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晚怜忍不住去想。
使他情难自禁的，到底是她，还是这位凡间公主，叶清絮呢？
唇间仍滞留着他温热的气息，不断地扰乱着她的思绪。
她轻叹一声，慌乱地逃出文华阁，连所谓的醒酒汤都抛在脑后了。
她脚步惊惶，只想赶紧回到毓灵殿，好好地缓一缓。
可是刚路过一个转角处，忽而有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从朱墙的另一面传来。伴随着哭泣声的，还有一阵痛骂和杂乱的脚步声。
在看清楚朱墙另一面的景象后，师晚怜不由得停住了步伐，发间步摇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漆黑阴暗的角落处，一众宫仆围绕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对她施以拳打脚踢，嘴中还不停地叫骂着，粗鄙而凶恶。
宫中的夜本就格外漆黑，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如同死了一般。女孩的哭泣声在这样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引得师晚怜的心口处隐隐刺痛。
她素来见不得这般欺凌弱小的场面，当机立断地走上前去，面色严肃地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宫仆们抬眼看见她，见她穿的华贵，发间头饰一看就价值不菲，虽不知她的身份，却也能看出这是位金贵的主儿。
他们眼神相碰，相互示意，便面色煞白地跑没影了。
她并未与那些人计较。在他们逃走后，她弯下腰来，向这位衣衫褴褛的女孩伸出手来：“别怕，没事了。”
女孩闻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她碎发凌乱，面皮上沾满了灰尘，眼珠子仿佛水洗过的黑曜石一般，在夜幕中格外水润明亮。
她望了师晚怜须臾，终于试探着将自己手放在师晚怜的手心，缓缓站了起来。
师晚怜唇角弯起，柔声问道：“你叫什么？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我、我叫棠忆……我的母亲是冷宫的妃子……他们见我们无权无势，一直这么欺负我……”女孩怯怯地回答道。
她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本是如花的年华，却浑身遍布伤痕，面上泪痕纵横，格外令人心疼。
她的双脚不安地挪动着，说话有些结巴：“姐姐，谢、谢谢你……我得赶紧走了……我的母亲、母亲她还在等我……”
说完，棠忆便慌慌张张地要离开。可是她还没迈步，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回身来看向师晚怜，犹疑着唤了一声：“姐姐……”
她轻轻挽起宽阔而破旧的袖子，只见有一个小巧的猫脑袋探出头来，一双黑瞳在夜色中闪烁着柔润的光，见到来人，轻柔地叫了一声。
叫声软软糯糯，让人的心都要跟着融化了。
师晚怜问：“这是……”
“这是我今日在路边捡来的小猫……它受伤了……”棠忆回答道，“可是我母亲肯定不允许我照料它，而且好多人欺负我们，我带它到冷宫也不安全……”
她抬眸定定地望着师晚怜，声音夹杂着一丝哭腔：“姐姐……你能帮我救救它吗？”
她眸子里有水光潋滟，一人一猫，皆是眼中水汪汪地看向师晚怜，瞧起来俱是楚楚可怜。
师晚怜本就心软，在这般炽热恳求的目光下更是无法拒绝。
她接过了棠忆袖中的小白猫，猫毛触及她的肌肤，有种痒痒的触感，却又柔软而舒服。
“好，我一定照顾好它。”师晚怜如是答应道。
许是从无有人这般待她好，离别之际，棠忆有些不舍，诚恳地问道：“那姐姐……以后，你可以偶尔来看看我吗？偶尔就行……”
她这般可怜，恳求起来也是这般小心翼翼。
师晚怜更觉心疼，颔首应答道：“当然可以。”
“谢谢姐姐！”
棠忆面上难得绽放出如此真挚的笑容。
看着棠忆离开，消失在夜色中后，师晚怜抚摸着怀中的小白猫，忍不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在人世间最为贵胄富庶之地，尚且有这么多藏不住的阴暗，有如此多罹难而苦求无门的人。这天下平民苍生所受之苦，又该有多少呢？
她不忍见，欲拯救，可自身能做的，也不过是偶尔看望一下这可怜的女孩罢了。
她在原地孤身伫立许久，才终于迎着月光缓缓迈出脚步。
可是偏巧不巧地，豆大的雨滴骤然而下。此地距离毓灵殿还有不近的路程，她心道不好，慌忙将小白猫护在衣袖中，欲寻得避雨的地方。
泠泠雨幕中，一座竹亭的轮廓随着脚步的迈近，逐渐明晰起来。
而凉亭中，似乎还伫立着一个玄色的身影。夜色本就朦胧，此刻又隔着雨幕，师晚怜瞧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可周围暂时又没有其他可避雨的地方。
她略一踌躇，还是小步跑入了亭中。
终于避开了雨滴，她在亭下整理着衣摆，鼻息有些紊乱。觉察到了她的到来，玄色的身影徐徐转过身子，倾身拱手行礼道：“长乐公主。”
师晚怜应声回眸，这才看清男子的相貌。他依旧是玄衣深沉，玉带束腰，发间束以银冠，正是顾晏将军。
她有些疑惑：“顾将军，你也是在这里避雨的吗？”
顾晏微微一笑，回答道：“臣在宫中巡视，见清雨落下，雨声嘲哳，一时兴起，来此处亭中观雨罢了。”
“顾将军好雅致。”师晚怜浅笑道。
“惭愧，”顾晏见她身上隐隐有要湿透的迹象，微微偏头，“公主这是没带伞吧？臣这里有一把竹伞，不若就由臣送公主回殿吧。”
师晚怜正为这般急雨一筹莫展，听闻他有伞，眉目舒展开来：“也好，谢过将军了。”
“公主太客气了，”顾晏目光垂落，瞥见了她怀中的小白猫，眸子浸染几分疑惑之色，“这是公主新得的小猫么，倒是可爱。”
师晚怜摇了摇头，老实道：“这并非我的，它受了伤，被人托付给我近日照料一番的……”
顾晏撑起竹伞，为她屏蔽周遭的风雨。墨色的伞面在雨幕中缓缓移动，二人就这般融于漆沉的夜色之中。
一路上，师晚怜将自己遇到棠忆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顾晏。
顾晏微微摇头，慨叹一声：“公主倒是心善。”
师晚怜道：“将军说笑了，这般无辜可怜之人被欺凌，若路过的是你，必然也会出手相助的。”
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顾晏眸子里微不可察地闪过一瞬阴邪的紫光，嘴角悠悠勾起一个略带讽刺的笑。
他暗暗地想，若是教他遇见，无论欺凌之人还是无辜之人，恐怕都要殒命在他手中。
可在他侧眸看过去的那一刻，师晚怜眸光是那样纯善，映照着月华清辉，如九天星子一般。
他隐隐升起的那股邪火又骤然熄灭下来。
他看向她怀中楚楚可怜的小猫，不知在暗自思忖着什么，须臾之后，抬眸道：“我倒是有为小猫小狗包扎伤口的经验。若公主信任我，可以先将这白猫托付给我。”
师晚怜看向他，目光有一瞬的犹疑。
可是自己没有接触过凡间的猫狗，到底没有照料小猫的经验，况且在身边养猫，也不知会不会误事。
她也与面前的顾晏将军有过几次接触，觉他为人稳妥，心中倒也颇有好感。
这般斟酌下来，师晚怜决定答应了他。
“那便多谢将军了，”师晚怜笑道，“不过将军可一定要尽心，过一阵子，我肯定是要亲自去看望小白猫的。”
“那是自然。”顾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到了毓灵殿前，师晚怜将怀中的小白猫稳稳地递给了顾晏。顾晏将软糯的小白猫抱在怀中，一黑一白，瞧起来倒是有些违和。
许是他身上邪冷的杀气过于明显，浸染到小猫身上，寂静许久的小猫忽而抬头，“喵喵”地急声叫了起来。
顾晏眉心一跳，只好覆上苍白得有些过分的手，一遍一遍抚摸着它的额头，温声哄着：“别叫了，我是救你的。”
可他的手极其冰凉，覆在小白猫身上，它更觉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一般，叫声愈加急切了，甚至还滚动着身子开始挣扎。
顾晏：“……”
他紧蹙长眉，竟难得生出几分无措来了。
师晚怜被这般景象逗得轻声笑了起来。她凑上前去，试着用自己的手柔柔地抚摸着它，同时软声哄着：“咪咪，别害怕，这位大哥哥是个好人，他是要帮你的呢。”
她只顾哄着小白猫，便也没有注意到，此刻二人的距离是这般近。她微微倾身，额间垂落的青丝几乎拂在顾晏的下颌处。
引来一阵密匝匝的痒。
她身上气息温和，从书阁中出来，又沾带着浅淡的檀香，几乎一路蔓延到他的身上。
自出生起，倒是从未有女子如她这般，敢与自己有这般亲密的距离。
一向薄情冷血的他，竟没来由地红了耳根。
神奇般地，她这般哄了须臾，小猫竟也就真的渐渐安静了下来，蜷缩起了自己的身子，安安稳稳地待在顾晏的怀中。
后知后觉地，顾晏回味起她方才的话语。
她竟说自己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顾·夜九渊·少煊：（僵硬地抚摸着白猫）（恶狠狠地）要不是为了师晚怜，本座才懒得照顾你这种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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