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远一觉醒来,身上还酸疼,他昨夜吃了三碗热气腾腾的粥,温暖了他一整夜,这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后能睡一个好觉。
宋氏一大早就听丫鬟说表姑娘昨夜去了大厨房给世子爷熬粥,她想到昨日裴远为那丫头出声,莫非这俩人,倒是有些意思。
“母亲,你笑什么?一大早有什么喜事?”裴霏进来就见母亲一脸笑容。
“你今儿个怎么这么早,日后过了门做了别人家媳妇,就该这般早起。母亲只是想到你哥哥的亲事,哪有什么喜事?”
宋氏想到有这么个可能,她心情愉悦,一直担忧着裴远娶个高门大户的姑娘来给她添堵,若是娶这么个孤女,好拿捏,这个亲事她举双手赞成。
“哥哥愿意娶亲了么?”裴霏倒是看不出她这个哥哥的亲事在哪里。
“傻瓜,遇到了那个人他就是是个吃斋念佛的和尚也得抓心挠肺的还俗,到时候就得他求着娶人家。”
宋氏伸手戳了戳了女儿,这丫头,长相随她,脑子却不知随了谁。
“哥哥遇到了吗,那个人是谁?”
裴霏一脸吃瓜,哪怕对这个哥哥惧怕,一谈到未来嫂子,小姑娘立马升起浓烈的八卦之情。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就算不是,也得让她是!”
宋氏冷笑一声,这个俩人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一块,若是裴远有那么一丁点心思,她也得煽风点火把这点心思给他燃起来。
裴霏没去深究母亲话里的意思,她今日起的这般早,是因为未婚夫婿的妹妹办了个赏菊宴,写了帖子邀约她去,她来找母亲做身新衣服好去赴约。
宋氏答应给裴霏做件新衣裳才打发了她回去,过几日冬至,趁此机会她叫裁缝进府给裴霏同周莹莹一人做两套衣裳,借花献佛。
裁缝来给周莹莹量尺寸,又拿出了布样叫她挑选。
“霏妹妹选了没,没选先给她选,我就选她挑过的随便两样。”周莹莹对着锦绣阁的二掌柜娘子笑道。
“二姑娘那边是咱家大掌柜娘子过去,姑娘放心。”二掌柜娘子量好了尺寸,又摊开了布样请周莹莹挑。
周莹莹对穿衣打扮并无多大兴致,只交代不要同裴霏做一样布料花样就好,这个裴夫人突然给她做衣服,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衣服刚做好便是春至,这一日裴府热热闹闹办了桌家宴,裴侯爷自是不会到席,他不来一家人才能安静的坐下吃顿饭。
往年裴远对这个家宴可有可无,老夫人有念叨他就过去陪她坐一会,不然就借着外面应酬,自从长姐出嫁后,他在家中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周莹莹穿着做好的新衣,无论如何,宋氏给她裁衣是一片心意,她大大方方的穿出去,也能给她长脸,叫老夫人知道她可没有被苛待。
周莹莹上身是金边琵琶襟外袄,下面是百褶如意裙,虽是在府中,这小半柱香的路程,小红还给她套上了大红色斗篷,把她罩得只露出下巴掌大的小脸。
周莹莹坐落片刻,裴远才姗姗来迟,他瞥了一眼周莹莹,自那日她煮了粥后他们好几日没见过,穿着一身红艳明丽的袄裙对着祖母浅笑兮兮。
如今京中女子都流行素雅,很少有人穿着如此艳丽颜色,别人穿这么俗艳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意外得合适。
裴远只望一眼便落座,如今他看周莹莹因有了那锅粥,她一些小心思也不是不能接受。
“婆母这是媳妇娘家送来的陈年黄酒,在这冬日饮用最是滋补身子,你同表姑娘也饮上一盅暖暖身子。”
宋氏起身亲自帮裴老夫人倒了酒,又接着要给周莹莹倒。
“夫人,莹莹不会饮酒。”周莹莹这么大一滴酒不曾沾过,如今身在裴府做客,她哪里敢喝,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喝。
“这酒啊还被称为月子酒,对女儿家调养身子好,无事,小喝一杯暖身子。”宋氏笑着也给周莹莹倒了一杯。
“小丫头不会饮酒就喝一杯试试,都是在自己府中,放心喝。”裴老夫人闷了一口,一杯酒就见底,清甜可口,说是酒更像果汁。
“谢谢夫人。”周莹莹推托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入口甘甜,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喝,她也不敢多喝了。
裴远看她喝完酒还吐了下小舌头,登时觉得这屋子热了起来,面前又无水,口干舌燥的灌了自己一大杯酒。
家宴结束后,周莹莹走出去冷风一吹,有些晕乎乎,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不在,走了几步,小红才发现斗篷忘了拿,周莹莹有些晕眩,倚靠在走廊的柱子上。
“小红你去拿,我在这边等你。”
“姑娘,我去去就回。”小红赶紧小跑回去拿。
裴远出来就看见红艳艳的一抹人影,好在她提着灯笼,不然大黑夜不得吓人一跳。
“怎么自己一人在这?”裴远想起那锅粥,他还没和她道谢。
“看星星。”周莹莹眼睛亮得异常,回他的话时仍抬着头望天空。
裴远跟着她视线,满天黑漆隆咚,哪里来的星星?
“爹爹,娘说你变成了星星,你是哪一颗?”周莹莹伸手拉住了裴远。
裴远吃一惊,她叫他爹?被她一拉低头看去,才看见她眼睛这么亮是因为蒙上了一层水光,靠近了才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酒气。
“你不会是喝醉了吧!”他刚刚也看见她喝酒,就那么一个差不多和他大拇指一样大的小酒杯,那样一小杯就醉了?
“这里看不见,爹爹,我们去别处看。”周莹莹才不管他说什么,她好像回到了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心里头又有丝清明,知道父亲已死。
裴远不敢推开她,任由她拉着自己,这人要不叫他爹,谁都看不出她喝醉。
周莹莹脚步轻快,扯着自己衣袖上的手指白嫩如玉,走起来她嫌扯着衣袖不好走路,干脆双手抱住裴远的手臂。
裴远被她一抱更不敢推开她,看来是真醉了,之前看见他每次都像老鼠见到猫,能躲就躲,何曾这样靠近过他,这还亲昵的抱住他胳膊。
从没处理过醉猫似的女子,男人喝醉了好办,抬回去。
这可怎么办,扔下她也不行,抬回去也不行。只能任由她抱着,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被她轻轻一扯就得随着她走去。
“今夜太晚了,星星都回家了,你也先回去,明日再看好不好?”裴远一个头两个大,平生第一次哄人说这些话居然是同个小醉鬼。
“爹爹你怎么扔下我,我好想你。”裴远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周莹莹直接抱住他脖子。
比他还矮一个头的女子搂着他脖子,他只能尽量弯腰,伸手去掰她双手,脖子里却感觉湿热湿热,这怎么还哭了。
裴远把毕生所知道安慰人的词汇都用上,好不容易把小醉猫哄不哭了,她还拉着自己给她讲故事。
磕磕碰碰的把故事讲完了,人已经睡着了,仍抱着他胳膊,好在他刚才哄着她坐到了屋栏下的长椅子。
睡着了的周莹莹不再缠着他问些他无从招架的问题,认命的抱起她,只能把人抱回去,在这屋外睡一晚,得活活冻死。
羽睫湿润微颤,红唇嘟嘟似不满这样的睡姿,裴远只模糊知道那日同一个女子,药物太过霸道,他几乎没什么记忆,这是第一次清醒的同一个女子这般靠近。
她身上酒气已经淡不可闻,一股渗人心扉的幽香萦绕在鼻尖,手掌托住的腰身盈盈一握,这般娇小的人儿,却有着大气性。
那日若是她,寻常女子不是去寻死便是以此为要挟,她什么都不要,哦,只要远离自己,裴远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样貌生出了怀疑,自己这么糟糕?
裴远把人抱到门口,正好遇到着急着出来要去寻她的小红,小红力气不大,抱不起她,他又得硬着头皮把人抱到她床上。
小红眼疾手快帮她脱了鞋,那样小巧的脚,裴远目光触及立马转过头,周莹莹睡到了柔软的床舒服的翻了个身。
看人沉沉的睡去裴远松了一大口气,寒冬腊月,这一路他生生出了一身汗,是抱着她浑身僵硬忍的,怕周莹莹冻到,他还把自己外袍给她披上。
周莹莹隔日醒来仍懵懂,她叫住了小红,她只记得小红回去拿斗篷,之后怎么回来就一点印象也没有。
“小红,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姑娘不记得啦,是世子爷送你回来的,奴婢拿了斗篷回来找不到你,赶回来院子里你也不在,可吓坏奴婢了,正想去寻你就见世子爷,世子爷送你回来的。”
小红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说,世子爷是抱着姑娘送她回来的。
“什么?他送我回来?那我有没有说什么?”周莹莹也不知道自己酒量这么差,才怎么还会遇到裴远,自己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吧,这都是什么事!
“奴婢不知道,只是姑娘抱着世子爷不让他回去。”小红昨夜是硬掰着她双手才把她和世子分开。
“抱着他?”周莹莹跌坐在椅子上,这这太超乎她想象,她不曾有过这么窘迫的感觉。
裴远只知道昨夜是他除了中了情毒那日最难受的的一日,女孩子抱着他不撒手,哭着叫他爹爹,温香柔软的身子依偎着他,娇滴滴的喊他,他费了多大劲才把人送回去。
周莹莹深怕自己酒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自己也很懊恼怎么这么不中用,一杯小酒就醉了。
她正烦恼着不知要不要去同裴远查探下,她昨夜可有说了什么不该过的,就看到屏风上的黑袍,那明显是男子衣袍。
“小红,这个衣服是谁的?”周莹莹八分确定了是谁的,仍不死心的问。
“昨夜姑娘回来时身上就披着世子爷的外袍。”小红并未多想,只道是世子爷怕姑娘太冷,才脱下外袍让姑娘穿上。
周莹莹抖动着双唇,她完全不记得昨夜的事,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话。
坐立不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打探到裴远回来了,她立马带上他的外袍借着还给他,探探他的口风,看昨夜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裴远才坐定,一碗茶刚端到嘴边,平安就说表姑娘过来了,他想起昨夜她醉酒的模样,好笑又惹人怜爱。
“表哥,昨夜听丫鬟说是你送我回去?”周莹莹站在门口鼓起了大半天勇气,说出的话仍怯怯。
表哥?裴远挑了挑眉,这会子又叫自己表哥。
“我路过见你一人在看星星,怕你受冻。”
“看星星?”周莹莹发窘,怎么还有这一出,这大冬夜里看什么星星!
“表哥昨夜我好像喝醉了,说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若是有哪句话得罪了世子,还请世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横竖都是死,早些说出口早点离开。
“是么?真的都不记得了?”裴远放下手中茶碗,直盯着周莹莹。
茶碗落桌清脆的响声像撞击在周莹莹心上,她忍着被裴远直盯着发毛的不自在,硬着头皮继续道:“世子昨夜的衣服我想着帮忙洗,怕天气不好晒不干,又恐忧世子要用,这要我洗了再送来还是?”
“不用洗了,给我就好。”裴远这才看到她手中还抱着个包袱,被她嫩白手指紧紧扣住,黑白分明的颜色却叫他烦乱起来。
“好,昨夜多谢世子,莹莹不打扰世子了。”周莹莹内心松了一口气。
“你昨夜说的话都不记得了?”裴远接过她递过来的包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此话一出,周莹莹吓得面色一白,裴远双眸似两潭幽深的古泉,映照着慌乱的她。
“不记得了,莹莹昨夜说的都不算数。”扔下这么无赖的一句话她转身就走。
本来裴远还未多想,她这样慌乱倒叫他更加肯定了那日是她,不然几句醉话何苦害怕成这样,小狐狸露出尾巴了。
又叫自己世子,冷冰冰的一声世子,拒他千里之外,昨夜那般亲热,叫他有种被始乱终弃的憋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