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地面的晃动与楼房坍塌造成的巨响消失。趴在地上的安娜花了许久才初步恢复意识和听觉。
慢吞吞地爬起身来,安娜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都干涸了,扑簌簌掉落一层结块的泥巴。看着身上的痕迹,安娜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扯了扯褶皱起来的衣服。
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冷。
原来下过雨了,她都没有注意到。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尘埃,四周满是残垣断壁,低矮的平房都成了一片废墟,道路被废墟掩埋。
好在安娜身处在空旷的水泥马路上,离有房子的区域较远,因为黑雾的灾难的影响附近也没有高楼,这才没被坍塌的石块给砸中。
在这样一片人间地狱之中,隐约可见那些坍塌的楼房中传来人的呼救,叫喊。有些人从废墟中踉跄爬起,他们凄厉地哭喊着,而更多的人则惊魂未定,已经哭都哭不出来。
还有满身鲜血的人在徒手挖掘着四周的石块,或许是家属朋友被埋在下面。
这样的灾难出现,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在这种担忧下,连丢失的项链都只能暂时往后缓缓。
这时候安娜应该转头,毕竟家里也还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
安娜垂下眼眸,目不斜视地从废墟中穿过。
爸爸从小教导安娜坚强、善良、勇敢,同情与怜悯之心,只不过这些美好的品质几乎被这几年残酷生活所磨灭。
没走多远,刚路过一个废墟,这是一栋坍塌的小竹楼,看房子的痕迹,有不少年头了,这样的防御性能极差的屋子自从黑雾出现后已经几乎弃用。
在破碎的竹屋旁边,一个断了手的男人哭着喊着女儿的名字。
“圆圆,圆圆你在吗!圆圆!”
他一边喊一边抹泪、声嘶力竭,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情况。失血过多让他脸色逐渐苍白,看到路过的安娜下意识就想求救。
可在看清安娜的样子后,他嘴唇嗫嚅了两下,最后还是又低下头用仅剩的那只手艰难地动作着,嘴里喊声不停。
将要离开的安娜脚步一顿,她恢复的敏锐听力隐隐察觉到坍塌竹屋中呼救的细嫩声音。
而男人所处的方位明显与声音的距离稍远,细嫩声音却在逐渐微弱下去。
……男人听到身边的巨大哗啦声,身体一顿,扭过头去就看到刚刚看到的那个小姑娘,正面无表情地拉扯着堆在一起的竹子。
男人一阵诧异和感动,只是——
“谢谢你啊小姑娘,但是这些竹子……”太重了。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少女一把将那些他从竹林中精挑细选、分量不轻的竹子掀开。
“……”
这、这少女力气这么大的吗?这些竹子各个粗长,是他特意挑出来的好竹,当时建造竹屋的都是托了一些兄弟合力搬运的,现在竟然被少女一人像扒竹笋一样轻轻松松扒开。
这样的外貌,这样的力气……的确好像有听说过附近有这样特征的一个女孩,只是他一家是新搬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探听附近的消息。
男人刚走了过来,就听到了被安娜掀开一部分的废墟下面传来他心心念念的声音。
这下他也顾不上其他,立马趴了过去:“圆圆,是你吗圆圆!”
“……爸……爸爸?圆圆好痛,呜呜,圆圆好痛……爸爸救我,救救我……”
“圆圆你怎么了!圆圆!别急,圆圆别急,我马上救你出来!”
男人紧紧贴在缝隙处,希望能再听到女儿的声音,可那道微弱的声音却微弱到近乎于无。
他目眦欲裂,眼睛通红地疯了一样地用剩余的那只健全的手扒拉这些阻碍他见到女儿的竹子。
他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厌恶这些被他亲手打造出来的竹屋,后悔自己没有建造一个坚固的住宿,痛恨只剩下一只手自己。
他右手被压断了,只能用左手进行一切行为。
因为之前不要命地翻找,他完好的左手此时正在隐隐颤抖,黝黑的手臂上布满新划出的伤口,上面隐约可见一些祛除刺青残留下的白色瘢痕。
安娜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干着活。很快,有些疯狂的男人也冷静下来,他也默不作声地跟着安娜一块搬运这些破损的竹子。
“……多谢。”中年男人羞愧地朝安娜道谢。
没一会儿,在安娜那异于常人的力气下,这一片都被清理出来。男人看到了被压在下面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她有些虚弱地睁着大眼睛望向自己。
高大的男人这一刻激动得不能自已,几缕水光从他脏污的脸上淌下,形成两道滑稽的印子。
看到救助目标,安娜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将其扫了两眼,确认女孩只是有些惊吓,身体的状况还行,于是三下五除二将她解救出来。
父女重逢,互相都激动极了,等他们回过神来,刚刚帮他们忙的少女却不见了踪影。
……
救了一个人后,之后再救第二个,第三个……这一切都自然而然起来。
安娜一路顺着家的方向,一路顺便救了过去。
还好由于是在大部分都是平房的郊外,所以被房屋压倒的人也不算多,救出来也比较容易。
安娜敏锐的五感和常人无法企及的怪力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更别说还有bug一般的直觉感知。
救助中安娜收获了一声声感谢,恍惚间好像找回了多年前的自己。
因这县城不大,安娜由于有着特殊的外貌,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她,之后的感谢声中便夹杂的许多恐惧和抵触。
以往安娜因为异常的怪力和样貌,得到的都是其他居民的排斥,她和哥哥安德居住的地方也是避人的偏僻之处。
不过安娜也不在乎这些人是何感想,她始终绷着小脸,在逐渐微弱的感激声中离去。
其中有一个非常虚弱的女人认出了她,她稍稍扯过安娜告诉她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当时孙清在家,正好看到了安娜被抢东西的全过程。
她伸手指向一个方向,虽然周围都是残垣断壁,但女人还是认得出那两人逃走的方向。而那个位置,刚好就是安娜家的方向。
“他们就是朝那边跑了,还有一个穿黑袍子的人追着他们过去的。”
黑袍人,是这两人的仇家吗……
怕项链在他们手中出现变故,安娜压下内心的不安后快速谢过女人,将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就离开了。
一路上,地面上有许多裂出几十公分,几米长,甚至像深渊一般巨大的豁口。
向里看去只有一片漆黑,犹如凝视深渊一般令人心生恐惧,多看两眼心中还会泛起莫名的恐慌。
这些地裂隐隐令安娜感到不适,所以她下意识远离那些裂缝。之后一直走在相对平整的大路上,倒没有太多拦路的房屋废墟。
走过大概千米距离,眼尖的安娜看见附近的废墟上面有两件眼熟的衣服,看形状似乎是两个人在那趴着。
不好的预感仿佛好像灵验。
果然,上前一看。
地上躺着穿着红蓝花纹衣服的两具尸体,正是抢了安娜项链的那两个男人。
此时的他们毫无反应地趴在灰扑扑的碎石上面,脏兮兮的,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犹如其他被压在废墟下的残破尸体。
安娜皱眉先将瘦弱的矮个子翻了过来。
男人胸前的伤口染红了衣裳,随着安娜的动作又潺潺流下几股浓稠的深红鲜血。安娜面色不变,她微微抿唇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虽然还带着温度但已然没有了脉搏。
再看了一眼旁边高个子的男人,他是脖颈上有一道伤口,显然这就是毙命伤。
安娜伸手拨了拨矮个男的衣服,露出伤口的具体模样。看这些伤口的痕迹,很明显是刀子留下来的。
这两个抢了她东西的人得到如此下场,虽然有些惨烈,但安娜也没有丝毫同情。
妈妈教导过安娜,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可却不能只有善良。抑强扶弱,惩戒邪恶也是他们该做的。
这几年由于黑雾原因,人心浮动,法律更是因此严苛不少。只是黑雾过于消耗人力物力,严苛的刑法也抵挡不住一些洪水猛兽作恶多端,偏远地区私下更是猖狂。
安娜就处在这种偏远的乡下地区,可想而知缺少父母庇佑的她平时看到的都是什么景象。
在吃了数不尽的亏之后,安娜舍弃了大部分过于旺盛的同情心和善良,将父母的教导以人不犯我不犯人的形式所诠释。
要不是这两人已死,她肯定也会找机会报复回来。
继续在他们身上翻了翻。
——项链不在他们身上。
安娜垂眸将尸体丢开,脑海翻滚出一些疑问。
项链为什么不在他们身上?是杀了他们的人拿走了吗?为什么他们会被杀?
那条项链虽然看起来是金子做的,但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懂的人拿到手上就能知道重量不对。
除了这已经死掉的又蠢又坏的两人,还有人会对它感兴趣?总不可能是有人特意杀了这两人就为了拿走项链吧,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她说的黑袍人干的?
线索中断,安娜完全摸不着头绪。沮丧中安娜的蓝眼睛弥漫上些许雾气,于是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
本以为可以拿回妈妈唯一留下来的项链了,却没想到还会出现这种变故。都怪她自己粗心大意,要不然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从她手里抢走东西。
安娜只能安慰自己,这个地方就这么大,只要那个捡走她项链的人没有离开,总有机会找到的。
现在她还要快点回去,也不知道家里的安德怎么样了。之后再和安德商量,安德那么聪明,肯定有办法的。
将难过压在心底,安娜有些迫不及待地继续朝家里快速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