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上辈子孤苦无依,所在的福利院也是靠秦先生的资助才勉强开下去。
直到后来她顺利考上了大学,毕业就拿到了知名上市药企的offer,有着不菲的收入,眼看着熬过了所有的苦,日子就要好起来了,却稀里糊涂的回到了一九七七年。
能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时代里,成为上辈子所仰慕之人的新婚妻子,其实是她心里唯一的慰藉。
“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餐桌上,周春月眨巴着一双微微上挑的眼梢,语气十分关切的询问着。
“那就、明天吧。”
林宛宁微微迟疑了一下,她已经错过了婚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又转念一想,这个年代没有导航,上哪儿去全凭司机对道路的熟悉度和纸质的地图,再加上现在的高速也修的不发达,东州千里之遥,少说也得八九个小时才能抵达。
林宛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明天一早就出发。”
林厚德夫妇听到她这么说,好像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两口俩连饭都顾不得好好吃完,一个手忙脚乱的去检查嫁妆,一个连夜托关系找卡车找司机。
鉴于之前是林宛宁的原因误了婚期,林家也不好意思再通知秦家来城里接新娘回去,只能自己找车,将女儿送过去。
全家都忙忙碌碌,只有周春月,在饭后趁着叔叔婶婶都忙去了,偷偷的溜进了林宛宁的卧室。
林宛宁正坐在床边盘算着东州乡下的日子怎么过,只见突然被周春月一声不吭的从背后拍了一巴掌,吓得她猛一激灵。
“姐姐,你真的决定,就这么嫁到东州了?”
林宛宁心里一咯噔,转过身,正好对上周春月那双乌亮上挑的眼睛。
她发现,周春月虽然是农村出来的女孩子,但是穿着打扮都很漂亮,长得也精神,就是讲话的口音,时不时的会夹带些方言的味道。
“你不要家齐哥了吗?”
林宛宁不知道她为何会问出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明明是顾家退婚在先,她名声也毁了,亲事也没了,还能死皮赖脸的去纠缠顾家齐不成?
再说了,那就是一个寡廉鲜耻的渣男,纵有千般万般好,她也不稀罕。
周春月对林宛宁狐疑的眼神不置可否,转而岔开了话题:
“可是我听说东州乡下生活条件很苦的,姐姐你真不打算再挽回一下吗?”
林宛宁叹了口气,听到她这样问更是觉得好笑,便直言不讳道:“你告诉我,怎么挽回?”
周春月登时哑巴住了。
她抿了抿唇,依偎上来抱了抱林宛宁。
这时,林厚德推开了虚掩的门缝,看到姐妹俩抱在一块,只当她俩是玩的好的小伙伴,临别时依依不舍。
便大喇喇开口道:“行了行了,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宛宁只是出嫁,又不是出国,以后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自古以来嫁女儿,最心疼的都是自家爸妈。
眼看着把亲手养大的小棉袄送到别人家里去,哪家爹娘不是泪眼汪汪、百般难舍?
然而林宛宁发现,这林宛宁身为长女,却并不得爸妈真正的疼爱。
在这样的家里,留下来也是给这夫妻俩当旗子用。
林宛宁心想,早走一天是一天罢。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
如果顺利,明天晚上她就可以见到年轻时的秦啸了。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林宛宁在一家人的欢送下,上了那辆长城皮卡。
后面的车厢里,拉了满满一车子嫁妆,缝纫机,皮箱子,还有一个崭新的收音机和实木橱柜,以及数不清数量的缎面新棉被,还有一堆林宛宁自带的吃的用的,塞了整整一卡车。
当然了,这里面至少一半的物资,都是她昨天从林家现薅的羊毛。
不过最贵重的,自然还是她缝在衣服里面的那一千块钱,还有车座位底下塞的满满两麻袋书。
秦啸的家位于东州省长岭市安吉县下辖的一个小镇上,虽然偏僻,但是据林厚德所说,他认识的去那一带参加上山下乡的年轻人,给家里来信都说那是个山灵水秀的好地方。安吉县地理位置优越,山河环抱,物产丰富,民风淳朴,唯一不好的是地处北方,冬天气候恶劣,动辄零下几十度。
春寒料峭,林宛宁上车后裹了裹身上的呢子大衣,司机跟林厚德打了个招呼,然后一脚踩下油门,一声鸣笛响,在林家人和邻居们的目送下,披红挂彩的卡车缓缓驶出了铁西大院。
从北城到长岭,俩人整整用了十二个小时。
一路颠簸不说,中途司机甚至一度因为疲累差点儿撞上国道旁边放牛的大爷。
直到傍晚,总算进了东州地界。
这是林宛宁第一次见到祖国的北国风光,这个季节她从前待的城市已经开始变暖,但是东州省省道的两旁树枝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溜子。在快到长岭市的时候,天上还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
日落时分,纷纷扬扬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中洒落,顷刻间目之所及的山野、田地、村庄全都白茫茫一片。
官道两边的大树在北风中摇摇晃晃,随着风雪加剧,林宛宁坐的皮卡也开始打滑,冻得鼻头通红的司机绷紧了身子控制方向盘,奈何他也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大的雪,风大路滑,手脚并用也根本无济于事。
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俩人只能依靠一张地图来摸索松庐镇的位置。
半天,俩人才在微弱的光线下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地方,但是都被图上的标注傻了眼。
松庐镇的确是已经近在眼前,但是想要过去,两边都是河,只能走面前的山路。
林宛宁和司机望着不远处横亘在眼前的一座大山,面面相觑。
雪越下越大,连平坦的公路都又湿又滑,这山上的路怕是更加难走。
这年代没有手机,没法打电话向婆家找人接车,眼下又大雪纷飞,路上行人稀少,连问路都找不着人。
眼看着天色黑了下来,大雪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司机硬着头皮又往前开了一段路,最后在山脚下面露难色道:“宁宁,要不,咱们先回去?”
司机解释道:“你看那山,被雪压的都要瞧不见路了,这又是晚上,实在是危险,再说了咱俩都是外地人,对这的山路完全不熟悉,上去不是送死吗?”
林宛宁自然是明白的。
她也不敢冒这个险,可是她后头望了望这漫漫无垠的落雪世界,来的路上几乎一家店都没有,如果现在回去,只能往长岭市区开了,可是来之前,父亲林厚德专门打电话去了松庐镇公社,通知了秦家人她大概今晚到,现在回去,那至少要明天才能到秦家了,且不说秦家见不到人会不会担心,她这么做,岂不是又食言了?
新婚大事,却再三食言,莫说旁人,就算是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宁宁,不要紧的,明天我肯定把你送过来。”
司机信誓旦旦的保证。
就在林宛宁迟疑之际,从山的侧方慢悠悠的来了一辆三轮货车。
见他们的皮卡堵了路,身后的小三轮车不停的鸣喇叭,车上的司机约摸着四五十岁,生的黢黑,个头不高,体格却一眼能看出十分结实。
林宛宁和司机眼前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下车。
“师傅,你也是过山路的吗?”
天色昏暗,二人靠近了才看清三轮车司机的长相,坑坑洼洼的脸上,有一道十分醒目的伤疤,右半边脸还有像是烧伤后留下的伤痕,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森。
林宛宁的心咯噔一下,只听见那人操着中气十足的方言,有些嘲讽和不耐烦道:“走啥山路,你没看见大雪封山了,走山路寻死吗?”
闻言,林宛宁连忙道:“那您是认识这边其他的路了?”
这大叔冷冷一笑道:“认识,但你们这车太大,过不去。”
林宛宁和司机面面相觑,这时,林宛宁给他使了个眼色。
司机连忙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那人瞅见上面印着熊猫的烟盒子,嗤嗤一笑,接了过去,但是却没有松口:“不是我诓你们,的确是过不去。”
见二人有些尴尬,这位中年汉子又笑嘻嘻的说:“不过我可以带你们一个人过去,你们要是信得过,就上车。你们去哪儿?”
这时,司机一把拦住了林宛宁,并摇了摇头低声提醒。
“这人不像好人,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林宛宁望了望来时的路,深深地吸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我爸是北城矿务局的干部,我嫁来了松庐镇秦家,对象叫秦啸。”
林宛宁故意把前几个字说的很大声,毕竟这年代,就算真的碰上打劫的,也要掂量掂量对方的身份再下手。
谁料那刀疤脸愣了一愣,随口而出:“你就是秦老四刚娶的城里女人?”
林宛宁记得,秦啸在家的确是排行老四。
她耳朵绯红,点了点头,那刀疤脸大叔看了看她,只见林宛宁小脸被漫天的风雪刮得发红,浑身裹得像个农村下地的老太太,只有眼神儿却透着股子坚韧和机灵,确实不像是他们乡里出来的人。
“我们认识,你上来吧。”
“大叔,从这儿到秦家还有多远?”
“不远,两个点就到了。”
这人的三轮车小的可以,林宛宁只能抛下一大半嫁妆,带着几样她认为贵重的东西,上了这个陌生人的车。
这要是在上辈子,她是断断不敢就这么随随便便上陌生人车子的。
可这会儿也不知道为何,她笃定了这人不敢动她。
就这样,大雪封了山,林宛宁只能自己进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