京十天半月不出事,为什么小世子一来就被打了啊!
府尹紧紧扶住自己头顶的乌纱帽,他总觉得自己与这帽子的缘分可能马上会不长久了……
他迈着颤抖的步伐来到前堂门口,捂着砰砰狂跳的心试探性朝堂中的人撇去一眼——
怎么办!不是站着的!世子伤重得站不起来了吗?!
府尹感觉他的帽子摇摇欲坠。
颤颤巍巍走进前堂,府尹看见一唇红齿白,生得格外俊俏的郎君歪歪斜斜坐在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看起来面色红润细腻有光泽,不像是哪里受伤了的样子啊……
府尹挂上职业微笑:“世子?”
殷隋玉懒懒唤了声:“大人好。”
“当不得当不得。”
“大人知道我来报什么案了吧?”
“已听属下说了。”府尹擦擦额角的汗,“这个、这个……不知世子的伤,如何啊?”
“可严重了,我家里人还担心我毁容呢。”殷隋玉朝他招手,“你过来看!”
府尹眯着眼,看见殷隋玉白皙脸颊上一道约莫两寸长的红痕,怕是再晚来一天,这伤就要愈合了。
府尹:“……”
府尹态度客气地请殷隋玉将昨夜的情况详细讲一遍,听完,他皱起了眉。
盛京的治安虽不全由他管,可确实是在他职责范围内的事,平旌王世子刚到盛京没几天便遭遇了这样的事,他说不好就会落个办事不力的名声。
府尹紧张措辞道:“世子在盛京可曾与什么人有过不快或是可曾招惹到……?”
他用“这个我不好说你懂的”眼神期盼地看着殷隋玉。
殷隋玉抵着下巴沉思。
“我才到盛京没几日,按理说来不及惹事啊,至于跟谁有什么不快……对了!我昨日上午好像冒犯了一位直讲,他当时好像特别不高兴,这算不算?”
府尹想起昨夜听他家夫人讲的八卦,传闻平旌王世子在去国子监上学第一天就对去代课的太子殿下出言不逊,惹得殿下把他赶了出去……
府尹:不是吧,你想说的不会是你得罪了太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