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驶向盛京。
这个在殷隋玉脑海中一想起来就恍惚被天雷滚滚的文字淹没、又紧接着被淋头浇了一盆又一盆狗血的地方。
实际上的盛京看起来并没有小说里的血雨腥风,反倒行人如织,看上去繁华又热闹。
赶走依依不舍的楼籍,殷隋玉被收到消息的管家带人从码头接回了平旌王府。
平旌王这些年人在西北,鲜少归京,京中这座占据几乎半个明月坊的宅子却是干净整洁的。
只是进门后,意味不明的打探视线太多,也不知有多少人趁机往王府里放了多少眼线,殷隋玉全当没看见。她找到属于自己的院子,把所有人往外一赶,只留下从西北带来的两个人在内院,开始收拾行李。
书童烁然从管家康叔那儿拿了几封寄给殷隋玉的信回来。
殷隋玉一封封拆开。
第一封是她的老父亲、平旌王殷千嶂寄来的,他在信中表达了一下孩子不在身边这几天,自己的日子过得是多么的轻松快乐、潇洒恣意,说要早知道没有孩子在身边的日子会这么快乐,他早就该把她丢回盛京了……这个亲爹是假的吧。
顺便还说,让她去国子监上学,他都打点好了,不过她也得先去参加入学考试。
殷隋玉一看入学考试的时间,正好就是明天下午。
她爹这日子算得可真准……
第二封是她的笔友写的信,从西北转寄来的,未曾谋面的笔友在信中分享了自己最近游玩山水的所见所闻,还说自己不日便要去盛京求学了。
也不知笔友要来盛京哪所书院求学,二人来来往往当了几年的“网友”,性情还算相投,不知日后有没有机会见面。
第三封是书坊寄来的。
书坊的经营者叫做钱儒生,他在信里说,她写的话本已经在大钺十三个州县发售了,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五日内全部售空,书坊近日收到了天南海北很多读者的来信,他们都很热烈和激动,问要不要把这些来信寄给她。
附着送来的还有一本装订精美的话本——《抢夺那个白月光(上)》。
作者,五险一金。
殷隋玉有些惊讶,钱儒生动作竟然这么快就将这本小说出版了,而且效果似乎很不错,看来大钺人民也逃不过绿江风啊。
殷隋玉给钱儒生回完信让他把读者来信寄过来,然后打算出门逛逛。
大钺没有宵禁,准许开放夜市,盛京的夜晚热闹非凡。
一路逛到马道街,殷隋玉进了盛京据说最贵的酒楼——熙春楼。
在二楼大堂,一人点了满桌子菜,在见惯挥金如土的食客和跑堂眼神都变得复杂和震惊时,殷隋玉才停下点菜的动作,略有遗憾地说:“就先上这些吧。”
跑堂离开,四周的食客们却忍不住向殷隋玉投去视线。
来得起熙春楼吃饭的人非富即贵,点个十来道菜还算在情理之中,可这个面生的小子一来就点了几十道菜,怎能不叫人侧目——盛京何时来了这么位人物,究竟是哪家的败家郎君?
大钺重文轻武,甚至可以说是好文之风极盛。就连熙春楼这样的销金店也免不了要附庸风雅一把。
熙春楼的一楼大堂正中特意劈了一块地方出来供文士“斗文”,文士不计家世出生,只论文才高低,若谁作出极好的诗词或是文章,在文斗中拔得头筹,熙春楼便会将其奉为“文圣”,不仅将其文章高挂在熙春楼最显眼的墙上,还会将其奉为座上宾,免了他这一辈子在熙春楼的酒食费。
要知道,熙春楼那面墙上最显眼的地方,上一位挂着文章的作者,是上任状元郎,上上一位挂着文章的作者,已官至从二品。
免终生酒食费是其次,重要的是在这个全民追文曲星的时代,能将名字和诗作挂到熙春楼的墙上,是对文士一种极大的认可和赞誉。
尤其是在盛京这个全国最为繁华的都城,来往的不乏达官贵人、文人名士,才学过人者说不好冷不丁就会遇见自己的伯乐,由此改变命运的事情不枚胜举。春熙楼的这场“文斗”,文士们简直求之不得。
而如今熙春楼墙上挂着的文章,叫做《陵川赋》。其辞藻华丽却不堆砌,用词精妙而不失生动,行文流畅、层次渐进、一气呵成,其文风旷达洒脱又别具一格。这篇赋面世后,一夜之间轰动整个文坛,如今已在这面墙上挂了两年,无人能出其左右将它换下来。
只是这篇赋的作者本人文斗当时并未到场,只在赋后落款四字——包吃包住。
世人们对这位有惊世之才的“包吃包住”居士好奇至极,却始终无人知晓他的真正身份。
但人们对“包吃包住”居士身份的猜测从未停止。
殷隋玉在楼上吃着饭,听见楼下吵了起来。
起初只是一名书生喃喃自语,说感觉手中那话本有些地方的文风与陵川赋颇为相似,坐在他身旁的书生乙听见,便下意识瞥了一眼书生甲手中的话本——《抢夺那个白月光》,书生乙当场就恼了。
书生乙认为《抢夺那个白月光》是一本毫无价值、庸俗不堪的文字垃圾,而《陵川赋》是阳春白雪、是文士们的精神食粮,前者不配拿来与后者相提并论。
书生甲认为作品性质不同,不应被如此贬低。于是二人就吵了起来。
楼下坐的不乏文人,很快的,更多的人加入了这场文斗(骂战)。
殷隋玉朝碗里夹了一只鸡腿,听着楼下的热闹,嘴里动作不停。《白月光》被反复提起,殷隋玉这才真切的感受到,它好像真的火了一把。
甚好,甚好。大钺子民就该了解了解这篇小说才是。
翌日下午,殷隋玉去了国子监。
主簿问清她的姓名,核实完身份后,将她带进一间学堂,等待入学考试。
国子学的直讲们早就收到了消息,说平旌王世子要来读书。国子学是什么地方?大钺的最高学府,岂是什么人想进就进的?直讲们都是文人,这几位文人风骨清高且不惧权贵,管你是谁,想进国子学必须拿出实力来,都得给我考试!
直讲们便打听了一下这位世子,传信人便说他天真烂漫、活泼好动。直讲们在传信人的职业假笑中就懂了,这位世子学问不咋地。
直讲们便商量着给他出了一份基础卷,要是他考过,就让他进基础班。
殷隋玉拿到试卷后,先把所有题目看了一遍,沉默着没说话。
这种难度的题目,到底是难还是不难?
殷隋玉不懂就问:“先生,这卷上的题,它难吗?”
监考的直讲看着他满脸一言难尽:“……不好说。”
这、竟是连难不难都分辨不出吗?!
殷隋玉不知道从直讲的回复中悟到了什么,她犹犹豫豫、挑挑拣拣、面色凝重地考完了试,考试时间两炷香,她提前一炷香交卷,直讲收卷时面色很复杂。
殷隋玉也不管结果,她现在其实不是很想读书就是了!
出门时,她的背影充满了雀跃。
长阶上,长身玉立的青年收回目光,走进敬一堂。
国子祭酒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从书中抬眼,便看见贵气而威仪的青年。
祭酒起身唤了声:“太子殿下。”
微生骄加快脚步将人扶起:“老师不必多礼。”
贺川年曾任太子太傅,后来因病重辞官,这两年身体恢复,便被返请回京,兼任国子祭酒。
贺川年性情清正,最见不得蝇营狗苟之辈,自从他兼任国子祭酒之后,大兴改革,将国子监的风气肃正一通,踢走了许多不学无术不思进取的勋爵子弟,最见不得的事便是走后门。
宣帝此番让平旌王将世子送回盛京,不论明面上说得有多么好听,实际上的目的都是将人当做拿捏平旌王以防他作乱的人质罢了。
平旌王作为大钺唯一的一位异姓王,在西北多年,名声和功劳都太过响亮和充满威胁,如今舍得让自己的独子进京,一方面也算表明了他的态度。
是以京中这边的态度也要拿出来。平旌王明面上提出的唯一要求便是让殷隋玉进国子监读书,京中这边无论无何都要满足。
但鉴于这位小世子的种种传闻,若要让他能进得国子监读书,似乎非常需要走这个后门。
贺川年脾气实在很硬很臭,他在朝时宣帝都被他骂过好几次,至今想起来都还记忆犹新,思来想去,吩咐了微生骄来当说客。
微生骄说明来意,监考的那位直讲正好拿着考卷经过敬一堂,贺川年便让他把考卷拿了过去。
看了一眼,贺川年的眼睛当场就不忍直视地闭上了。
在场两人:“……”
微生骄将考卷接过来看。
入目是狗爬般的字,每一个字歪歪扭扭,似乎下一刻便要就地躺下了一般无力;整张试卷空了好大一半,填了的部分经义题五只对一,其他四个简直是胡编乱造,诗赋题倒是作了一首打油诗,策论题最是惨烈,通篇离题万里不知所云。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绝望的文盲答的考卷。
这学,到底让不让他上?
作者有话要说:殷隋玉:求求了,让我回家躺,这学,不上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